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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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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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说:“好多天没见过太阳了,你扶我到院里面晒一晒吧。”见他这么好的兴致,郝玉兰和西珍把他连扶带架放在大躺椅上。这么一折腾他就累得不住喘气,太阳光从槐树叶缝里洒到他脸上,玉兰忍不住说:“爹,这些年你这脸上没咋变哩。”西珍说:“就是,从我进门起爹变化都不大。”郝仁义笑了说:“现在让俺死,俺拍拍屁股就走啦。孬好吃了几年饱饭哩。”郝玉兰见西珍走了才说:“又说死,说点好的呗!爹,不是你给钱让俺买下尚勤路的门面房,哪有现在哩?人家都眼气得不行。”郝仁义说:“嘿,咱是勤快人,心又善,哪能没好报呢?你命里有运气,爹能给你的不过是那点钱。”她给爹轻轻揉搓着细得只有一层皮的腿,心里有些伤感。他想到啥就说,在院子里东拉一句西扯一句。直到天黑,郝仁义才说:“回吧,回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老四的腿才好,你这一出来就三四天。玉兰呀,爹当初害怕老四年纪大,把你和一群孩子闪在半路上,那你的命就比黄连还苦了,这几年眼见你过得还算称心,爹也就放心啦。”郝玉兰说:“爹,你知道你一直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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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24)
郝玉兰没想到,这竟成了和爹的最后一面。第二天夜里,郝仁义就悄然离世了,早上金玉发现他双手搭在胸前,脸上微笑一般。邻居们说,这老头是老神仙托世呢,仁义一辈子,死得也体体面面,睡着觉就去了。

郝玉兰的小吃铺按郝仁义的意思起名叫“郝记河南肉丁胡辣汤”,她在小东门熟人多,又做的是河南风味小吃,远近的人们就来捧人场过馋瘾。没一个月,生意就火爆大桌都坐不下,她只好让白东京、白西京和梁长安找人重新翻盖房子。就算这边盖着房子,马路边搭的棚里,胡辣汤也一天没停卖过,照样大清早就排上了队,不到晌午就卖完了。
花了一个来月的工夫,盖了个二层楼的房子,楼上是老两口和伙计们住的地方,一层最里面一间房专门放粉条、面粉等杂货,外边两间全部腾出来,又摆放了五张桌子,早上人最多时的拥挤才算有些缓解。不光小东门里外的人爱来喝,更有人在南郊、北郊住着,也早早跑来,说喝一次想两次哩!吃完还要啧啧夸赞:“这么地道的胡辣汤硬是让咱喝上啦!”
老蔫拉了一辈子架子车,退休后他就拄上了拐。自从郝玉兰的胡辣汤开张,他每天早上七点准时从锦华巷一瘸一拐来喝。他用勺子搅搅,肉丁、花生、面筋丁满满的,就说:“玉兰呀!这一碗五毛钱,你放这么多东西,能赚不能呀?”有人就说他:“吃着正宗的啦,还操心人家赚钱不?”她说:“还没算哩,反正已经搭里好几千啦。”
一个胖老头儿禁不住说:“不行就涨价。别人五毛钱,光是几根粉条和些清胡椒汤,味也不正。你这汤里有生姜呢,昨天我给我那九十岁的老妈端回去了一碗,老太太喝着喝着都哭啦,说这不是她小时候在开封府喝的胡辣汤吗?以为活着吃不上了哩。本来老妈有些感冒,喝了一大碗出些汗感冒倒好了。这不,让俺今儿一定给她再捎一碗。”郝玉兰喜不自禁:“那一碗就不收钱了,难得老太太爱喝。”旁边有人说:“不中!你得涨价,要不你赚不上钱不干了,俺们到哪儿喝这汤呀?”
