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禅师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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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禅师文集-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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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说〃不异〃而不说〃一〃的原因。因为有一就有二,如果你想避开〃二〃,你就必须也避开〃一〃。

    从佛陀时代开始,《四念处经》就一直作为禅定的基础手册,上面写道:〃行人须观身如身,观受如受,观心如心,观法如法。〃这话的意思很清楚。〃观身如身〃这个重复不仅仅是为了强调身的重要性。观身如身的意思是说,你不要站在事物之外去观察它,你必须与它成为一体,没有能观和所观的分别;你不应该把你的身体当作你的观察的对象,你必须与它一体不二。这样一来,意思就很清楚了。〃不二〃就是佛教禅修的关键词语。

    光坐着是不够的。我们同时还必须〃是〃。是什么?是某种东西,你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是。吃,你必须吃某种东西,你不可能吃什么都没有。觉照,也是觉照某种东西;生气,是对某些人事生气。所以〃是〃也是〃是某件东西〃,这件东西就是:在你的体内,在你的意识中,在你的感觉领域以及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静坐的时候,你坐着,并且你是。你是什么?你是呼吸。你不仅仅是呼吸着的那个人你同时就是呼吸和微笑本身。你就象一台有一百万个频道的电视机,当你拧到呼吸的频道,你就是呼吸;当你拧到恼怒的频道,你就是恼怒。你与它们是一体的,恼怒和呼吸不是你身外之物。你如实地观照它们,因为你与它们是一体的。

    如果我有生气的感觉,我该怎样就此进行静观呢?作为一个佛教徒,或者一个聪明人,我应该怎样对付它呢?我不会把生气视为我必须与之战斗、或者要动手术把它割掉的、某种异己的东西。我知道生气就是我,我就是生气,两者是不二的。我必须以细心、爱、温柔和非暴力的方式来对待它。因为生气是我,所以我必须用爱和细心来照顾它,就像照顾一位小弟弟或小妹妹一样。因为我自己就是生气,我处在生气中,我就是生气。在佛教中,我们不把生气、憎恨、贪婪当作是我们必须与之战斗的、需要摧毁和消灭的敌人。如果我们消灭了生气,我们就是消灭了自己。这样对待生气就如同把自己变为战场,把自己割裂为敌对的两方,一方站在佛的一边,一方站在魔的一边。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去战斗,你就是在对自己施暴。如果你对自己都不能慈悲,那么你又岂能对他人慈悲?当我们生气的时候,我们必须提起觉照:〃我生气了。生气是我。我是生气〃。这是要做的第一件事。

    在怒火较小的情况下,辨认出这股恼怒情绪,一个微笑、几次呼吸,通常就足以把它转变为某种积极情绪了,如宽恕、理解、爱等等。恼怒是一种破坏性的能量。我们无法消灭这种能量,而只能把它转化为某种建设性的能量。宽恕、理解都是一种建设性的能量。假设你身处沙漠,只有一杯泥水,你必须把这杯泥水变成一杯可以喝的清水,而不是一扔了之。于是,你可以把它放一会儿,不久水就澄清了。我们必须用同样的方法,把怒火转化成某种更具建设性的能量,因为怒火就是你。当你生气时,除了生气之外,你还剩下什么了呢?这种转化,就是禅定的工作。

    上次我举过一个例子:开始哥哥生妹妹的气,后来发现妹妹发烧了,于是哥哥理解了,开始关心她,并尽可能地帮助她。在这里,生气这股破坏性的能量,因为理解而被转化成爱的能量。总之,就生气进行禅观首先要提起对生气的觉照:〃我就是生气〃,然后深入地观察生气的本性。生气是由无明产生的,是无明的坚强盟友。

    〃想〃就是有关我们的身体、感觉、心灵、自然和社会等方面的思想观念。为了见到橡树的佛性,看到它作为法师的功能,我们必须对它有正确的〃想〃。为了发现我们的政治、经济制度哪些地方出现了疵漏,我们必须正确地〃想〃。〃想〃对于我们的健康和安宁是很重要的,我们应该把〃想〃同情绪、无知和妄想区分开来。在佛教中,知见被视为智慧的障碍,就像一个冰块堵住了流水。据说当我们认定某事物是真理并执著于它时,即使是真理本身化现为人前来敲我们的门,我们也不会开的。为了让事物在我们面前充分地展示自己,我们需要做好放弃一切有关它们的成见的准备。关于这一点佛陀曾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年轻的鳏夫非常疼爱他五岁的儿子,某天他因事外出,土匪来了,烧毁了整座村庄,掳走了他的儿子。当他回来时,看见满目残垣,惊骇万分。他以为一具烧焦了的幼童尸体就是他的儿子,不由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捶胸顿足,号啕大哭起来。他为〃儿子〃举行了一个火葬仪式,把骨灰收集起来,装进一只非常精美的丝绒袋里。劳作、睡眠、吃饭时,他一直把这只骨灰袋带在身边。

