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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个地方过夜吧。〃明二抬头看看天色，离天亮还有两三个时辰呢，此时已是初冬之季，白日里有阳光气温还算暖和，但夜里却寒意沁骨。
〃嗯。〃兰七应道，身子又是一颤，似不胜寒意。
明二看她一眼，兰七泰然自若。
两人寻了个山洞，又顺手折了些枯木，生起火堆，火光燃起，带来了暖意，同时也照亮了山洞，照见了兰七此刻的模样。只见她脸色苍白唇色乌青，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着，似被冻坏了。
明二凝眸看着她，道：〃以你的武功，刚才那些人应该伤不到你才是。〃
兰七靠近火堆，搓搓手，道：〃这么冷的天，我一个弱女子在寒风里吹了半天，当然冷。〃
明二眉一挑：〃你这话和宁朗说说还差不多，凭你我的功力，在冰天雪地里也不至于这模样。〃目光一溜兰七的手，那指尖也透着青，〃你这是……中毒了？〃
〃二公子眼光这么利，看来对毒甚有研究呀。〃兰七满不在乎地笑笑，算是承认了，反正瞒也瞒不住的。
明二走近火边坐下，道：〃说来这还有赖于你呢。当年英山上你那一手，毒得我七窍流血差点儿丧命，那时就觉得光是武功高功力深还不够，所以回家后又翻了翻医书毒经。〃
〃呵呵……假仙你总算承认当年的卑鄙行径了。〃兰七笑一声，〃你当年那一手震伤我心脉还没找你算账呢，此刻虽中了些许小毒，但要杀你……〃碧眸睨向明二，唇角倨傲地弯起，〃死前还是做得到的。〃语气轻轻松松的似是笑谑，可那双碧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明二依然淡雅一笑，只是那双空濛的眸子里凉凉地带出一丝幸灾乐祸，〃向来是你暗算他人，这次……看来那冰珠子好看是好看，却不怎么好玩。〃
〃哼！〃兰七哼一声，还要再说，忽地全身一颤，只觉得胸口那团寒意似要冲开阻拦散向四肢百骸，当下收声，盘膝运功。
明二拨拨火堆，让火燃得更旺一点，绯红的火光里，对面兰七那张苍白的脸便看得清清楚楚，额头上密密布满汗珠，足见其此刻全部精力都用于逼毒之上，若此刻出手……猛然，一丝血线从兰七唇角溢出，那张脸顿时煞白煞白的，身子一颤，嘴一张，一口鲜血吐出，洞中霎时散开一层极薄的雾气……那是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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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第二十三章 初见东溟（7）
霎时，明二出手了，双指一并，疾点兰七头顶，又迅速点向双肩、背部，最后左掌拍向背心，右掌按上胸口，内力运转，顺着手掌传入。
过得半晌，兰七终于睁眼，脸色依然苍白，看看明二依然按在她胸前背后的手掌，碧眸中涌动一点光芒，唇角微弯，道：〃二公子，你我这就算肌肤相亲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娶了你负责的。〃说完眼一闭，身子一软，正倒在明二的臂弯里。
〃到这时一张嘴都不肯安分。〃
明二看着臂弯里昏过去的人摇摇头，然后收功撤掌，扶住她，指尖搭上她的手腕，确认暂时稳妥了。当下放开她，起身，却略觉四肢发软，想来刚才耗功不少。至于为什么没出手相害，反是出手相救，明二公子心里的理由是：东溟强敌当前，此刻不是时候。当然，心底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弱弱叫嚷着对上述理由的怀疑也是有的。
