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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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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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一年便救了两个小厮,三年便救几人性命,因此叫做恩人。知县在阶下拜求。
婆婆便请知县上殿来:“且坐,安排酒来。”数杯酒后,婆婆道:“见今在燕京
夺你家室的是皂角林大王,官事如何断决得?我念你有救童男童女之功,却用救
你。”便叫第三个孩儿:“你取将那件物事。”孩儿手里托着黄帕,包着一个盒
儿。婆婆去头上拔一只金钗,分付知县道:“你去那山脚下一所大池边头,一株
大树,把金钗去那树上敲三敲,那水面上定有夜叉出来。你说是九子母娘娘差来,
便带你到九宫海藏取一件物事在盒子内,便可往东京坏那皂角林大王。”知县拜
谢婆婆,便下东峰东岱岳来。到山脚下,寻见池子边大树,用金钗去敲三敲。一
阵风起,只见水面上一个夜叉出来,问:“是甚人?”便道:“奉九子母娘娘命,
来见龙君。”夜叉便入去,不多时,复出来,叫知县闭目,只听得风雨之声。夜
叉叫开眼,看时:霭霭详云笼殿宇,依依薄雾罩回廊。夜叉教知县把那盒子来,
知县便解开黄袱,把那盒子与夜叉。夜叉揭开盒盖,去那殿角头叫恶物过来,只
见一件东西,似龙无角,似虎有鳞,入于盒内。把盒盖定,把黄袱包了,付与知
县牢收,直到东京去坏皂角林大王。夜叉依旧教他闭目,引出水中。
知县离了东峰东岱岳,到奉符县。一路上自思量:“要去问牢城营端公还是
不去好?我是配来的罪人,定不肯放我去,留住便坏了我的事,不如一径取路。”
过了奉符县,趁金水银堤汴河船,直到东京开封府前,大声叫屈:“我是真的赵
知县,却配我到兖州奉符县。如今占住我浑家的不是人,是广州新会县皂角林大
王!”众人都拥将来看。便有做公的捉入府来,驱到厅前阶下,大尹问道:“配
去的罪人,辄敢道我打断不明?”赵知县告大尹:“再理授得广州新会县知县,
第一日打断公事,忽然打一个喷涕,厅上厅下人都打喷涕。客将禀覆;‘离县九
里有座皂角林大王庙,庙前有两株皂角树,多年蛀成末,无人敢动。判县郎中不
曾拈香,所以大王显灵,吹皂角末来打喷涕。’再理即时备马往庙拈香,见神道
形容怪异,眼里伸出两只手来。问庙祝春秋祭赛何物。覆道:‘春赛祭七岁花男,
秋赛祭一童女,背绑那将军柱上,剖腹取心供养。’再理即时将庙官送狱究罪,
焚烧了庙宇神像。回来路上,又见喝:“大王来!’红纱照道,再理又射一箭,
次后无事。捻指三年任满,到半路馆驿安歇。到天明起来,三十馀人从者不见一
人。上至头巾,下至衣服,并不见,只得披着被走乡中。亏一个老儿赠我衣服盘
费,得到东京,不想大尹将再理断配去奉符县。因上东峰东岱岳,遇九子母娘娘,
得其一物,在盒子中,能坏得皂角林大王。若请那假知县来,坏他不得,甘罪无
辞。”大尹道:“你且开盒子先看一看,是甚物件。”再理告大尹:“看不得!