    有一天,他儿子从土匪那里逃回家来了,半夜时分来到父亲的新茅舍,他敲着父亲的门。你可以想象,那时年轻的父亲仍带着那只骨灰袋,泪流不已。父亲问:〃谁呀?〃孩子说:〃我,爸爸,开门哪,是你儿子。〃在痛苦的精神状态下,父亲以为是些调皮孩子对他搞恶作剧,他大吼着赶那孩子走,接着又哭泣起来。儿子频频敲门,可是父亲就是不开。过了一段时间,孩子终于走了。从那时起,父子再也没相见过。讲完这个故事以后,佛陀说:〃某时某地你认为一件事情是真理。如果你太过分地执著于它,那么当真理本身化现为人前来敲你的门的时候,你也不会开的。〃

    执定知见不是理解的好办法。理解意味着抛开你的知见。你必须能够超越你的知见,就像爬梯子一样。如果你在梯子的第五层,以为自己已经爬得很高了,那么你就没希望爬到第六层上去。这其中的诀窍是放下。佛教的理解方法就是:为了超越,要把知见置之一边。这是最重要的教导。这就是我为什么用水之喻来谈论理解的原因。知见是坚硬的,它堵住了理解之路。水能流动,能渗透。

    修行的心

    修禅不是为了远离社会、逃避社会,而是为重新进入社会做准备。我们把这叫做〃人间佛教〃(可译为〃入世的佛教〃engagedBuddhism)。当我们去禅定中心时,或许会有这种感觉,即我们把一切家庭啦、社会啦、与家庭、社会相关的一切啦都置诸脑后,为了修行和寻找安宁,我们作为一个个体来到这里。这是一个错觉,因为在佛教里没有个体这回事。

    就好比一张纸,它是一个结果,它是由很多可以被称之为非纸的因素构成的,个体是由非个体因素构成的。如果你是个诗人,在这张纸里,你将会清楚地看到云朵在飘飞没有云就没有水,没有水树就不能生长,没有树就不能造纸,所以说纸里有云朵。纸的存在依赖于云的存在,纸和云的关系是如此密切。让我们再想想其它事物,比如说阳光。阳光对一张纸的形成也是非常重要的没有阳光,森林就不能生长;同样的,没有阳光,我们人类也不能生存。为了砍树,伐木工人也需要阳光。为了成长,树木也需要阳光。因此在这张纸里,你还可以看见阳光。如果你看得更深一些,用菩萨的眼睛来看,用觉者的眼睛来看,那么你在其中看到的就不仅仅是云朵和阳光,而是一切事物:小麦(做成面包,成为伐木工人的食物),伐木工人的父亲……等等。一切事物都在这张纸中。

    《华严经》告诉我们,你无法指出任何一件与这张纸没有联系的事物。所以我们说,〃纸是由非纸的因素组成的。〃云是一个非纸的因素,森林是一个非纸的因素,阳光是一个非纸的因素,这张纸就是由所有这些非纸因素构成的。如果我们把这些非纸因素归还给它们的来处把云还给天空,阳光还给太阳,伐木工人还给他的父亲这张纸就空了。

    但到底是什么空了呢?一个孤立的自我空了。纸是由所有这些非〃我〃(非纸)的因素构成的,如果我们把所有这些非纸因素取出来,这张纸就真的空了一个独立的自我空了。在这个意义上讲,空意味着这张纸包含着一切事物,包含着整个宇宙。这张薄薄的纸的存在证明了整个宇宙的存在。

    同理,个体由非个体的因素构成的。你怎能指望进入禅定中心时把一切都置诸脑后呢?你放入心中的那种痛苦,正是社会本身。你是带着痛苦一起来的,你是带着社会一起来的,你是带着我们大家一起来的。当你修禅时,不仅仅是为你自己,也是为整个社会在做这件事;你不仅仅是为自己的问题来寻求解决方法,而是为我们所有的人。树叶常被视为树的孩子。是的,它们是树的孩子,因树而生,但它们同时也是树的母亲,树叶把天然的树液、水、矿物质、阳光、空气组合到一起,把它转化成一种能够为树提供营养的复合树液,这样一来,树叶就成了树的母亲。同样地,我们大家都是社会之子,但我们同时也是社会的母亲,我们必须对社会尽责。如果我们完全脱离了社会,我们就不能够把它改造成一个更适合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居住的地方了。树叶与树是由树干连接在一起的。树干是非常重要的。