既然累了，那还是休息一下吧，况且洞外他顺手摆了个小阵，那些尾巴便是追来想要进洞也绝非易事。当下从包袱里取出一张虎皮毛毯铺在火堆边，打算稍稍睡下，眼角瞟到一旁地上昏睡中还在微微打着寒战的兰七，脑子里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其提上毛毯，自己在一旁躺下，再取了件狐裘当被盖上。
和碧妖讲礼法名节，反而只会被她嗤笑。
许是累了，许是放心了，片刻后，明二便沉入梦乡。
早上，明二先醒来。
睁开眼，火堆里余柴未尽，还留着小火，洞外阳光斜斜射进，山洞里一目了然。
看到毛毯一角独自蜷作一团的兰七，明二一怔。
人畏冷之时，几乎本能地会偎近热源。昨夜考虑到她体内的寒气，所以躺下时他挨着她算是借给她一点体温，而且让她靠着火堆，可她……没有挨着他，更没有偎近火堆，反而远离温热。寒气未尽，该是极冷，可是，似乎在梦中，她也没有一般人那种寻找热量、靠近温暖的本能。
看着抱着双臂蜷成一团，此刻再也谈不上什么风流潇洒、妖异邪魅的兰七，明二空濛的眸子中闪现深思。
他起身，走到洞外，阳光刺得眼睛有刹那的疼痛。
等明二提着一只野兔和装满山泉的水囊走回山洞时，兰七已经醒来，正闭目运功调息，气色已恢复正常。
听得明二进洞的声响，兰七睁眼。
〃如何？〃明二问道。
〃算是暂时压制住了。〃兰七伸伸懒腰。
〃你中的寒毒似乎极不简单，连我们明家的无间指都无法逼出它。〃明二将野兔抛给兰七，顺手放下水囊。
〃我用佛心丹都无法解毒时便知道了，而且还喝了黄泉水打算以毒攻毒的，不过也不见效。〃兰七掂掂手中清理干净的野兔，看来荒岛几日让二公子学到了不少东西。
黄泉水？正将干柴架上火堆的明二手下一顿，然后继续架柴。那是被列为江湖第三的剧毒，她连对自己也如此做绝吗？
火又旺起来，兰七早已从包袱里取出调料，将野兔架上火堆，一边道：〃听闻百多年前号称'天人'的玉家有一门绝学叫'无间之剑'，你们明家竟有无间指，名字这么像，真是巧得很呢。〃
明二捡起地上的狐裘毛毯，弹了弹灰尘，然后折起：〃无间之剑早已绝迹江湖百多年，想不到竟还有人知道。〃
〃这江湖，我不知道的事少。〃兰七回头看他一眼，别有深意。
明二将狐裘毛毯收回包袱，沉吟了片刻，才道：〃明家的无间指就是从玉家的无间之剑化出。〃
〃果然。〃兰七将调料撒在野兔身上，洞里香气弥漫，〃只是你们明家怎么会知晓玉家的无间之剑呢？〃
〃那要从百多年前说起。〃明二收好了狐裘，开始整理冠发，一边道，〃听说在前朝之时，明家有位祖先向当时被称为'东朝第一美人'的华国纯然公主求亲，但在求亲大会上败了下来，据说因为轻功未过关所致，于是这位祖先返家潜心修武，也正因为他，明家的轻功'青萍渡水'才能更上一层楼。〃明二说着微微一顿，这些话算是回答了昨日兰七关于明家轻功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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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第二十三章 初见东溟（8）
〃哦？〃兰七翻转着野兔，〃然后呢？〃
明二从包袱里掏出两只玉碗，取过水囊，倒满两碗清水，还余半囊。
〃这位祖先潜心修炼了十年，自问有所成，武林该是少有敌手，所以离家游历江湖。一日，他在一座大山里迷了路，正绝望时忽闻有琵琶之音，于是他循着乐音走出了迷境，然后在一处草庐前看到了一位弹琵琶的姑娘，那位姑娘清美绝世，所弹之曲有如仙乐，他以为他到了天上见着了仙子。〃
