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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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是孩子-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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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工作态度,我去看我母亲时亲眼见到过。梁平的情况呢,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可以肯定地说,你们俩都很努力,甚至可以说是过分努力,一对儿实干家!”
  优希和梁平谁都没搭茬儿,端着咖啡在那里似喝未喝地做样子。
  笙一郎发现气氛不对,马上换了话题。他啪地拍了拍手:“好不容易见了面,在这种地方呆着,好像是几个生活无着落的流浪者似的。走!咱们去俯视人间,奢侈一回。”他请优希和梁平吃晚饭。
  三人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附近繁华区最高的一座大楼里。笙一郎已经在顶楼餐厅定好了单间。
  在电梯里,三人一直都在聊天儿,但究竟聊了些什么,优希一句也没记住,因为她都是随声附和。她害怕回忆起跟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的往事。
  笙一郎预定的是顶楼一角的一家日本式料理店的单间。气氛沉静的日式房间里,摆放着紫色的葛蒲花,艳丽夺目。优希不由地把脸凑上去闻了闻,没闻到香味儿。视线一转移,连花儿是什么颜色的都忘记了。笙一郎把窗户打开了。川崎港的夜景历历在目。
  “我们也能到这么高级的料理店里吃上一顿了……”笙一郎自嘲地说。这句话感染了优希。她觉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感情了,连忙把脸贴近窗户,以掩饰自己开始变得冲动的表情。
  远处工厂的烟囱,浓烟裹着红色的火焰喷涌而出。
  “为今天的再会!干杯!”笙一郎首倡,三人干了一杯。
  优希把外套脱了。因为穿着长袖衬衫,她手腕上的伤痕没露出来。啤酒旧本酒、套菜,一道又一道地端上来,都是优希平时吃不到的高级料理。可是,她品不出滋味来。尽管如此,她还是每动一下筷子都说一句:“好吃!太好吃了!”
  笙一郎为了活跃气氛,把他经手的特别滑稽的案子说给优希听。
  优希一边笑一边听,脑子里却没留下一点儿印象。
  梁平的表情随着酒精的摄入丰富起来,他也跟优希说了很多有意思的事,优希同样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优希推说去一下洗手间,确认了一下自己还是很冷静的。于是下决心问问他们:“从双海儿童医院出院以后,你们是怎么生活过来的?”
  想知道,又感到不安。可是,就这样一直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完了吗?出院以后到现在,他们即便说不上是很幸福,至少不能说是不幸,对此优希感到释然。另外,单从他们的职业来看,也足以使人安心的了。应该说问问也无妨。
  优希决定下来之后从洗手间回来,从隔扇稍稍开着的缝隙里传出梁平气愤的声音:“为什么法律对虐待儿童罪定得那么轻?”
  笙一郎冷静地答道:“你是在犯罪现场逮捕罪犯的警察,这样回答你,我感到非常遗憾,但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法律的本质,只不过是法律制定者的好恶而已。”
  怎么回事?优希停下脚步,站在隔扇外边继续听下去。
  “判决,最终是依据法官的价值观做出的。不管你多么愤怒,也拿他没办法。”还是笙一郎平静的声音。
  “要是碰上一个把虐待儿童罪看得很轻的法官呢?”梁平的声音高起来。
  “肯定轻判。所有的判决实际上都是轻判。如果没有把孩子非法扣押起来,只是性犯罪,再加上被告是初犯,缓期执行的情况都有。如果是教师对学生的性犯罪,免于起诉的情况也是有的。这是法官的工作。”
  “难道这是什么轻微的伤害吗?很有可能会影响孩子一辈子的!如果孩子马上就能忘了的话,就更不当回事了吗?”
  “这跟针对女性的性犯罪一样。女性受到性侵犯可能形成影响她一生的心理障碍,但刑法上对这种犯罪的处罚从来就很轻。法律只对眼睛看得见的伤害问罪。”
  “这是公平的吗?”梁平顶了他一句。
  笙一郎一声苦笑:“你缠住我不放有什么用?这么跟你说吧,法律这东西啊,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从加害者的立场和观点出发制定的。”
  “加害者立场?”
  “也许应该说是大人的立场。我指的是那些足以使用权力和暴力的大人,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人。不管怎么说,制定法律的时候,就算从受害者的角度考虑过了,实际上也很少站在受害者的立场,很少从受害者的角度出发。这种现象当然不仅仅局限于法律。我觉得,首先,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从象征性的意义上来讲,就是从加害者的立场被看待,被计划,被构成的。”
  “你还是那个歪理一大堆的家伙,一点儿都没变。我一直是现场主义,物证第一主义。象征性的意义?我不懂。”
  “加害者的立场,简单而言就是:我已经干了,你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谢罪了,您就别老是在那里唠叨了。忘掉这事儿,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吧!您要是忘不了,那可就是您自己的事儿了。就这么个意思吧。”
  “那么受害者的立场呢?”
