《永远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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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孩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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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是为了谁。究竟是为了谁,你选择了这种工作呢?”
  “那还用说,为了自己。”
  “人哪,嘴上说是为了自己的时候,心灵深处肯定尊崇着另一个人,是为了那个人才做出重大抉择的。”
  “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谁都不为,我的一生是我自己的。
  尽管聪志如此郑重其事,笙一郎还是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冷冷地说:“那么,就不用提跟你姐姐面谈的事了。”他掐灭手中的烟,“到我这儿来工作是你我之间签的合同,你想来,来就是了,我已经认可了。我这个人值不值得相信,想不想跟我一起工作,由你自己来判断。这是一起工作的出发点。说服你母亲和你姐姐,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笙一郎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里边的资料室,一边开冰箱一边问:“再来一罐?”回答他的是聪志低低的一声“对不起了!”随后是关大门的声音。
  天黑了,笙一郎没有回他的公寓,而是留在了事务所。衣冠不整地坐在沙发上,边喝边抽,喝到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接近得有点儿过分了?”

  3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六,笙一郎既不去法庭,也不去他担任法律顾问的企业,一个人来到事务所,又是契约书,又是协议书,又是法庭书面材料,埋头于积压的工作中。
  聪志下周来上班。聪志说服了姐姐,不再跟笙一郎面谈了。但是几天前接到聪志的母亲背着聪志打来的一个电话。笙一郎对她说:“就聪志的能力而言,没问题的。”做了这个保证之后放下电话,笙一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处理重要文件,笙一郎从不交给学生,所以很快就又积压了。这天忙完工作,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姑且出去吃点儿什么吧。
  通往品川站的道路两旁的樱花树,由于日照好,已经长出花蕾来了。
  看着这些粉红色的花蕾,真想揪下几个来放进嘴里尝尝。樱花树棵棵树冠相连,在淡淡的夕阳照射下发出迷人的光泽。大概是因为今天时间富余吧,笙一郎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欣赏樱花树了。
  忽然,一个从对面走来的身穿朴素的长裤西装的女性映入他的眼帘。由于距离尚远,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那姣好的身材、迷人的气质,已经足以使笙一郎忐忑不安了。没错儿,是她!而且,她是来找我的。
  上次远远地看见她,是半年以前的事。她在哪里呢?笙一郎早就知道了,认识聪志以前就知道了。但是,笙一郎一直在努力远离她,因为他很怕打扰了她,更怕她看到自己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最大的理由是,自己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的面前。
  笙一郎想离开此地,可是两脚无论如何不听使唤,慌乱之中走进附近的便民商店,下意识地走到摆着杂志的架子前,随手抽出一本杂志翻阅起来。不一会儿,身穿朴素的长裤西装的她从商店前经过,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地方。
  看着她那男孩子式的短发,水汪汪的黑眼睛,笙一郎胸中涌动的不只是怀念,而是一种比怀念更叫人揪心的情感。她突然站下,返身走进了便民商店。笙一郎急忙藏在了摆杂志的架子后面。
  “请问,”她跟店员打了个招呼,递上一个写着地址的条子,“您知道这个地方吗?”
  年轻的女店员微笑着说:“就在旁边。”
  她说了声谢谢,又确认了一遍:“长濑法律事务所,就在旁边?”
  “是啊。”店员点点头,然后伸长了脖子,好像是在寻找笙一郎似的往里边张望着。可是,聪志的姐姐并没有注意到店员的行动,径直出了店门。
  笙一郎瞅了个空子,从认识他的那个女店员面前匆匆而过,出了商店,朝着跟事务所相反的方向跑去。
  跟聪志的姐姐一起在双海儿童医院住院的时候,笙一郎不姓长濑。出院后,父母离了婚,他随母姓。名字里的“笙”当时是“生”,“笙”字是连长相都不记得了的父亲选定的,母亲嫌难写,改为“生”。
  每当他把名字写为“笙一郎”的时候,总免不了挨母亲骂:“你就那么怀念抛弃了我的那个臭男人啊!”为此甚至还挨过打。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总算习惯了使用“生”字。有时他还这样想:“‘生’这个字,对于有气无力地活着的自己来说,是很合适的。”而且,在双海儿童医院住院的孩子们,决不会叫他的真名。
  笙一郎没回事务所,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自由之丘附近的世田谷区奥泽的公寓里。电梯坐到五层,走出电梯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时,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笙一郎一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大红毛衣,黑色超短裙,长筒靴,模特儿式的化妆,一张明朗的带着几分傲慢的脸。女人娇滴滴地说了声:“您回来啦!”是在事务所打工的女大学生真木广美。
  笙一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慢慢走近广美:“吓了我一跳。有事吗?”