揭开后,坏人性命。”大尹教押过一边。即时请将假知县来,到厅坐下。大尹道:
“有人在此告判县郎中非人,乃是广州新会县皂角林大王。”假知县听说,面皮
通红,问道:“是谁说的?”大尹道:“那真赵知县上东峰东岱岳,遇九子母娘
娘所说。”假知县大惊,仓皇欲走。那真的赵知县在阶下,也不等大尹台旨,解
开黄袱,揭开盒子,只见风雨便下,伸手不见掌。须臾,云散风定,就厅上不见
了假的知县。大尹吓得战做一团,只得将此事奏知道君皇帝,降了三个圣旨:第
一,开封府问官追官勒停;第二,赵知县认了母子,仍旧补官;第三,广州一境
不许供养神道。
赵知县到家,母亲、妻子号啕大哭。“怎知我儿却是真的!”叫那三十馀人
从问时,覆道:“驿中五更前后,教备马起行,怎知是假的!”众人都来贺喜。
问盒中是何物,便坏得皂角林大王。赵知县道:“下官亦不认得是何物。若不是
九子母娘娘,满门被这皂角林大王所坏。须往东峰东岱岳烧香拜谢则个!”即便
拣日,带了妈妈、浑家、仆从,上汴河船,直到兖州奉符县,谢了端公。那端公
晓得是真赵知县,奉承不迭。住了三两日,上东峰东岱岳来,入得庙门,径来左
廊下谢那九子母娘娘。烧罢香,拜谢出门,妈妈和浑家先下山去,赵知县带两个
仆人往山后闲行。见怪石上坐一个婆婆,颜如莹玉,叫一声:“赵再理,你好喜
也!”赵知县上前认时,便是九子母娘娘,赵知县即时拜谢。娘娘道:“早来祈
祷之事,吾已都知。盒子中物,乃是东峰东岱岳一个狐狸精。皂角林大王,乃是
阴鼠精,非狸不能捕鼠。知县不妨到御前奏上,宣扬道力。”道罢,一阵风不见
了。赵知县骇然大惊。下山来,对妈妈、浑家说知,感谢不尽。直到东京,奏知
道君皇帝。此时道教方当盛行,降一道圣旨,逢州遇县,都盖九子母娘娘神庙,
至今庙宇犹有存者。诗云:
世情宜假不宜真,信假疑真害正人。
若是世人能辨假,真人不用诉明神。
        
   

第三十七卷  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第三十七卷  万秀娘仇报山亭儿
         
春浓花艳佳人胆,月黑风高壮士心。讲论只凭三寸舌,秤评天下浅和深。
话说山东襄阳府,唐时唤做山南东道。这襄阳府城中,一个员外,姓万,人
叫做万员外。这个员外,排行第三,人叫做万三官人。在襄阳府市心里住,一壁
开着乾茶铺,一壁开着茶坊。家里一个茶博士,姓陶,小名叫做铁僧,自从小时
绾着角儿,便在万员外家中掉盏子,养得长成二十馀岁,是个家生孩儿。当日茶
市罢,万员外在布帘底下,张见陶铁僧这厮栾四十五见钱在手里。万员外道:
“且看如何?”元来茶博士市语,唤做“走州府”,且如道市语说:“今日走到
馀杭县”,这钱,一日只稍得四十五钱,余杭是四十五里;若说一声“走到平江
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若还信脚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却是多少里田
地!万员外望见了,且道:“看这厮如何?”只见陶铁僧栾了四五十钱,鹰觑鹘
望,看布帘里面,约莫没人见,把那见钱怀中便搋。万员外慢腾腾地掀开布帘出
来,柜身里凳子上坐地,见陶铁僧舒手去怀里摸一摸,唤做“自搜”,腰间解下
衣带,取下布袱,两只手提住布袱角,向空一抖,拍着肚皮和腰,意思间分说,
教万员外看道,我不曾偷你钱。万员外叫过陶铁僧来问道:“方才我见你栾四五
十钱在手里,望这布帘里一望了,便搋了。你实对我说,钱却不计利害。见你解