生意太好了,人手一直不够,郝玉兰天不亮四点就起来扎开煤火烧汤,六点多天刚亮汤就好了,白槐花盛汤卖,白老四只管收钱。因为锅前总拥着长队,每天就有人为插队吵架,人们给别人介绍去喝郝玉兰的胡辣汤,往往会说,尚勤路的郝记,好找!——你看哪家人多有人排队吵架的就是了。郝玉兰的胡辣汤就在西安城渐渐有了名气,开始雇的四个人不够用了又加了两个,人还是忙得团团转。所幸到十点多就卖完了,全家这才休息一中午,下午又开始准备第二天的料。旁边摊位的早点往往卖到下午一点多,就笑着说,你要多烧上两锅汤,我们这饭就卖不完啦。
她听出意思,就只做六大锅,完了就收摊。大家都说,玉兰真是郝仁义的闺女呢,放着钱不赚真不容易,也有人说,六十多岁的人怕是累不过来,要不谁和钱有仇呢?她只一笑就过去了。白槐花雇了个小女孩在电影院帮忙卖冰棍,又找了个保姆在家里看孩子,郝玉兰说小吃铺就不用槐花管了。她一心让梅花和牡丹给她帮忙开小吃铺,想把河南的胡辣汤做好卖出个样子,因为这是爹过世前几天教会自己的,她就更鼓了一口气。白梅花的厂是社办的,她索性写个长病假条送去,安心和妈做生意。
白牡丹却不吃她的安排,郝玉兰说毛笔厂活又不多,三天有活五天没活的,一个月挣的钱没你槐花姐的冰棍摊三天挣的多。白牡丹笑着说:“妈,我不想干这又脏又累的事,你让我挣个轻松钱行不?毛笔厂我也不想干了。”玉兰“啪”一声把手里的盆丢在灶台上,把白牡丹吓了一跳:“白牡丹!你别以为你找个男朋友俺不知道。你姐说你俩都一块儿看了好几次电影了,谁让你自己找的?他是干啥的?”白牡丹嘟囔着说:“就你爱生气,都啥年代了,看个电影还得汇报呀。他做服装生意,天天跑广州可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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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25)
她没好气地说:“有钱,你只知道钱,小心人家哄你!”接着又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天三换衣,你就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哪买得起?原来找个卖衣服的。”白牡丹有些得意了:“我也没白穿人家的衣服,我说啥样式好看他才进衣服,赚了钱当然得谢我了。他从广州进货,在西安康复路批发,做得比吕莉的服装店还火哩。”
郝玉兰见她边说话边用眼角瞟着镜子,气更大了,伸手把镜子取下来丢到桌上说:“从小都这毛病,好好的眉毛拔成秃的再用笔画根粗线,像啥样子!跟他学坏的吧。俺不许你们来往,你老老实实回厂里上班,要不就回来做生意。”牡丹怔了怔小声说:“不!”玉兰没想到一向乖巧的白牡丹敢说“不”,有些怔了。牡丹说:“你没见过他,为啥不许我们来往?我准备在骡马市也弄个摊位卖衣服呢。凭我的眼光,卖衣服比你卖胡辣汤还来钱快呢,也不用一碗五毛地卖一早上。”郝玉兰气得说不出话来,白牡丹见她只喘着气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害怕妈气住了,赶紧又揉胸又回话才算完。
白牡丹真的就辞了工作,托吕莉在骡马市找人批了个小摊位专门卖女装,白槐花给妈说,牡丹来借几百块钱当本钱进服装卖。郝玉兰知道了,二话不说就拉上槐花,到骡马市找白牡丹。