  “很简单,当一回受害者你就明白了。”
  “要是当不了呢?”
  “就假装是当了。”
  “照你这么说就没辙啦?受到伤害的人的气愤之情就不能得到正确对待啦?”
  “但是,不管你判他多少年,受害者也不可能真正痊愈啊。”
  “那就看对受到的伤害是怎么处理的了。受到了多大伤害,就得允许人家发泄多大的愤怒。被伤害的人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到底受了多大委屈,自己也说不明白。别人只对他说一声忘了吧!罪犯呢,判了几年,还弄个缓期执行,还可能免于起诉。那是一般人说忘就能忘的伤害吗?能说不必重判,能说罪轻吗?事实上,受害者是很痛苦的,连正常呼吸都做不到,也就是在那里混日子罢了。是自己不正常吧?是自己不好吧?被伤害的人反而会有如此这般的烦恼。你最应该清楚这一点。对于那些无法发泄愤怒的孩子,那些自己责备自己的受害者,社会到底替他们出了多少气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家里人和周围的亲人替他们出气也很重要。但是,有的受害者的亲人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首先发言的应该是社会。社会首先应该对受害者说,你一点儿都不坏,你就尽情地发泄你的愤怒吧!受害者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才有可能医治好心灵的创伤,重新站起来。你说是不是?”梁平以强有力的语气结束了自己的话。
  笙一郎小声叹了口气:“这么说,关于处罚,有必要考虑新的方式。”
  “修改法律?”
  “那倒不是。我指的是需要变换看问题的角度。只要现在的从加害者角度出发的思维方式不变,修改了法律,也不过是现行法律制度的延伸。也就是说,单纯地加重处罚,只不过是简单地扩大犯罪适用条款。判决之后对受害者说一声,加上两年刑,可以了吧?把这事儿忘了吧!仅此而已。正如你所说的,真正需要的是对受害者和受害者家庭的救济,给他们以站起来走向新生活的力量。这种救济,加害者应该负担多少,以什么形式负担更有效,还要具体考虑吧?”
  “我不知道。有可能做到吗?就算可能做到,受害者对罪犯的愤怒就能消除吗?”
  “你希望你父母怎么做?”
  “跟这扯不到一块儿!”梁平低声叫道。
  停顿了一下,笙一郎继续说:“说到底这不是专家们解决得了的问题。法官本人的好恶也好,甚至以一个普通市民的价值观为基准的好恶也好,只有整个社会看问题的角度变到受害者一方来,判决和罚则才会有所改变。话虽然是这么说,社会如果变成那个样子的话,迄今为止如此发达的经济是看不见的。社会看不到受害者受到的伤害,也许正是社会发展的原因吧。社会如果变成那个样子的话,我的事务所就没事儿干了。没变成那个样子,我倒吃穿不愁了。”
  听着笙一郎自嘲的笑声,优希很奇怪自己心里对他们的谈话为什么毫无反响。优希感觉到他们的谈话跟过去的事情有关,所以在心里筑起一道墙,拒绝接受谈话的内容。优希置身圈外,只把他们的谈话当作一般的议论。她的听觉和感情之间的墙壁是很厚的。
  “她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找不着了?”笙一郎从隔扇的缝隙往外一看,正好跟优希的目光撞在一起,“怎么啦?站在那儿干什么?”
  优希拉开隔扇进来:“对不起,你们在讨论那么重要的问题,我怕打搅了你们。”优希掩饰地笑着,坐了下来,“不过,听了以后觉得,你们到底是大人了。”
  “光说不练。”笙一郎自嘲地笑了笑,朝优希把酒杯举起来,示意她干杯。
  优希一气把杯子里的酒干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可是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笙一郎对优希说:“你更是大人了。”
  优希觉得现在正是机会,于是提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们俩是怎么长成大人的?”
  两位男士顿时满脸疑惑。
  优希虽然有些胆怯起来,但一想这是早晚得问的,就鼓足勇气继续说:“从双海儿童医院出院以后,你们回到各自的生活天地以后的事,长濑君也还没提到过,除了你母亲的病情以外没说过别的。”
  “好啊,想听听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是吧?”笙一郎又叼上一支烟。
  “想听。你是怎么奋斗才取得今天的成绩……24岁就开了个人律师事务所,是吧?”
