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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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国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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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拿着茶杯,只听得玉琴说你这里忙,就不坐了吧。他说着不忙不忙,玉琴却伸过手来同他告辞了。他不好勉强,放下茶杯说那真不好意思呀。   朱怀镜心里怅然若失,又不好表露。突然想起要去雅致堂裱画,就说:“我想去雅致堂有个事情,同你一道去好吗? ”   玉琴说:“正好顺路,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朱怀镜便给刘处长打了电话,说出去一下,马上就回。他从柜子里取出李明溪画的那幅藏春图,随玉琴一道出来。上了车,才知玉琴仍是自己开车来的。两人坐在车里,似乎就有了某种氛围。他便想找些话说,却半天想不出一句得体的话。玉琴却侧过脸来,望他一眼,说:“你这两天瘦了。”   朱怀镜也望望玉琴,说:“你也瘦了。”   玉琴的脸就红了一下,不说什么了。一会儿就到雅致堂了,朱怀镜开门下车,说:“谢谢了。你好走,我打的士回去就是。”玉琴不作声,只望着他。   雅致堂是字画装裱的百年老店,在清代就名播海内。听说主堂的是大名鼎鼎的卜未之老先生。朱怀镜原想随便找家店子裱一下算了的,但怕糟踏了画,才特选了雅致堂。可雅致堂的师傅是见多了上乘画作的,他拿不准李明溪的画到底如何,这会儿便有些心虚了,怕人家笑话。进了门,见接洽生意的是一位小姐。小姐很客气地招呼他,并不多说什么,只指着墙上的价格表同他讲着价钱。他看了看价格表,问价格是按画面大小算还是怎么算。小姐说是按裱好之后的大小算。正说着,一位白髯铜颜的老先生从里面出来,从柜台边走过,不经意看了一眼朱怀镜手中的画。老先生才要走开,又回过头来,接过画细细看了起来。朱怀镜想这位无疑就是卜老先生,他心里就打起鼓来。不想老先生端详半天,却啧啧道:“好画好画! 不知这位是不是就是李先生? ”   朱怀镜忙说:“不不,我姓朱。李先生是我一位朋友。您一定就是卜老先生? 久仰了。”   老先生伸手同他握了握,道:“哪里哪里,只是痴长了几十年。这真的是好画啊! 我是多年没见到这样的好画了。我只是个裱画的匠人,见识浅薄。但当年在北京学徒,好画还是见过些。往远了不敢说,张大千、徐悲鸿、齐白石等各位先生的墨宝还是有幸裱过的。要说前朝先贤的墨宝,我也曾随师傅修补过石涛、八大山人的宝画。所以画的好丑还是识得的。”   朱怀镜对卜老先生便肃然起敬了,说:“老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以后少不得要请教些事情了。”   卜老先生忙摇手道:“哪里,不过是个匠人。”老先生说着又凑近了细细看画,突然眉头一皱,说:“我见识也少,只知诗有诗料,画有画材。据我所见,蚕是不太入画的,而把蚕画在野外桑树上更是奇了。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也许这位李先生另有高情雅意吧,我这老头子不敢妄自揣度了。这画我亲自来裱,价格先别说,一定优惠。多年没见这样的好画了,不收钱也值啊。倒想见见这位先生。”   朱怀镜就说:“这好说,我哪天带他来叙叙。”   说好了,朱怀镜便告辞。本想留下名片的,但想同这样一位老先生打交道,递上名片,怕有显牌子的意思,未免太俗,就只拿笔写下了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卜老先生也并不问他在哪里高就之类的话,只同他握手再三,像是遇着了知音。可见这卜老先生的确是个超逸之人。   出了雅致堂,却见玉琴的车仍停在那里。朱怀镜便心头一热。才走到车子跟前,玉琴在里面打开了门。他上了车,说:“叫你别等呀? 我以为你走了,就同卜老先生聊了一会儿。一位好儒雅的老人啊。这种老人如今也不多见了。”   玉琴却望也不望他,只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我这种荒唐的女人也不多见了吧。”   朱怀镜想不到玉琴会这么说,就侧过脸望着她,低沉着声音,说:“玉琴,你把我弄胡涂了。遇上你是我感到最快活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说起来我们俩都不是年轻人了,早不是浪漫的时候了。但自从前天晚上起,我觉得我自己变了。变成怎样一个人了我说不清。我只感到我自己比以前敏感了,比以前神经质了。