骡马市在东大街,离市中心钟楼很近,二三百米长的小街原先是卖菜的早市,早市撤了有人摆地摊卖袜子、鞋垫的小东西。干的人多了,常有人为争地盘打架吵闹,后来骡马市就画了白线分成小摊位,由公家统一批才能经营,这样骡马市马上井然有序了,渐渐形成了规模,连晚上也有卖化妆品、头花的摊位;能摆到夜里十一二点。西安市最时髦的女孩子都爱到这儿买衣服,说这儿的东西便宜还能搞价,不像国营商店,衣服挂得落了厚厚的灰尘,营业员还爱理不理,连试也不让人试。
白牡丹的男朋友其实就是锦华巷的吕方,吕方和妹妹吕莉都干服装生意,也颇赚了些钱,白牡丹知道妈从心里头厌恶吕家人,迟迟不敢说吕方的名字。
郝玉兰和白槐花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她的店,店的名字是“花之魁”,郝玉兰听白槐花念了说:“一看就知道是白牡丹的名字。嘿,干个啥都是这张狂劲。”一进屋,有几个女孩在布帘子后边试衣服,郝玉兰不自在了,拉着白槐花站在门口说:“现在闺女都胆大得很,光个膀子就换衣裳,一身肉就那个小布帘帘能挡住?”白槐花说:“妈,你思想咋还不开化呢。牡丹都快二十六了,你考察一下再说不愿意嘛。”郝玉兰说:“听你这意思,你不光见过还认识,那小伙人咋样?”白槐花为难地说:“你还是让牡丹自己给你说吧。”
正说话间,白牡丹收了钱送几个女孩出门,高兴地说:“妈,你不会打我吧。”郝玉兰哼了一声,只顾着看,房子不大收拾得挺好,沿墙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门口还立了个穿花裙子的木头人。不断有人进来摸衣服问价钱,白牡丹热情地介绍着,她放下心来,知道生意不错。玉兰等商店没人了问:“咋样?”白牡丹说:“啥咋样?”白槐花打趣她:“你只当咱妈问你对象的事儿呢?咱妈问生意咋样?”白牡丹扬起手中的钱说:“才中午我都卖了三件啦。一般下午才算开始呢。”郝玉兰不屑地说:“才三件!你能保住本?这房子多钱一个月,你出去吃饭谁看摊?”白牡丹说:“哎呀!妈跟警察一样哩。我和吕莉的商店挨得近,叫一声就来帮忙了,你嫌三件少?你知道这裙子我多钱进的?十三块钱。你看刚才那个女孩买了一件,我给她要五十她还到四十块,我这一下就赚了二十七块。顶你多少碗胡辣汤?”
郝玉兰有些想不通,悻悻地说:“这么少的料子,也敢卖四五十块钱?”白牡丹得意地说:“她们看我穿得好看,就是再贵也要买的,咱在小东门见的净是穷人,你不舍得不等于别人不买。我现在才知道有钱人太多了!”郝玉兰本来兴冲冲的,听她这话又来气了:“又是钱,死闺女,俺让你受啥罪了,这么爱钱?”正说话间,一个高高瘦瘦的男青年来了,手里还提了串香蕉,见郝玉兰赶紧叫:“玉兰姨,你来了。”她并不认识,先笑着应了一声。白牡丹涨红脸说:“妈,他就是吕方……”郝玉兰一下明白了,吕方活脱脱就是老吕的样子!粗眉细眼高个子,很宽的肩,满脸堆着笑,头上却是很长的烫发,乱蓬蓬的,花里胡哨的大花格衬衣,腿上和白牡丹一样,是紧绷着屁股的牛仔裤,裤腿足有一尺多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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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26)
吕方递过香蕉请她吃,她只觉脚上往上直冲寒气,禁不住浑身发起抖来,她指着白牡丹又指指吕方,最后指着白槐花,说:“你!……你!你还帮着他们哄俺!”说完一下哭了,转头就走,白牡丹拉她,她反手给白牡丹一个耳光:“你原来找了这么个有钱人!算了,你也别给我叫妈啦!”

