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石 by 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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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 by 三千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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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寺御君治的军,不仅营地驻扎整齐,连新砍来用来造水车的竹材都一色长、一色粗细,码放得漂漂亮亮。
避嫌之故,我未问细细问他军中兵卒几何。寺御君的意思,此处的河边有山洪年头冲下来的泥石滩,低洼浑浊。河中清水难以够到,水流又湍急,加上水深不浅,为防军号晨起兵卒拥挤不堪,用水不便,加上难以饮马,所以要沿河竖起水车,抽河中水上来。要造一排五座,还是竹材能够造成的里头,比较大号的。
一听我说水势湍急可以用木材下桩加固,点点头,他身边亲兵一溜烟跑走,不会会又一溜烟跑了回来。
等到我在他帐中喝完他好大一杯茶,一起出去河滩边时,那里已经多了一大剁不知哪里运来的木柴。
寺御君拨了五十人忙活这个。说是,十人负责一座。
一人管理火堆,两人按需剖竹截竹,在河滩边忙成五组。
剩下那三十五人,二十几人用好几根的绳子栓腰连成人桥,绳一头都系在岸边大树大石上,下到水里。另一些抗了木料下去,借人桥稳住身,而后找准预定的位子,竖起木桩。
另有武功高强的几个,从岸边借了力跃去,跳到上头,表演蜻蜓点水。
想来寺御君以往行军时候逢水搭桥也是他们惯了的。他们自然有领头的喊号子,配合默契,一个步骤接着一个,有条不紊,根本不用寺御君指挥。
真看得我无话可说。
木桩深到一定程度,一人踩就踩不动了,于是两人、三人,五人同时合力点。
要那一根柱子截面上,同时落脚发力……
“皇甫公子?”寺御君坐在亲兵搬出来的小几旁,简单的靠背椅上,喝茶看戏,兼和我聊天,见我忽然起身,奇怪道。
“没事没事,我去看看那些树多少年头了。”
走到木剁旁边,拎拎袍子下摆,伸脚在底下一根的横截面上踩了个印子。
而后弯腰瞅瞅,估计一番能同时落几只脚。
——明明三个脚印已是极限。
侧抬头看看溪水上飞来飞去的五只蜻蜓……
“着力即可发力,无需踩实。”穆炎跟在身边,出声解释,而后蹲身,伸手遮了我印的后半个脚印,示意,“如此——”手上移,遮了前半个,“或如此,就都够了。”
“他们动作太快,我看不清……”竟然只要巴掌大一块,“原来这样啊。”
当初穆炎竖篱笆的时候,在上头一跳一跳的,就他一个,也就没有这回事了。
不过那些人能够互不相撞,也足够精彩了。
于是一路走回去,无视寺御君眼里故意露出的笑吟吟的嘲弄,坐下,端起杯子。
他武功好,自然听到我和穆炎两个在一边说的什么,想必觉得我笨极了,兼报昨天一句“好雅兴”之仇。
秋日大晴天的太阳还是晒的,晒得我脸上有些热。
看看立在身后的穆炎,站得理所当然。
——他伤还没好全。
“不用凳子吗?”我转头问。
这话其实只是一个由头。
我是客,越俎代庖下令不好。寺御君坐了椅子,他们肯定不会平起平坐,凳子已是极限。
寺御君闻言挑挑眉毛探究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不用不用,多谢应参大人挂心,我们都是大粗人,哪里用得那么小心。”一个大嗓门冒出来,语气颇以粗人为豪。
瞅瞅答话的,是立在寺御君身后的两个不认识的跑腿小卒里头的一个,浓眉大眼。这两人身姿挺拔之外,还十分悠闲。比起急行军,觉得轻松也难怪了。
问题是……
左右看看。
成冉上哪里去了,若是他,肯定不会这么答。
“你们两个去端些凉茶水来,这活一时半会干不完,顺便捎几根凳子备用。”寺御君抿了口茶,发话。
于是一大桶烧开过的水有了,舀水喝的勺子粗碗有了。
长凳子也有了。
回头一瞧,穆炎还在那里干站着。
“你——坐!”恼火。
还是寺御君善解人意。

