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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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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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儿育女。
不料你们前往的那地方就是一小聚落,车站在山丘处,你们拾长长的石阶下至小镇中心,横越类似你们的国道省道的宽阔公路,按路标指示走进贯穿小镇老区的窄街,是日正当中的七月缘故吗?至此一个人都没遇到,像被遗弃或该说、演员午休尚未上工的外景地,路面干净到让人想赤脚走,两侧阳沟也哗哗哗急流着山水像野涧似的。
是燕子育幼的季节,你们不时停下脚步仰脸看人家廊檐下黄泥燕巢露出的几张大黄嘴。不久便有箭矢一般返巢的父母燕喂食它们,父母燕因为你们的伫立很不安,频频在你们顶上穿梭,语出恫吓的疾叫着。
走吧。你们相互提醒,免得燕子父母担惊受怕。
入山的街道更窄仄,始有些山产干货和佛具香烛店,因山顶有一座观音寺,啊这你想起来“我来过这里!”是梦中?还是四十年前学生时一个意外旅程中满满行程中的一站,“会有一个登山的木头拱顶长廊,雨旁开满牡丹花,那时专程来看花的……雨季里,打着伞。”或其实是一部电影中的片段画面(雨后润泽明净的郁绿和益显娇贵的粉色白色的牡丹花丛前亭立着一个美人儿),也或是被观光指南、海报上的照片深植脑中?
你亟想证实自己的记忆,快步前往,没多远就得扶住栏杆停歇,因为心脏不允许,气喘不允许,你反身等他,他缓步跟上,膝关节不好,吃维骨力好些年了,还没正式登山,两人已大汗淋漓,毛发疏了,可以清楚感觉到汗珠在头皮滑落,山坳中无风,绿和蝉噪汇成一层贴身不透气的塑料雨衣似的,你敏感的认为嗅到了腋下的异味,也确实嗅到他身上大量汗水所淬聚的异味,都不迷人不好闻,你们两人顷刻间给现了原形,不是五十八岁的男女人,不是人,是境内四处可见的石雕鼓腹狸猫之属,那老公狸便气喘吁吁的问你“是你大二那年来过的吗?”
大二那年,你一名留学异国的老师要来开会,不知得了什么名目补助,带了你们四五个学生一道前往,老师只爱看花都不看古刹名寺的佛像国宝,你只记得一场一场的花事和浓浓会发痛的思念。
你记得那场分离后的再见面,两人紧抱痛哭:“再也不要分开了。”
就是眼前这散发着陌生异味的人啊……
你们约好用深长规律的呼吸继续登那仰之弥高的木造长廊,你开心的再再肯定着是了是了是来过这里来过你指着梯两旁梯田一样的花圃植着一株一株花事过后修剪并根部堆着花肥的瘦小牡丹株。要到木阶大转折处的杉树下才见蓝紫色的紫阳花,也就是你们说的绣球花。
花事果然正盛,一球花就比你头脸大,细看像无数停歇的小紫蝶组成。你破碎的召唤着记忆,他抽烟,古迹长廊阶惟有此处有贩卖机、垃圾箱附烟灰盒、饮水器。
你俯身饮水器好好喝个够,顺便不顾脸上的妆粉防晒全部洗净,你直起身擦拭着,见他那头正望着你,却神思缥缈状,他漂流在时间大河的哪一段?四十年前你们紧紧相拥发誓再不要分开?他的子?女?妻子?昨夜的你?狂野的你们?你并没问他。