  “从这附近经过。记得老师家就在这一带,顺便来看看。哈哈我说谎了。”广美笑得有些不自然,“其实我是专程来看老师的。事务所没人接电话,我想您可能在家里。这个是送给您的。”说着把一盒西式糕点举到笙一郎眼前,“在自由之丘站前有一家看起来很好吃的点心铺,一起吃好吗?”好像是在逼着笙一郎跟她一起吃糕点,但由于举止大方,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在强加于人。
  听说广美的父亲在通产省供职,哥哥在一个大财阀的商社。但是广美从来不夸耀自己的出身,反而对那种容易让人产生优越感的环境感到厌恶。但是现在的笙一郎,根本没有接纳她的心情:“你看,你特意跑到我这儿来了……”笙一郎打算尽量婉转地拒绝。
  广美失望地大叫了一声,但马上恢复常态,爽朗地说:“我就这么被人给甩了?”
  笙一郎笑了:“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这个嘛,喜欢。不过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喜欢。”
  “不管是什么意义上的喜欢,喜欢就行啊。”广美放心地笑了笑说。此前的她可能是既紧张又不安的。         
  笙一郎好像想起了什么:“你跟你的久坂师兄之间好像有点什么似的。”
  广美耸耸肩:“我把他给回绝了。不过,以后久坂师兄不是也要到事务所来工作嘛,我呀,还像以前那样,装着没这么回事儿,可以吧?”
  笙一郎明白了:“他追你来着?”
  广美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就不能给他脸。”
  笙一郎苦笑着:“那家伙动作够快的,他不是刚认识你吗?”
  “久坂师兄,可有名啦!”
  “是吗?”
  “是啊。女孩子勾了一个又一个,勾一个甩一个。好像对女孩子怀有刻骨仇恨似的。有人说,他在他母亲和姐姐面前,有一种特殊的自卑情结。事务所和学校的女孩子之间一直互相传递着关于他的情报,都说得躲他远点儿。”
  “这我可不知道。”
  “不过,老师跟久坂师兄关系倒是不错,两家离得也不远,坐东横线,相距只有四站吧,俩人跟兄弟似的。”
  “没你说的那么邪乎。”
  “您的事务所不是一直由您一个人主持吗?这回怎么突然看上他了呢?当然,他很聪明,也说得上是个人才,不过,既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又喜欢追逐女性,进了事务所,不叫人议论您才怪呢。比他优秀的人才不是多得很吗?”广美好像从笙一郎的表情中看出了点儿什么,连忙打住,吐了吐舌头,“我说的太多了。”
  笙一郎跟没听见似的:“我认为以后他肯定会成为我事务所的主力,所以我才招他进来的。你也是主力。他的问题不算问题。跟女孩子交往多,他甩人家人家甩他,大家都不当回事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我希望你在我的事务所继续干下去。”
  “太好了!我想在老师的事务所干一辈子。”
  “谢谢你。”
  “你猜,我是怎么回绝久坂师兄的?我呀,我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他问我是谁,我说是长濑老师。我的回答呀,意义深远!”