“大人,东西买到了。”
“好。坐,坐。”寺御君接过成冉手中两个盒子,指指一旁凳子,而后把盒子放在几上。
上面一个是点心盒子。
“皇甫公子说这家点心不错,寺御尝来果真地道,今日差人买了一点。”
“寺御君有心了。”几子太小,点心盒子又回到成冉手中,开了盖子供人拿取。
眼看寺御揭开另一个木质坚硬精美的盒子,没有瞒我之意,于是问,“这是什么?”
“公子见笑了,镀城产玉,顺便给屋里人买了些零杂东西。”寺御君语气颇为随便,没有半分赧意。
“差人买……这么……多?”自己不亲自去买,差人拿了银子,拣那店主行家推荐的好东西买一堆来,的确是……大国柱,大男人。
“这些够用几年了。”寺御君拿出其中三四枚墨色的男子玉簪,其余的也没有细看,将盒子盖回去,道。
“够……用几年?”那里足足有耳垂发簪戒指挂佩各色各样起码三四十样。这话听起来不对头那。
“女子喜好此类小物,生辰过年皆要用到,备着方便慢慢用。”寺御君看了眼身后穆炎,以为我不懂,微有笑意,十分耐心地解答,“公子倒是没有这些麻烦。”
“那这发簪……?”
“……”寺御从怀里掏出一枚墨色断簪,一枚枚比着细细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往年一故友颇爱此物,偏偏……想寻一枚相仿的祭给他,各处玉石店家也看了不少,却一直不可得。”
哪里有这么挑礼物的。那一妻一妾两个美人真可怜。
回收摸到成冉一手搁在膝上的盒子,拿了一块。
却觉出盒子有些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
塞到嘴里,回身对着盒子又细细挑了一块,确定了一下。
的确是成冉的手在抖。
常年戎马,并非初学,不可能是因为刚才纵马去城里买了次东西的缘故。
“……”我手里一块,嘴里一块,而后侧目看寺御君。
身为国柱,家中妻妾多为政治联姻,没有感情,举案齐眉尽责了也就算了。
故人之物,念念不忘,心存愧疚,也不探究了。
但他身边人,情愫暗生不能开口相告不提,却每每要替他买簪,而后受这折磨……
三者之中,成冉最是无辜可怜。
“皇甫公子何以……”神色不善?
“若是送人为礼,寺御君美玉一盒,不及时临顽石一块。”
“哦?”寺御一点不恼,大感兴趣,放下茶倾身过来问。
我看你是该忙的忙完,手边无事闷坏了,找乐子来了——否则何必来这里看他们造水车。
那日买的石头一直随身收着,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如何?”
“随处可见。”寺御一指河滩,“处处皆有。”
“哦?”我挑挑尾音问,“寺御君确定否?”
“自然。”
“赌一赌?”
“怎么赌?”
“今天水车完工之前,寺御君若能从这河滩觅得一块能于此石相提并论的,则为时临输。”
“一言为定,输者任人处置。”言犹在耳,人已经远远朝上游掠了出去。
我点点头,暗暗笑得畅快。
——任人处置,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本来,不过想和你赌一样东西而已。
“皇甫公子……”成冉颇为警觉,起身躬身借着奉过点心盒子的姿势,低声戒备问道,“意为何如?”
“成冉,那条件是你家大人加的,时某本意不过玩个输赢而已。”我伸手从他手里的盒子里掂了块糕,“不过,既然加了,你家大人这么记挂那根断簪,多想旧事于身无益,我若赢了,将它要来扔到河里去,你道好不好?”
——替你,除了它去。
“公子你——”成冉闻言竟然人前失态,踏前了半步。
穆炎瞬间已经站到我身边,护卫之意明显。
“好不好就一个两个字而已。”糕点味道不错,那家铺子一直不错,“堂堂男子汉,挑一个答了就是。”
“……”成冉垂眼退回去,没有捧盒子的一手垂在旁侧,暗自攥成了拳。
“那你慢慢想,反正这水车一时半会也造不完。”好吃,真好吃,从成冉手里抽了盒子过来,“穆炎,来,我们吃点心,寺御君的一片美意呢。”

七十四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颇为成竹在胸,一手伸到我面前。
也是白色,色泽同样不错,形状也差不多大小。
果然是武将的好眼力。
我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摸摸看。”
光滑度不同。
天差地别。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手指间一搓,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又掠了出去。
回头看了眼成冉。
——想好没?
难不成你以为你家大人能赢?
“穆炎,你尝尝这种的。”
穆炎看了眼我,看了眼我手里的石头,看了眼寺御君过去的方向,看了眼成冉,没有动静,试了一块我推荐的那种糕。

“如何?”寺御君手心托了块石头,把握满满,一手伸到我面前。
这次光滑也差不多了。
我还是把自己的那块递给他,“寺御君不妨自己对着太阳照照。”
透明度不同。
我的晶莹剔透,他的浑浊不堪。
寺御左手我的,右手拣来的,朝光源一照,左手递还给我,右手的扬腕往溪水那边一扔,人再次掠了出去。
成冉还是一副你肯定输的不以为然。他低眉垂眼,自以为我看不出来。
“穆炎,这个只有一块了,一人一半。”
穆炎掰了个小小角去。
我看看手里那个四方形变成了五边形,大恼,对半分开,一伸手,一半直接堵他嘴里。