你们继续登廊,迎面下坡一对老人,大你们也许十年以上,小心翼翼拾级而下,看到你们,很开心的请你们帮他们拍一张合照。他接过相机拨弄着,示意他们略为转身以身后的紫阳花丛为背景。便也同样请那老先生为你们拍合照,老先生动作慢,他便立你身后拥抱你,两手环你胸下(你的胸尖立即厚颜的坚硬起来),头贴你耳边,你从一旁老太太脸上看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是偷情的男女啊……”
成功了。
你们拉着手,各自扶着扶栏缓缓爬坡,“怎么了?”你奇怪他刚才动情的举动,那是你们惟一一张亲昵照吧,此行,此生。“好像走上去再回头,会变成那样一对老公公老婆婆……”他似自言自语的这么说。
于是又像四十年前,没朝山,没拜神,只看了花,就反身下山,没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花了两小时多,回到你们旅馆所在的城市,尽管两人皆昏睡着,倒都没错过转车点。
你一心只想回旅馆洗澡,放了满浴缸的凉水,盥沐时习惯锁门的你并没闭紧门,他极有默契的随后进来,挤进浴缸,在你身后紧紧环抱你,下身像四十年前一样有意志的、硬硬的杠着你,你们都不说话,偷偷哭泣,像四十年前那次分别后的重逢。
你不懂为何有此绝望感伤的心情,好像假期结束,你们真的得各自回到各自无味无趣规律漫长无止境的家庭,再难像这晚一样共浴、各自想着心事、甚至不急做,你们裸身面对面侧卧着,不开灯,任旅馆窗外黄昏上灯的街灯市招广告霓虹灯透窗落在身上,那身体因此显得诡异和美丽,你们都处在发作但不急交合的状态,他不时抚触过你动情而饱满的胸,你猫爪一样搔抓他的胸腹,亲吮厮磨他时而发作时而驯良的下身,不饥不渴,直至中夜,也不外出吃饭。
“不要走。”他从身后拥着你,你不让他从你身体里离开。刚结婚时,你常如此撒娇,两人好高兴终可以如此安眠到天明,不必被旅舍女中、被同学、被父母所打断(端看你们在哪儿,凑钱在旅舍休息、或同学友人的外宿处、或以为父母不在家的家中卧室),他也想起相同的回忆吗?在你体内再次发作,你好吃惊他作为一个情人的如此在行,迷醉的问他:“要是这次真的是别人,你会这样吗?”
他把你翻转过身问你:“我还想问你呢?”你答不出,清楚感觉他下身在你体内膨胀如火棍,他抚着捏着你的脸,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看你,你想躲开他的目光、他的手,左右摆头,他却下手愈紧,不失理智的按压过你的咽喉、搓你的胸,用力翻搅你的内里,你脑间冰冷下来,只感觉所有他到过之处都疼痛都惊恐,你屈起膝抵御他,用力甩头,他不再控制的全力压上你身,捏定你的脸要你看他,他哑着嗓子说:“这不是你要的吗!不是你要的吗!”
你全力推开他的侵入,空气中一股甜丝丝的血味儿,是你咬了他?戒指划伤了他?还是他弄伤了你?原来所有引诱人偷情的最大基底是没有下一刻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甚至潜藏的是死亡和暴力,像螳螂像黑寡妇蜘蛛,交合与吃掉对方同时发生。可是你多怕会在这异国的旅馆里裸着身死掉,那闻讯飞奔而来的子女、丈夫,要多不解、伤心、难堪终生。
你起身找衣物,觉得此时此刻只有衣服能保护你,但你头发被从身后揪住,他扑身向你,有异物捣入你身体,他大声冰冷的凑在你耳朵说:“所以你不玩了?”
你只觉两只手太少,不知该拉扯挣脱他、护胸、护下身,还是遮眼睛,你放声哭起来:“我饿了。”
那异物缓缓抽离,原来是他的器官,而非刀械,但留下的痛楚是同样的。
“所以你要回去了?”他声音从身后传来,像你不认识的人。
你抽抽答答的点头。
“你说的抛家弃子呢?”他责难你?