    我在我们的团体中从事园艺劳动有很多年了。我知道移植插条有时候是很困难的。有些植物不容易移植,所以我们就使用一种蔬菜激素,使它们更容易在土壤中扎根。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在禅定中发现某种药粉,能够使那些脱离了社会的人重新植根于社会。禅修不是一种对社会的逃避,而是重新武装自己,以便使自己有能力进入社会,做一片滋养大树的叶子。

    在有些禅定中心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部分年轻人不能适应社会,所以他们离开社会来到禅定中心。他们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到禅定中心的。他们聚集在禅定中心,形成了另一种社会。作为一个社会,它必然像其它社会一样,有它的问题。在进禅定中心以前,他们曾希望能在禅定中心找到安宁。现在,修行、组织另一种社会,他们发现这个社会比那个大社会还要困难些,它是由彼此疏远的人们组成的。几年以后,他们失望了,情绪比进禅定中心以前还糟。这是因为我们误解了禅定,我们误会了禅定的目的。禅修是为一切人而修,不只是为修禅者本人。

    把孩子们带到禅定中心是很自然的事。在梅村,孩子们跟大人们一起练习。我们不时地为一些带着孩子来与我们一起修行的客人开门。我们给这些孩子特殊的照顾。孩子们高兴时,大人们也很高兴。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孩子们在谈话:〃为什么咱们的爸爸妈妈一到这儿来就变得这么好了呢?〃我有个朋友,习禅已经十四年了,可是他从来没有教过他女儿怎么打坐。你不能一个人打坐,你必须和你的孩子们一起打坐。如果你的孩子不快乐、不微笑,你也就笑不起来了。当你迈出安详的一步时,这一步既是为你自己、也是为孩子们、更是为这个世界而迈的。

    我想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很难居住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小心,我们就可能被连根拔起,而一旦被连根拔起,我们就不可能帮助改造社会、使它成为一个更适宜居住的地方了。坐禅是帮助我们呆在社会上的一种方法。它很重要。我们看到有些人被社会遗弃,再也无法重新进入社会。我们知道如果我们不小心,这也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了解到,美国有很多学佛人是年轻的知识分子,他们进入佛门,不是因为信仰,而是因为心理问题。我知道西方世界的人们遭受很多的心理痛苦,而这正是为什么很多人成为佛教徒的原因。他们学禅是为了解决心理问题。很多人仍在社会上,而其中有些人已被社会拔除了。我在这种社会里已经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自己觉得自己无法同这种社会协调得很好。社会上有很多东西使我想逃避,想回归自我,但我的修行帮助了我继续留在社会上。因为我清楚,一旦我离开社会,我将不能再帮助改造它。我希望学佛的人能成功地将他们的双脚保持在大地上,呆在社会里。这样我们的和平才有希望。

    三十年前,我二十七、八岁时,写过一首诗,内容是关于一位师弟的。他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不得不脱离社会,来到禅定中心。因为佛教寺庙是一个慈悲的地方,他们对他表示欢迎。当一个人很痛苦、来到禅定中心时,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她)某种安慰。寺庙里的人都很慈悲,收留了他,让他有个痛哭的地方。他需要哭多长时间,多少天、多少年?我们不知道。最后他把禅定中心当成了避难所,不想回到社会上去,他受够了。他以为他已找到了某种安宁,但是有一天,我来了,烧掉了他的禅定中心一间小茅篷,他最后的避难所!在他的意识里,除了这间小茅篷以外,他一无所有;他无处可去,因为社会不是他的。他认为他是来寻求自我解脱的。但是根据佛法,没有自我这回事。我们知道,当你来到禅定中心时,你是带着所有的伤痕来的,带着所有从社会上受到的创伤来的,就好像把整个社会都带来了。在下面这首诗中,我是那个年轻人,同时我也是那个来烧掉小茅篷的人:

    我应该说我什么都想要

    如果你问我我想要多少

    我应该告诉你我什么都想要

    你和我还有每个人

    流动在今晨

    融入绝妙的一体之河

    我们是想象的碎片

    我们曾飘泊天涯,寻找自我

    并为黑暗中的自己寻找解脱

    今晨回来了,我的兄弟

    带着漫漫旅途的风尘

    跪在祭坛前热泪盈眶

    他的灵魂在寻找一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一如我久远的从前

    让他跪在那儿吧

    让他把他的心哭碎

    让他得到一千年的庇护

    足以把所有的泪水哭干

    因为有一天晚上我会来

    放火烧掉他山上的小茅舍

    他最后的避难所

    我的火将烧毁一切

    在他的生命之舟触礁后

    再夺走他仅剩的小木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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