  广美热辣辣的眼睛,让笙一郎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见笙一郎无言以对,广美突然靠上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那是极其短暂的一吻,如蜻蜓点水。吻过之后诙谐地说了声“谢谢您吻了我”,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转身走向电梯,按亮了下楼的按钮。忽然发现手里还提着那盒西式糕点,于是又回到笙一郎身边,把糕点递给笙一郎:“既然已经买了,您就把它吃了吧。”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如果拒绝了她,将给这个刚强的女孩子心灵上带来多大的创伤啊。想到这里,笙一郎接了糕点。广美松了一口气,向笙一郎挥手道别。这时电梯上来了,她转身进了电梯。
  笙一郎看着电梯下去,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两室一厅冷冷清清。因为在事务所住的日子多,这里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走进作为书房的居室,把公文包往写字台上一放,坐在皮椅上看了看还提在手上的那盒糕点。笙一郎不喜欢吃甜食,小时候甜东西吃得太多了,那时候全靠甜面包和点心维持生命来着。直到现在,他一看见甜东西就恶心。他摇摇头,把糕点扔进了垃圾箱。
  笙一郎的家离聪志家不远,并不是偶然的。他是知道了聪志的家,不,应该说是知道了聪志的姐姐家在这附近,才故意搬到这里来住的。
  笙一郎既怕跟她见面,又想每时每刻都感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只要能感觉到这一点,笙一郎就会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有时他也感到内心骚动不安。实际上他很想见她,为此甚至在她所在医院的候诊室里泡过一整天。可是,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第二天早晨,笙一郎离开家,直奔品川,来到自己的事务所。战战兢兢地走进大楼,不敢坐电梯,顺着楼梯爬到三层。事务所前没有人,连来过人的痕迹(比如说门上贴张条子)都没有。
  说不定她只是受母亲委托,悄悄来聪志上班的地方看看。不管怎么说,没撞上。可是,能保证永远撞不上吗?真的希望永远撞不上吗?笙一郎自己也说不清楚。
  白天处理了积压的文件,晚上又回到了公寓。录音电话闪亮的红灯表示录有某人的留言,按下放音键,响起了聪志的声音,那听起来很开朗的声音分明在掩饰自己的某种不安:“我是久坂。没什么事。我只想说不管您从谁那里听到了什么都不要信以为真,那是我开玩笑呢。”
  笙一郎知道这是指广美说的事。懦弱而虚荣,处处设防,只为保住自己,正是聪志外强中干的性格的外在表现。这性格的形成,笙一郎也是有责任的吧。这样一想,笙一郎就会不由自主地要来照顾聪志了。聪志进法律系是偶然的,但知道他进哪个大学,却不是偶然的。
  关于聪志的姐姐,比如说在哪儿工作等等,都是笙一郎亲自调查的。关于聪志,则是委托兴信所的私人侦探调查的。
  笙一郎被聪志所在大学请去主持研讨会,是他独挑大梁不久的事。当时如果想拒绝,是可以拒绝的。但考虑再三,还是接受了。在研讨会上,募集大学生来事务所打工的是笙一郎,从众多报名的大学生里选中了聪志的也是笙一郎。
  随着这一个接一个的行动,撞上聪志的姐姐的危险性越来越高,这一点笙一郎是非常清楚的,但是他无法制止自己行动下去。一旦认识了聪志,更是欲罢不能。跟聪志的姐姐连得越紧,笙一郎就越感到幸福,尽管这幸福伴随着难言的痛苦。
  电话铃响了,笙一郎认为一定是聪志,马上拿起听筒。
  “是长濑先生吗?”一个很不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您就是做律师的长濑先生吧?”
  出于职业习惯,笙一郎警觉地问:“你是谁?”
  “真不愧是做律师的,”男人故作吃惊,笑了笑又说,“我还以为这混蛋一定是在骗我呢,刚争了几句,就摇晃着你的电话号码,说什么要告我。马上给我过来一趟!”
  “怎么说话呢这是,你是谁呀?请问贵姓?”
  “说出名字来你也不知道啊。一直没通音信吧。五年前不是见过一面嘛。”
  “五年前?”
  “你的律师事务所开张的时候,你查到了这混蛋的住址,来见面的时候把这个电话号码留下了。想起来是谁了吧。别废话了,马上给我过来一趟!”
  “为什么?”
  “我让你来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你没看见她那副样子。可话又说回来了,说凄惨也够凄惨的,可怜哪!”
  “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说清楚点儿?”
  男人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把住所告诉了笙一郎:杉并区下井草……
  “这么近……”笙一郎叹了口气。五年前打架以后分别以来,一直没敢查问她的住址,可是……
  “我是管不了啦。以前我让她嫁给我,她不干嘛。你要是不来,我只好把她交给警察,要不就送医院。送什么医院,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吧!”说完不等笙一郎说话,喀嚓就把电话挂断了。
  笙一郎犹豫了一下,穿上一件皮夹克离开了家。坐上出租车,上了八号环城路,再上早稻田大街,拐到那住所附近时下了车。穿过一条曲柄状的胡同,总算找到了那个男人说的住所,一幢古旧的木造公寓。
  一层楼道尽头的一家门前,一个邋邋遢遢的男人靠墙坐在地上,大腹便便,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杯酒。他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笙一郎:“是长濑先生?进去吧。”跟电话里的声音一样。
  笙一郎来到门前,只见门的边缘黑乎乎的,有的部分已经腐朽,门牌上连主人的名字都没写。看起来也就是一个九平米的居室,大概还有一间厨房、一个厕所。
  “谁都有可能落到她那个地步。我呢,反正是个老光棍儿……有你在,她也许比我幸运。”
  男人脚下有好几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可是他既像醉了又像没醉:“三年啦,一块儿住了三年啦。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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