“我要回去找×××,而且我流血了。”摸过疼痛处的手湿黏黏的有血味。×××是丈夫的名字,你希望能唤醒他。
“回去以后不见了?”他感觉到你的恐惧,醋劲大发。
你点头。
“所以你选择了×××?”这样自然的连名带姓叫出自己、丈夫的名字,真真成了一个陌生人了。
你赤裸裸坐在零乱的衣物、浴巾、床单堆中,不知如何收场。
但你只知道,倘若能活到天亮,尽管假期才一半,你将趁他熟睡,收拾衣物行李离去,如同那首温柔甜蜜的歌词——当我到达奥克拉荷马时,他已入睡,他轻轻的翻个身,低声叫我名字,他哭出来,这才想我真的已离他远去了,尽管我一次两次三次试着这么告诉他,他就是不相信,我会真的走开——
你身后响起奇怪的声响……
还是不喜欢这个发展和结局?那我们只好再回到“于是一对没打算离婚,只因彼此互为习惯(瘾、恶习之类),感情薄淡如隔夜冷茶如冰块化了的温吞好酒如……的婚姻男女”处,找寻另一种可能吧。


《神隐I》
不不不,才不要回到那一段,且把故事画面回复并暂停在《日记》中,立在人涌中的桥上的那一刻,也就是你终于知道《东京物语》里,并肩立在桥上的优雅的老先生老太太(还是类似你外公外婆同样的黑白泛黄照片吗?)在喟叹什么了,“吃不动了,走不动了,做不动了。”
呀,这不该是一种从不曾有的自由的感觉吗?贪嗔痴爱的肉身再也不能纠缠你如同脚系铁链巨石坠往五里之河,不再有永远不餍足的饥饿和欲求、老旧快罢工的心脏、老治不好的各处湿疹和牙痛……
你将可如同那穿梭的燕子自在飞翔,你眼中爪下的世景将再也不同……但如何你觉得这、不等同于死亡吗?再不能吃,再不能肉体欢爱,再不能以百万年来学会直立的祖宗们行走于地表的速度一眼一眼看周遭世界。
这就是死亡啊!你大恸如某些寻道终生的修行之人临终悟道的悲欣交集,热泪如倾。
难怪都要有子女、有后代,看他们替你使劲的吃,使劲的做,使劲得便仿佛你继续的活,还在活,甚至如新来乍到才刚刚开始。
这其实早就开始了不是?儿子女儿一两岁,你还抱得动他们时,不就最喜欢这种冶游,你偷借他们除了语言表达不力、其他官能都比你新比你锐利毫无潮锈的官能重新认识世界。你抱着一架珍贵精密的侦测仪器似的问他“那只狗狗是什么颜色?”仪器回答“跟公公头发一样,白色的。”你暗暗吃惊仪器自动分析归纳整理检索的高性能,知道“白色”不是指形状、质科,或一头四脚兽。你问仪器“前面来的人是叔叔还是阿姨?”仪器毫不迟疑“是个叔叔。”好奇问他为什么,他答“因为没有妈咪的萨勃ㄋㄡㄋㄡ。”戳戳你的胸怀,关键字是仪器自己的编码,至今未明。
他尚且在同样的桥上回答过你的求问“那些鸟儿哪只是把拔鸟哪只是马麻鸟?”你指指河滩处伫立的鸟群。仪器认真凝视,你从侧面看它严肃的面容、眼瞳,也不禁敛容,仪器胖手指指给你看“那是把拔鸟儿,马麻鸟儿,葛格鸟儿,笛鸟,梅鸟,贝比鸟儿……”仪器求一奉十。
因体型大小分出长幼不难,不知为何他就知道有冠羽的是雄性、朴素无彩的是雌的?
仪器在手,你眼前的街景、图像再不相同。你甚且贪心的想趁他们也许未忘记前生事的突袭仪器“为什么来做我们的小孩?”仪器回答:“本来我在天上飞,后来看到这个把拔和马麻很好,就来找你们了啊。”
你不敢贪多再问,觉得偷窥了天机,你只好奇,在天上飞翔那会儿是神祇是鹰鹫或蝴蝶之属?