时近中午,下水落桩柱的都先上了岸来用饭。
却听得一片咒骂,我抬头闻声看去,远远的,不少人腿上乃至腰上爬挂了黑黑的吸得饱饱的虫子。河水中间流急没有这玩意,可两岸泥滩草苇却是很多。
——眼看得他们伸手就去拽。
“别扯!”我大喊。
一条两条留了断口盘在肉里是小事,切个小口挑出来就好,可多了是会溃烂坏肢出人命的。得力兵卒大多从自小入伍里头拔擢上来的,常年习武,生疏田地久了,戎马生涯惯了,这些汉子也太不把小虫子放在眼里了。
一声喊出,便觉得人软软的。
不行不行,我看到那些东西就头晕。
“寺御君可否着手下弄罐盐来?”我没事,我没事……
虚弱……
转身背对那些,求救,“穆炎……”
穆炎面带忧虑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已经起身。
有他去就好了。趴在椅子背上,不看后面,明明从来没有被它们叮到过,小腿还是微微痉挛。
往嘴里连连塞了两块糕点,感觉好了些。
“莫要拍,用灰。”身后穆炎依样画葫芦,按我们在山里时候的法子处理。
说来惭愧,那两亩水稻田,我从来没有在里头呆上超过一刻时间。开始插秧时神经质地不断出来用水冲洗,检查自己有没有被叮咬,穆炎很快发现我对蛭类有异常的恐惧,于是便不再让我下了。
我在田头替他备了一大罐子新烧的灰,一小罐子盐,一个用来装虫子回去切碎了喂鸡喂鸭喂鹅的草团塞口的竹筒,然后很不争气地溜了。
有一次中间给他送解渴的盐水,他上来,洗了洗,腿后居然挂了四五条。一瞥之下,差一点,差一点我就倒跌葱栽田里去了。
——没栽的缘故自然是他在旁边,伸手给捞了腰稳住了。
后来用草药合着兽类油脂粗渣熬成能防叮咬的药膏,每每逼他记得半个时辰用一次,我才好了些。但那时候,水田归穆炎,我只在旱田塘子前后院里和水田田埂上活动,已经成了习惯。只有因为水稻生长需要放了水,地里能穿鞋下的时候,他才会让我去。
这种丢脸的事,不提也罢。
本来想,起码收割的时候能帮他,没想到……
却,没法怪他。
这会,不看也知道穆炎取了些火堆里的热灰,替那几个人撒上去。
于是一干人等照做。
开始有长条状软帕帕的虫体掉落到地上的声音响起。
“应参大人,盐来了!”
我无力地朝后挥挥手,指指穆炎的声音所来的方向。
“拿来这边就好。”穆炎招呼了那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去。
那汉子瞪着我鼓鼓的嘴巴愣了神,被寺御君拍推了一把才去。
难得寺御君没有笑我,反倒递了杯子过来。
身后在撒盐。
那声音更多更快了。
想捂住耳朵。
穆炎……
呜呜呜……

“时应参可觉得好了些?”
我点点头,看也没力看成冉。
——拜托不要来提醒我。
“不过小小虫子而已,我等在这里,粗活自有兄弟们包了,应参大人在旁指点指点便好,何必怕它!”
一阵哄笑。
我知道你们是善意的,我知道那个是什么,有什么兄弟姐妹,喜欢什么吃什么怕什么,可以用来喂什么干什么……
可是可是……
“皇甫公子?”寺御君一手搭上我腕脉,颇为不解,蹙了眉,凝神片刻,问,“为何如此?”
“……”寺御君是对的,说出来,说出来会好一些。
深吸口气,往穆炎那边挪了点,一口气说出来,“早年曾见过被其爬满全身吸血而死的幼童。”
——那的确是我年幼时候的事。那是张反应世界问题的新闻照片,得了世界新闻摄影奖、普利策新闻摄影奖等不少荣誉,引起了不小的社会反响。
可那抓拍清晰,取角良好,曝光专业,分辨率高的图,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而言,太过惊怖了。
那上面死的,也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童”字出口,我倒底还是撑不住,软软滑下了椅子。
落到一个硬硬暖暖的怀里的时候,最后的念头尤自得意洋洋。
——挪一挪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方便穆炎接住我。

醒来时候在树荫下面,那群汉子已经蹲在一边把伙夫挑过来的饭菜热热闹闹开吃了。
寺御君和成冉也在一起用,不过寺御君坐了把椅子,面前多了个几让他搁东西罢了。
见我坐起身,寺御君老远挑挑眉毛,另几个汉子远远示意打了个招呼,咧出一口白牙笑笑,没有再提起什么。
“没事了。”穆炎就在旁边,确切地说就在几条拼在一起的长凳旁边,看我睁了会眼又合上,不是很放心,扣了我脉搏。
摸摸身下的凳子,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蹲着了。
昏厥……
以前这个词和我并无半分干系。有那么一次我以为自己会昏过去,可偏偏睁大眼睛青白了脸,天旋地转,却还是醒着的。
后来的医生说,适当的昏厥属于保护机制,安全环境下触发了,对人而言也是好的,所以合适的时候不妨放松自己昏过去。
这个身子的体质毕竟底子不好,不如原来那个三十四岁的小女人。说不清是以前的不能昏好呢,还是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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