梁长安现在当了供销科长,又兼技术股的股长,人家说他把皮箱厂的主都做了,只等当厂长啦!从他管了厂里的供应和销售,一年有大半年在外地出差,皮箱厂需要的皮革得到四川、新疆、河南采购,五金小配件要到湖南、湖北去出差,一些小饰件要到广州去。其他一样样的材料得全国各地去找,做成的皮箱又得全国各地去销。他一走,白莲花下班就得照顾静静,没时间多回尚勤路。这次他从上海回来带了不少茴香豆之类的小吃,又把上次从上海带给静静的花裙子照样捎了一件。因为裙边上缝了好几道彩色花边,邻居们都夸好看,让梁长安下次出差给孩子买件一样的。
晚上,静静说学校组织她们星期天去钟楼宣传“五讲、四美、三热爱”,她一直发愁爸爸回不来,没人给她写小宣传标语。长安让她一句句说着,在她准备好的小黄纸条上“讲文明、讲礼貌……”地写了十几张,静静满意极了。白莲花这才安排静静睡下,来给长安整东西。
看到高高几摞子小纸盒的豆腐干,白莲花笑了:“次次都挑最便宜的买一大堆,还是一毛钱一盒?”他纠正说:“涨价了,一毛二了。”他把几十盒豆腐干、茴香豆放在橱柜里,苦笑着说:“别让老鼠咬坏了。出去不买些东西,老人孩子面前空手多不好。买吧,东西贵得咬手。”她说:“星期六咱回妈家看看。听说白牡丹的事闹得厉害,我妈这次别上劲了。”梁长安打个呵欠说:“她们都是硬性子,你也帮不上忙,睡吧。”又看看静静在小床上睡得挺香,就压低声音说:“在外边天天想你哩,没睡几天好觉。”白莲花故意磨蹭地说:“再不收拾东西都放馊了,这毛巾你去晾上,先用水洗洗,都闷得有味了。”不防他狠狠把她抱起来,嘴里说:“再不收拾收拾,我也放有味了。”
两个人亲热完,白莲花闭着眼睛躺在梁长安的肩上说:“古代男人出一次门就是几年,那还不把人想死了。”他翻身压上她小声说:“这不都回来了,还想啥?”她使劲把他推下去说:“真是在外边学坏了!人家都说外边是花花世界,漂亮女孩在马路上排队给男人招手哩。你在外边坏了没有?”
他哭笑不得:“去的都是工厂,不是在火车上就是长途车上,哪见了啥花花世界哟。再说那么点钱带上,又要垫差旅费又要给家里捎东西,邻居让捎裙子也得先垫钱,十块钱呢,一分钱都不敢胡花,给你也没敢买东西。下次我一定给你带条连衣裙,叫个啥乔其纱,南方人都穿那个。”她说声不稀罕又爬起来,他说:“还不睡,起来干啥?”白莲花冲他笑笑:“你跑一个多月累坏了就先睡吧,东西不整好我睡不踏实。”梁长安翻身闭眼躺了一会儿,听见她窸窸窣窣整着换洗衣服、洗漱用具却睡不着了,索性也起来说:“睡不着了。干脆把车票粘好,算算能报销多少。”
厂里的差费可以先预支几百块钱,回来拿车票、住宿票报销,多退少补。住宿有标准,不能多报,住得便宜就有补助,住得贵了,就得自己补钱。饭钱一天也有定额报销,不管吃多吃少。长安出差尽可能吃差些住便宜些,好多报些钱。他拉开灯,从旅行袋的侧兜拿出个牛皮纸信封,倒出各式各样厚厚一摞子票据条子。白莲花见一个塑料袋里湿湿的:“这是啥?”梁长安抬头一看说:“忘了!昨晚上洗的裤头忘晾了。”她说:“洗了也放馊了,我再洗一洗吧。”见裤头洗得发白,边也烂了,松紧带早没了弹性,她心知长安在外边省钱,心里有点难受。他把汽车票往一张大纸上贴,白莲花晾好裤头,重新坐在长安的对面,从灯影下看他的宽额头和高鼻梁,只见他乌黑的浓眉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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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五章(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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