〃呵，你这位祖先艳福可真不浅，该不会是对这位仙子一见钟情吧？〃兰七笑谑道。
〃钟未钟情可就不得而知了。〃明二也一笑，〃那位仙子对祖先说，她有一本书，若不能传世她会愧对写书之人，既然有缘至此，便以之相赠，但盼人世莫忘玉家。于是祖先就带着那本书回到了明家。〃
〃看来你这祖先不只是艳福不浅了，连天人玉家的绝世技艺都能得到，那该是几世才修得的福缘。〃兰七将手中野兔抛给明二，〃熟了。〃说罢取过水囊，就着那半囊水洗漱了。
〃只可惜书中所记明家百多年都无人能参透，穷数代之力，也只是从中化出一门指法。〃明二双指一并，隔空一划，野兔便一分为二。
〃百多年无人能参透我信，但我不信你没参透，否则那一日云无涯肩上的剑伤如何来的？〃兰七走过来，刚洗过脸，水珠犹在，晶莹地沾在脸上，眉眼澄澈，玉面朱唇，仿似沾着晨露的白生生的花儿。
明二眼眸一垂，将一半野兔抛给兰七，微弯唇，莫名地想笑。
兰七接过野兔，张嘴便咬下一大口，咀嚼有声，吃得津津有味。反之，明二公子则斯文雅致多了，嚼不闻声，举止得宜。
〃假，假，假！〃兰七边吃边瞅着明二连连道出三个〃假〃。
明二公子沉默是金。
兰七将明二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眼光极其不屑：〃二公子，你看你明明虚伪、阴险、狡诈、小心眼，而且若无人给你饭吃就会饿死，简直百无一用。偏偏在他人面前一派仁义、宽容、谦和、温雅，而且还让人人都以为你聪明博学无所不能，你这样装着累不累呀？〃
明二一直把兔肉吃完了，才开口道：〃那日在梨花冢曾问过宁朗，是信人性本善还是信人性本恶。〃
〃哦？〃兰七吐出一根骨头，〃我想，二公子与我信的该是一样的。〃
明二看向兰七，笑得温文亲切：〃人性本恶。〃
〃人性，本就丑恶，只有自欺欺人者才冠冕堂皇地说'人性本善'。〃兰七极不屑地又吐出一根骨头。
〃这不就结了。〃明二用水囊里的水洗了洗手。
〃嗯？怎么说？〃兰七咽下最后一块兔肉，也洗了一把手。
明二甩干手，端正坐下，看着望向自己的兰七，不由得笑笑，反正不急着赶路，闲聊片刻也不错。当下道：〃既是人性本恶，那这世上又如何会有圣人、君子、大侠、善人？那古往今来的人又有谁不虚伪？〃
兰七挑挑眉头，静待他说下去。
〃人总说赤子童心天真无邪，可若真是如此，那怎么有些父母良善儿女却邪恶？〃明二空濛的眸子中迷雾缓缓褪去，〃而人出生后，多受道德礼教所教化，要修身有德遵法守礼，要向善存仁有情有义。可那些稚儿为何还会用骗或哄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那些稍大的孩子也会恃强凌弱，爱抢夺漂亮华美之物，简陋丑怪的东西总是弃于一旁？人总是说小孩子不懂事才会如此，可那才是人初的本性，完完全全不掩盖而暴露于外的本性，所以人性本恶。而那所谓的道德礼教仁义本就是教唆世人虚假伪善的东西。〃
兰七有些惊异地看着明二，可明二空濛濛的眸子望着洞口，似是思考，又似茫然，说出的话却是清楚无比。
〃当稚儿被灌输着那些道德礼教而逐渐长大后，便知道掩藏自己的本性了，披上一层仁善正义之衣，将所有的丑所有的恶遮起来，也控制着自己的言行，违背自己心底真正的意愿，去做人人所谓的好人、善人、侠者，去做所谓的正事、善事、义举、大业，然后得到衣食、名声、地位、荣华，越虚伪越掩藏自己欲望的人得到的东西也就越多越好。〃明二的眸子中褪去轻雾，清清楚楚的瞳仁，绽着冰冰冷冷的光，〃你看宁朗是众口一致的好人君子吧？可是他心里明明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明明想要你，可是他却不敢。他为什么不敢，因为道德因为礼教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所以他不敢，所以他掩藏自己真正的心意，做着你的朋友不似朋友、亲人不似亲人的人，而他将来，很可能会成为人人尊敬的大侠，他还有可能娶到全武林都不敢望及的'碧妖'。〃