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个瞒得我好!你这钱藏在那里?说与我,我到饶你;若
不说,送你去官司。”陶铁僧叉大拇指不离方寸地道:“告员外,实不敢相瞒,
是有四五十钱,安在一个去处。”那厮指道:“安在挂着底浪荡灯铁片儿上。”
万员外把凳子站起脚上去,果然是一垛儿安着四五十钱。万员外复身再来凳上坐,
叫这陶铁僧来问道:“你在我家里几年?”陶铁僧道:“从小里随先老底便在员
外宅里掉茶盏抹托子,自从老底死后,罪过员外收留,养得大,却也有十四五年。”
万员外道:“你一日只做偷我五十钱,十日五百,一个月一贯五百,一年十八贯,
十五来年,你偷了我二百七十贯钱。如今不欲送你去官司,你且闲休!”当下发
遣了陶铁僧。这陶铁僧辞了万员外,收拾了被包,离了万员外茶坊里。
这陶铁僧小后生家,寻常和罗槌不曾收拾得一个,包裹里有得些个钱物,没
十日都使尽了。又被万员外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行院,这陶铁僧没经纪,无
讨饭吃处。当时正是秋间天色,古人有一首诗道:“柄柄芰荷枯,叶叶梧桐坠。
细雨洒霏微,催促寒天气。蛩吟败草根,雁落平沙地。不是路途人,怎知这滋味。”
一阵价起底是秋风,一阵价下的是秋雨。陶铁僧当初只道是除了万员外不要到我,
别处也有经纪处。却不知吃这万员外都分付了行院,没讨饭吃处。那厮身上两件
衣裳,身绢底衣服,渐渐底都曹破了,黄草衣裳,渐渐底卷将来。曾记得建康府
中二官人有一词儿,名唤做《鹧鸪天》:
“黄草秋深最不宜,肩穿袖破使人悲,领单色旧衤奚先卷,怎奈金风早晚吹。
才挂体,皱双眉,出门羞赧见相知。邻家女子低声问,觅与奴糊隔帛儿。”
陶铁僧看着身上黄草布衫,卷将来,风飕飕地起,便再来周行老家中来。心
下自道:“万员外忒恁地毒害!便做我拿了你三五十钱,你只不使我便了,那个
猫儿不偷食?直分付尽一襄阳府开茶坊底教不使我,致令我而今没讨饭吃处。这
一秋一冬,却是怎地计结?做甚么是得?”正恁地思量,则见一个男女来行老家
中道:“行老,我问你借一条匾担。”那周行老便问道:“你借匾担做甚么?”
那个哥哥道:“万三员外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今日归来。我问你借匾担去挑
笼仗则个!”陶铁僧自道:“我若还不被赶了,今日我定是同去搬担,也有百十
钱撰。”当时越思量越烦恼,转恨这万员外。陶铁僧道:“我如今且出城去,看
这万员外女儿归,怕路上见他,告这小娘子则个;怕劝得他爹爹,再去求得这经
纪也好。”陶铁僧拽开脚出这门去,相次到五里头,独自行。身上又不齐不整,
一步懒了一步。正恁地行,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叫道:“铁僧,我叫你!”回头看
那叫底人时,却是:人材凛凛,掀翻地轴鬼魔王;容貌堂堂,撼动天关夜叉将。
陶铁僧唱喏道:“大官人叫铁僧做甚么?”大官人道:“我几遍在你茶坊里吃茶,
都不见你。”铁僧道:“上覆大官人,这万员外不近道理,赶了铁僧多日。则恁
地赶了铁僧,兀自来利害,如今直分付一襄阳府开茶坊行院,教不得与铁僧经纪。
大官人看铁僧身上衣裳都破了,一阵秋风起,饭也不知在何处吃,不是今秋饿死,
定是今冬冻死!”那大官人问道:“你如今却那里去?”铁僧道:“今日听得说,
万员外底女儿万秀娘死了夫婿,带着一个房卧,也有数万贯钱物,到晚归来,欲