  “我不愿意在别人手下听喝。其实我受的那些个罪,没人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天三顿,都是站着吃碗乔麦面条。”
  “但是,现在你在企业法方面声誉相当的高,我听聪志说了。我弟弟在你手下工作,你这么贬低你自己我听了也不舒服嘛。”
  “知道了。我是勉勉强强好歹总算混到了今天这一步。满意了吧?”
  “出院以后去哪儿了?”
  “跟母亲一起在松山市的公寓里住过一段时间。她呢,很快就跑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不回来了。我是从动物园里出来的,对不起您了,送报,刷盘子,什么都干过。总算初中毕业进了高中,突然觉得这么下去是浪费时间,就算拼命学习考上了大学,也过不上好日子。我觉得,没有钱没有路子的人不灵,于是我就退了学,一边打工一边全力准备司法会考。可是我不知道司法会考的合格标准,心想不管怎么说得先进大学取得学籍。进了大学,又通过了司法会考,后来就跑到这边来了。”
  “还是吃了不少苦吧?”
  笙一郎爽朗地笑笑,所答非所问地:“想起儿童时代的事,真快活!也是我的精神支柱。”
  “精神支柱?”
  笙一郎好像在一心一意抽烟,没顾上回答。
  “精神支柱指的是什么?”优希又问了一遍。
  “话。”笙一郎轻快地说。
  “什么?”
  “某人的话,应该说是某些人的话。他们的话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他这样回答了优希的问题之后,掐灭香烟,抿嘴一笑,“你是不是想让我说优希小姐美丽的身姿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讨厌!”优希也笑了,“你到这边来得够早的。在我们互相知道对方的电话之前,你是不是早已看见过我了?”
  笙一郎没有回答优希这个问题。
  优希又问:“你母亲是跟你一起过来的吗?”
  笙一郎举到嘴边的酒杯停住了:“她就像猫的嗅觉那么灵敏,在我到这边来之前没几天,回家了。大概是被男的甩了。她说松山市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就跟我一起过来了。老毛病,刚刚适应了这边的气候,又找了一个男人同居。又被男人甩了以后,我见过她,后来又没影儿了。我的事务所开张的时候,特意把她找到请来,可以说是让她出席开业仪式吧。”
  “你母亲很高兴吧。”
  “哪儿啊,什么脏兮兮的事务所啦,不知天高地厚啦,很快就得破产啦,赶紧关张投奔大事务所吧!说了一大堆恶狠狠的挖苦人的话就走了。”
  “为你担心嘛。”
  “不是担心,是嫉妒。自己的人生不顺利,一个个废物似的男人勾搭上不久又分手,眼看自己就要老了,儿子却成功了,嫉妒观。”
  “没那事儿,你说得也太过分了。”
  一丝凄凉的笑浮现在笙一郎的嘴角:“那时大吵了一架就再也不联系,我也就听之任之了。谁知那天突然来了个电话,我过去一看,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算是服了,真是……”
  笙一郎把空烟盒揉成一团,往烟灰缸旁边一扔,站了起来。优希看着一个人喝闷酒的梁平,也想问问他出院以后的情况,但心里觉得越来越难过,想问的话没说出口。
  笙一郎掏出一包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也问问梁平。”
  梁平抬起头来,目光挺可怕的。
  优希捕捉住这目光:“好像是过继给你父亲的叔伯弟弟了?”
  “是。”
  “过得还好吗?”
  “我觉得他们对我还算不错。”梁平说完干了一杯,又很不痛快地说,“但是,因为咱是那种人……”
  “他们这样说了?”
  “幸运的是嘴上没说,但是每天过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想要什么东西吧,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总之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孩子。作为一个过继的孩子,把我养大了也没什么用。但是,人家还是供我念完了高中。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知道要比我亲生父母好多少倍。血缘相同,人性却截然不同。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当上警察,都是托养父母的福。”
  “现在没跟他们在一起住吗?”
  “啊,他们留在香川县了。”
  “常回去看他们吧?”        
  “不,五年前回去过一次。盂兰盆节,元旦,都来过信,可我一封都没回过。我是不孝之子啊。他们对我好像已经彻底失望了。”
  “你的亲生父母呢?完全没有联系吗?”
  “也许在什么地方活着呢吧。”
  “为什么要到神奈川县来当警察?”
  梁平端着酒杯愣了一下,马上又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既然是想离开养父母家,随便什么地方都行。偶然被这里录用了。”
  “真有点儿不可思议。高中毕业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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