第169节：第二十三章 初见东溟（9）
提起宁朗，兰七心中打了个突。
〃这世上真正不虚假的人倒是随教那些秉着'随心所欲'而行的大恶人，他们从不掩藏自己的丑恶与欲望，喜欢什么便用尽自己一切能有的手段去得到。便是'白风黑息'那样的人不是一样也有掩藏自己真性的时候吗？他们被天下人视为神、尊为圣，可你能说他们做所有的事都不曾违背自己的心意？无论对人对事，总有许许多多违背意愿而做的。喜欢的人是朋友所爱，便故作大方忍痛割爱；喜欢名声、高位、权力，可人人说那是过眼烟云，于是便压抑欲望并美其名曰淡泊名利；喜欢金钱，可人人说那是铜臭是庸俗的，所以散尽千金博高洁雅名；明明怕痛怕死，可人人说那是英雄，于是杀人、被杀……然后，这世上便出现了许多令人景仰的君子、高士、雅人、大侠、英雄。〃
明二缓缓绽开一抹笑，冰冷苍凉，如荒原大漠。
〃你看，所有的人不都是掩藏、压抑着自己的真性而活着吗？大侠、君子都如此，又何况我乎？〃移眸看着兰七，〃所以说，做人累。〃
与那双无温无情无绪的眸子对视片刻，兰七缓缓绽开一抹笑，一样的冰冷无温，碧眸里妖邪尽去，一样的冰冷无情：〃你这番言论估计整个江湖也就我会认可。只是……〃玩味地瞅着明二，〃我如此认为情有可原，可明家捧在掌心的二公子为何也会有如此心境呢？生养出你这样假仙的明家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明二的笑慢慢消去，沉默，洞中只余柴火燃烧之声。
兰七静静地等待。
很久后，二公子淡淡吐出两个字：〃戏园。〃
〃戏园？〃兰七一边眉头挑起。
〃对，戏园。〃明二冰凉的眸子重又空濛幽远，〃戏园便是唱戏的地方，里面的戏一出一出的多着呢。〃
〃戏园。〃兰七平静地重复。
〃手足相残，父子争位，妻妾争宠，仆大辱主，乱仑通奸，背叛抛弃，小人谋财，买凶杀人，下毒暗算，古井沉尸，孝子哭冤，凶残报复……人世间但凡你能想到的戏码，那儿应有尽有，生生不息，推陈出新，让你永远也看不完，永远也看不倦，那实是一个有趣极了的地方。〃明二脸上甚至泛起一个轻蔑的淡笑。
〃原来……〃
明二缓缓转眸看她。
兰七碧眸如水，却有些恍然，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吐出：〃原来都如此。〃
明二眸光微闪，却是不语，静静地看她。虽不曾说过，但相遇以来之事历历在目，她经历过什么自己也能大致猜到。片刻后，明二轻轻地似有些叹息地开口：〃你我是一样的人，不信仁善，不信侠义。〃空濛的眸子中又聚重重迷雾，再不透一丝一毫真实，〃我们只信自己。〃所以我们才可对着对方说真话，因为这世上只有对方才能看清自己，也因此我们此刻无需虚伪。
〃是的。〃兰七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却又藏着深深的幽叹，〃我们都是只有自己的人，都是孤身一人。〃我们都是冷血无情之人。可是……那个孩子他信，他信仁善，他信侠义，他信邪不胜正，他信所有的人所有的话。在这虚伪丑陋的人世，宁朗，你心中的善与义能坚持多久呢？
洞中忽然间变得格外安静，两人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