说了你会笑话,我不知是脆弱了,还是容易激动了,我现在总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玉琴,现在荒唐的男人多,荒唐的女人也多,但你这样的女人找不到… ”   这时,朱怀镜见玉琴掏出手绢在擦着眼睛,他就不说了。玉琴在流泪。路上车子太多了,他怕她的泪眼模糊了视线。车到市政府门口,他说不进去算了,可玉琴只顾往里开。门口的武警招了招手,朱怀镜便掏出工作证亮了一下。玉琴一直把他送到办公楼前,说:“怀镜,老雷说,你表弟医疗费什么的,等他出院的时候再商量一下。要不要我们先预付一些经费? 我想等你表弟伤好之后,想做事的话,到我们那里找个事做也可以的。”   朱怀镜说:“这些事情到时候再说吧。我只想说你要情绪好些才是。我好想同你单独在一起多呆一会儿。”   玉琴淡然一笑,说:“我们都冷静一段好吗? ”说着就伸过手来。但她抓着他的手并不是握,而是捏了捏。朱怀镜便伸出另一只手,把玉琴的手团在里面轻轻揉了一下。 *** 【此文章由“文学视界”(wxsj。yeah)扫描校对,独家推出,如欲网上转载,请保留此行说明】
  国画 作者:王跃文
  五   几天以后,朱怀镜接到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的电话,说他来荆都了,想见见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项目,问他可不可以帮忙联系一下。朱怀镜说可以,但要看他有没有空。他便记下张天奇的手机号码,等会儿再联系。   皮副市长秘书方明远,人还好打交道,朱怀镜才答应了张天奇。要是找别的市领导,他多半会搪塞掉。只因那些领导秘书多半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他刚调市里不久,县里的书记周在光托他找过几次向市长,他都借故推脱了。向市长的秘书龚永胜牌子天大,莫说处一级同事,就说秘书长们他也只听一两个人的。朱怀镜不喜欢那个人,就只在周在光面前敷衍一下。可周在光是个势利的人,回去就说朱怀镜在市里混得不怎么样,托他联系个人都办不到。所以后来再也没人为这些事找他了。他倒省了许多麻烦,不过有时回到县里去自己也觉得很没有面子。县里那些头儿,对他也就只是面子上热乎了,他一看心里就有谱。   只有张天奇对他总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回家去,张天奇少不了要亲自陪他吃一顿饭,灌酒灌得他云里雾里。他也不去多想张天奇这人到底怎么样,他知道这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事情总是做得左右逢源。就说这张天奇刚任县长时,县里财政紧张,县委、县政府要求全县上下勒紧裤带过紧日子。可不管财政怎么紧,张天奇还是千方百计挤出经费将县委书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的坐车换成了崭新的奥迪。他自己却仍坐那辆前任县长留下来的旧桑塔纳。政府办的同志多次提意见,要他也换一辆车,他总说这车还可以,等财政状况好些再说吧。县里有些有钱的单位想换车,但碍着县委、县政府的纪律不敢换,就有意见了。说什么县里头儿可以换车,下面怎么就不可以了? 张天奇听了,在县直部门负责人会议上严肃地说,县委周书记的车十多年了,车况极差,经常抛锚,换一辆多大的事? 再一个,说得那个一点,周书记的车是县里的门面。周书记跑市里汇报工作,经常在门口被门卫截了,就是因为车况大差了。同志们,这说起来是我们县里没面子的事啊。当然话说回来,我们当领导的有面子没面子,不在车子的好坏,而在工作的好坏,在群众是不是都富裕了。所以说,我们给周书记换了车,请大家理解。至于人大和政协的领导,多是老同志,让他们作条件好一些,你们有什么话说呢? 张天奇这么一说,下面就不敢多讲什么了。再说他自己坐的也是旧车。这事在社会上一传,群众还都说这位县长廉洁。其实朱怀镜清楚,张天奇那辆桑塔纳一年下来早脱胎换骨了,几乎只有外壳和牌照是现成的。当时朱怀镜管着财政,光经他手批的汽车大修理经费就有近二十万元。不过这事朱怀镜从来没有同任何人说起过。当时他只是心里暗暗佩服张天奇,认定此人可为大用。   方明远正好在办公室,很客气地招呼朱怀镜坐。朱怀镜说:“你正忙哩,就不坐了吧。我老家乌县县长张天奇同志想找皮副市长汇报一下高阳水电站的事,看皮副市长安排得了不? ”   方明远想了想,说:“皮副市长今天下午在开会,明天一天的活动也安排了。这样吧,我先向皮副市长汇报一下,看后天安排得过来不。我随时同你联系。朱处长是乌县人? 乌县是个好地方。”   朱怀镜谦虚道:“地方倒不错,出产也可以。就是三年两头发水灾。”   方明远笑了笑,说:“每年水灾一发,你们县都说百年不遇。有人开玩笑,说你们县是发水灾财哩。”   朱怀镜也笑了笑,说:“你是常随皮副市长下去视察的,该了解真实情况吧。这些人说话,真是不凭良心。我们那里不光水灾,大水灾过后,一般又有大旱灾,真可以说是水深火热哩。要从根本上解决乌县水旱问题,只有尽快上马高阳水电站,发挥高阳水库的蓄洪调洪作用。”   “好吧,我一定同皮副市长联系好。”