待拦住万小娘子,告他则个!”大官人听得道是:“入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
大官人说:“大丈夫,告他做甚么?把以告他,何似自告。”自便把指头指一个
去处,叫铁僧道:“这里不是说话处,随我来。”
两个离了五里头大路,入这小路上来,见一个小小地庄舍寂静去处。这座庄:
前临剪径道,背靠杀人冈。远看黑气冷森森,近视令人心胆丧。料应不是孟尝家,
只会杀人并放火。大官人见庄门闭着,不去敲那门,就地上捉一块砖儿,撒放屋
上。顷刻之间,听得里面掣玷抽擐,开放门,一个大汉出来。看这个人,兜腮卷
口,面上刺着六个大字。这汉不知怎地,人都叫他做大字焦吉。出来与大官人厮
叫了,指着陶铁僧问道:“这个是甚人?”大官人道:“他今日看得外婆家报与
我,是好一拳买卖。”三个都入来大字焦吉家中。大官人腰里把些碎银子,教焦
吉买些酒和肉来共吃。陶铁僧吃了,便去打听消息,回来报说道:“好教大官人
得知,如今笼仗什物,有二十来担,都搬入城去了。只有万员外的女儿万秀娘,
与他万小员外,一个当直,唤做周吉,一担细软头面金银钱物笼子,共三个人,
两匹马,到黄昏前后,到这五里头,要赶门入去。”大官人听得说,三人把三条
朴刀,叫:“铁僧随我来。”去五里头林子前等候。
果是黄昏左右,万小员外和那万秀娘,当直周吉,两个使马的,共五个人,
待要入城去。行到五里头,见一所林子,但见:远观似突兀云头,近看似倒悬雨
脚。影摇千尺龙蛇动,声撼半天风雨寒。那五个人方才到林子前,只听得林子内
大喊一声,叫道:“紫金山三百个好汉且未消出来,恐怕唬了小员外共小娘子!”
三条好汉,三条朴刀,唬得五个人顶门上荡了三魂,脚板下走了七魄,两个使马
的都走了,只留下万秀娘、万小员外、当直周吉三人。大汉道:“不坏你性命,
只多留下买路钱!”万小员外教周吉把与他,周吉取一锭二十五两银子把与这大
汉。那焦吉见了道:“这厮,却不叵耐你!我们却只直你一锭银子!”拿起手中
朴刀,看着周吉,要下手了。那万小员外和万秀娘道:“如壮士要时,都把去不
妨!”大字焦吉担着笼子,都待入这林子去,只听得万小员外叫一声道:“铁僧,
却是你来劫我!”唬得焦吉放了担子道:“却不利害,若放他们去,明日襄阳府
下状,捉铁僧一个去,我两个怎的计结?”都赶来看着小员外,手起刀举,道声:
“着!”看小员外时:身如柳絮飘飏,命似藉丝将断。大字焦吉一下朴刀杀了万
小员外和那当直周吉,拖这两个死尸入林子里面去,担了笼仗,陶铁僧牵了小员
外底马,大官人牵了万秀娘底马。万秀娘道:“告壮士,饶我性命则个!”当夜
都来焦吉庄上来。连夜敲开酒店门,买些个酒,买些个食吃了。打开笼仗里金银
细软头面物事,做三分,陶铁僧分了一分,焦吉分了一分,大官人也分了一分。
这大官人道:“物事都分了,万秀娘却是我要,待把来做个札寨夫人。”当下只
留这万秀娘在焦吉庄上。万秀娘离不得是把个甜言美语,啜持过来。
在焦吉庄上不则一日,这大官人无过是出路时抢金劫银,在家时饮酒食肉。
一日大醉,正是:
三杯竹叶穿心过,两朵桃花脸上来。
万秀娘问道:“你今日也说大官人,明日也说大官人,你如今必竟是我底丈
夫,犬马尚分毛色,为人岂无姓名,敢问大官人姓甚名谁?”大官人乘着酒兴,
就身上指出一件物事来道:“是。我是襄阳府上一个好汉,不认得时,我说与你
道,教你顶门上走了三魂,脚板下荡散七魄。”掀起两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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