也因为这样,你不能相信他们在今生之前是不存在于大化的(不论以哪一种形貌,蝴蝶、神祇、某朝代的人),因此你确信有前世,那,自然也就有来世了,你从儿女的存在,始生有一种隐隐的宗教感。
你趴伏在桥栏上,努力不被擦身而过的汹涌行人仿佛有力的激流刮卷而去。你与人群不同方向,面对着平阔河面直去的灰紫色远山,任浮想翻飞。
但,正俯身在拍摄桥拱下穿梭燕子的那人,那与你一起生儿育女共走了四十年的人,是得到自由的那国,还是觉得已束手就死的?还是和你一样,挣扎在这阴阳边界的?
你悲悯的看着那人声杂嘈中的背影,背影直起身,手按着腰,回头问你“可以了?”其实并听不见他声音,但你遥遥这厢得讯了,静静的点点头,可以了,知道答案了。
你们一前一后被人流簇拥着,离了桥,不得不顺着人流捱着商店街走。你们不急会合,多年默契知道万一走散了,就拣遇到的第一间咖啡店会合。如此你不得不在看饰品小物时,他前头在看摄影器材店,等你越过他看药妆店、服装店、香氛保养时,他又前行在一家便利商店翻杂志了。
其实没一家店是你想逛的。好些年了,全是坏品味,染色的羽毛、动物皮毛纹的图样、荧光亮片假水晶乱闪一通,连你过往爱逛也一定会买到东西的香氛店,也约好似的全流行甜的、红的、浓烈的热带水果风,弥漫着假假的、叫人要窒息的人工香料味儿。
连那生活杂货铺也不再是你曾喜欢的一种生活想像了,例如阳光的大窗、铺了干净棉麻台布的橡木桌上一蓬庭院里刚摘剪来的雏菊插在奶白色的厚重陶器或细致古典图样的英国瓷钵中……替换成各式各样刑具般的让人瘦脸、小尻、提胸、紧大腿、修小腿,甚至照顾到每一个别脚趾的保养械具,你不明白人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所事事公然爱自己到这种返祖的地步。店里,柜前挤着在镜前掏着、转着试用品在手背推抹、朝眼皮刷着、往嘴唇按点着的灵长类年轻母兽的脸,她们齐齐发着一股宜于交配育后的费洛蒙气味。(若丈夫身畔是这样的雌性灵长类,会不会有不同的反应和作为?)
跨出店后,你立即继续被推挤前行,行过小型电动游乐场,见他背影正看人在打大鼓机,腰板板的,应该是专注得口微张着、像个陪孙子玩的慈祥爷爷吧,你无法伫停,只得从人流闪身进一印度店,曾经,让你大半生都从不曾失望的那文明的色泽、造型(也就是你每次进店总可以满载而归的),如今不净观似的完全暴露出它数千年来想尽办法对抗解决的炎热、匮乏、生老病死之不得力;五色丝绳系悬着的小串铜铃(挂在纱门上很快便风吹日晒失了颜色、铜锈也蒙拙了铃响)、印着大象蔓藤的棉布床单如何都洗不去已分不清是染料还是已深入纤维的汗水体液霉斑味儿、那烙印着神话故事场景的羊皮背袋被你供在衣橱一角比你肌肤皱纹还多还脆薄还沧桑,还有那曾让人如梦似幻的繁华纱丽什么时候Polyester替代了棉或丝,散发着因不透气而燠濡出咖哩味儿的汗水体臭……
你逃离蜘蛛网缠绕的洞窟出店,那人正像恒河上的莲花漂过,在你一公尺前,你们之间却塞挤了五六人,毛发繁盛都是儿子女儿年纪。事实上,这条数十万人的人河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这年纪吧,换句话说,不过三十年前,这一半人,是不在这现世的,他们没看过你看过的世景,你们一代人喜欢的、憧憬的、困惑的、畏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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