方明远说。   方明远这么好办事,朱怀镜也觉得很有面子,信口就说:“你晚上有安排吗? 张县长托我请一请你,晚上一块叙一下。”   方明远似乎面有难色,说:“太客气了吧? ”   朱怀镜见方明远嘴上不怎么推,就玩笑道:“人家基层来的同志,很不容易,你就放下架子,联系一下群众吧。”   方明远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   朱怀镜便同方明远握手告辞,说下班时来邀他。   回到办公室,朱怀镜马上挂通了张天奇电话。接电话的问是哪一位,听上去不像张天奇。他便说找张县长。我姓朱。那人忙说,哦哦,是朱处长。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小唐,请稍等一会儿,张书记在卫生间。朱怀镜这才知道张天奇原来已经当书记了。便想自己消息如此闭塞了,这都是混得不好的表现。心里便不免有些感慨。   一会儿张天奇接了电话,朱怀镜说问题不大,具体时间还要衔接,可能要后天去了。张天奇谢了朱怀镜,又笑话道,那只有住下来静候圣旨了。   闲聊了一会儿,朱怀镜就说:“张书记,我们只怕也有一段时间不在一起叙了吧,今天我请客,一起喝几杯。我还请了皮副市长的秘书方处长… ”   张天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说:“哪里哪里,怎么能要你老弟请呢? 我早就做了计划,叫你先说了。不行不行,一定我来请。你把方处长请来是最好不过了。你老弟想得周到,周到。”   两人在电话里客气一阵,还是定下来由张天奇请。张天奇便又客气说,自己是乡巴佬进城,不识荆都的深浅,要朱怀镜点地方。朱怀镜也客气一下,说就放在龙兴大酒店如何?    说好了,朱怀镜就挂了玉琴的电话,说带几个客人来吃晚饭。玉琴像是很高兴,忙说好的好的。接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了。电话里就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朱怀镜再处理一些事情,就快到下班时间了。张天奇打了电话来,说车在办公楼外面了。他便挂了方明远的电话。   方明远下来了,朱怀镜就同他边走边说:“张天奇同志已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了,我喊他县长喊顺口了,总忘了。”   二人一出办公楼,张天奇就从小车里出来了,伸出手来一一握了。此处不便过久寒暄,几个人都心领神会,挨次上了车。上车时免不了又让了一下位置。张天奇便坐了前面座位,玩笑道:“市里的规矩与县里不同。县里是领导坐前面,市里是秘书坐前面。我们基层来的就老是在这个问题上犯错误。今天我就给两位市里领导当秘书吧。”大家就笑了起来。   张天奇又回头对方明远说:“我是久仰方处长大名,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呀? ”   方明远忙谦虚地摆了摆手,一脸和气。说笑着很快就到龙兴了。朱怀镜远远地就见玉琴站在门厅外面,正是那天晚上去蓝月亮夜总会的装束,一袭浅酱色呢外套,下摆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他想这会儿玉琴本该穿她那种职业女性的西装,系着领带或者一条白丝巾。她一定是专门为我这么装扮的! 朱怀镜心里不禁感动起来。   车到玉琴跟前停下,她认不出这辆车,仍在朝远处张望。朱怀镜从车里钻了出来,叫道:“玉琴! ”   玉琴忙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脸飞红云。她伸过手来放在朱怀镜手里。朱怀镜同她握了一下,仍牵着她一一介绍张天奇和方明远。她便抽出手同两位客人握了一下,说道欢迎欢迎。门厅里面就出来几个人,喊道朱县长你好。朱怀镜回头一看,见是县计委、财政局、水电局的几位头儿,算是老部下了。原来他们早等在这里了。还有一位年轻人在一边望着他客气地笑,他想这可能就是张天奇的秘书小唐了,便伸过手去。年轻人双手握过来,伏着身子摇了一阵,连声说朱处长好朱处长好。   客气完了,玉琴便请各位上楼。见前面的人转弯了,就捏了捏朱怀镜的手问:“是你请还是谁请? ”   朱怀镜懂得玉琴的用意,只说:“是张书记请,你只管替我安排好就是了。”   大家刚入座,雷拂尘拱手进来了。朱怀镜忙起身同他握手,并一一介绍客人。雷拂尘就连说贵客贵客,又说只要是朱处长的朋友来了,就是我的朋友。朱怀镜听雷拂尘这么一说,自然觉得很有面子。但马上又觉得有冷落了方明远的意思,就再次向雷拂尘介绍方明远,说这位方处长是皮副市长的秘书,也是我的好兄弟啊。雷拂尘便再次同方明远握手,又是久仰,又是请多关照。同客人豪气喧天一阵,雷拂尘说:“这边就请梅总好好招呼。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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