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兰七眨眨眼，〃那带路吧。〃
〃是，请随在下来。〃那人恭谨地在前引路。
兰七跟在他身后，转过几个弯，便见前面树林边站着随轻尘。
〃不知随教主找本少何事？〃兰七摇摇玉扇开口问道。
随轻尘抬眸看着兰七良久，然后抬手取下覆面的轻纱，露出一张极美但已不年轻的脸，柔声道：〃你应该叫我一声五姨。〃
〃哦？〃兰七一挑眉头，露出一个介于疑惑与调笑之间的表情。
〃我想你自己心里一定很清楚吧。〃随轻尘重新将面纱覆上。
兰七不答，只是笑嘻嘻地道：〃随教主、随轻尘、轻尘、随家美人，这些称呼你选哪一个？〃笑完后很凉薄地加上一句，〃本少没有亲人的。〃
〃你……〃随轻尘显然略有怒意，但一碰上那双诡异的碧眸，顿时气短，只能轻轻一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兰七只是绽开一个邪魅的笑容。
过了片刻，随轻尘才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教了，便来拿吧。〃
〃哦？〃兰七又是一挑眉头。
〃大哥说你是最好的继承人，他选了你，然后随教所有教徒也都选了你。〃随轻尘注视着兰七，微微浮起一丝笑意，〃你这样的人，倒真真合我们随教的脾性。〃
〃是吗？〃兰七唇角微微一勾。
〃我的话便是这些了，什么时候想要便来找我。〃随轻尘说罢再看一眼兰七，不再多语转身离去，那些跟随着隐在暗处的随教人片刻间也走了个精光。
兰七一人矗于林边，把玩着手中玉扇，片刻后，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慢慢道：〃随教……呵呵……是块不错的肥肉。〃却见他笑容忽地收敛，碧眸一眯，〃哪位想和本少亲近的，干吗不现身呢？〃
身后传来声响，兰七转身，却是一怔。
这人正是凤裔，但见他一脸惨白地望着兰七，嘴唇哆嗦，似乎要说话却怎么也无法说出来。
〃原来是哥哥呀。〃兰七摇开玉扇极平淡地笑道，〃我们许久未见，今日竟能会面，我实是欢喜呀。〃
凤裔已面白如纸，眸中那绝望之情更加深切。
兰七只是摇扇笑看他。
宁朗哭够了也清醒了，抬头一看，猛然想起这不是在浅碧山上，而是在英山，顿时又羞又窘，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而宇文洛一见那边与秋长天等人还在商议着的父兄，暗想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拖宁朗，跟任杞轻轻道声〃先行告辞，山下再会〃，抬步便走，正好遂了宁朗的意。任杞此刻乃是代表浅碧一派，还有诸多事宜需与洺空等人商议而走不开，只好让小师弟先走，说好了檄城再见。
宇文洛拉着宁朗出了广场，说上山走了正道，下山不如试试别的路，或许能看到另一番风景，顺便也避开那些大批下山的人。宁朗没有意见，当下两人拐了另一条道。才走了一段，两人远远地便见前方有明二的身影，只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要避开人群，忙快步跟了过去，明二却忽然回首，食指一竖，示意他们不要弄出声响。当下两人乖乖地将轻功提到极限，悄悄跟上明二，转了几下，便见到了前方的兰七。两人听得兰七喝叱，还只道自己行踪暴露，却不想前方又冒出一人，赫然是那相貌极似兰七的凤裔。
第85节：第十三章 棠棣之华（6）
〃哥哥怎的不说话？〃兰七甚疑惑地瞅着凤裔，〃哥哥脸色这般苍白，是身子病痛所致还是夜间被鬼扰了没睡好？〃
这话可真毒！后边听着的宇文洛暗想。
凤裔依旧不答话，只是看着兰七。
兰七又是一笑，道：〃哥哥若是身子不好，便回家来吧。我此刻已是兰家之主，哥哥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说，我们乃同胞所出，娘肚里便待一处，而今自然也是我有的哥哥也有。〃
凤裔脸色更白，白得透着灰。
〃唉，哥哥一句话也不说，真是生生寒了我的心呀。〃兰七长长叹息，〃想来哥哥并不乐意见着我，既是如此，我便告辞了。哥哥若想回家，便回去吧。〃兰七说罢抬步转身欲离去，忽又转回头，笑道，〃哥哥可还记得回家的路？〃却不等回答即离去了。
〃……〃凤裔看着他的背影，张唇却无声，当那背影快要没入树荫深处时，他终于焦急惶恐地脱口叫出，〃……音……音……〃这一声他藏了十多年，此刻终于叫出来了，可树荫深处的那个身影只是微微一顿，然后决然离去。
〃……音音……音音……〃那破碎的、悲切的呼声依然在继续，可无人应答。
夕阳已渐渐落下，山中已显晦暗，晚风拂过，片刻阴冷。
藏在后面的宇文洛、宁朗却是大吃一惊，原先还有些怀疑的，可此刻看来这凤裔实实在在就是兰七的同胞哥哥。只是他们兄弟为何见面是如此一番情景呢？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之事吗？音音，宁朗念着这个名字，心想，原来这名字是他哥哥叫的。
明二悄然无息地飘身走了，没有惊动宇文洛、宁朗。想起刚才那一幕，明二不禁微笑，原来，这个对手是有一处死穴的。
〃大哥，他那么难过，我们要不要过去……〃宁朗看着前方那孤立的人影心头甚是不忍。
〃不要。〃宇文洛却马上答道，〃他们……都不会愿意别人知道的。〃可是以他们的武功，真的没有发现自己吗？也许真的没有，只因他们那一刻已忘却身外之事。
〃哦。〃宁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那我们……咦？〃
〃怎么啦？〃宇文洛听他声音有异，不由得也回头，却已不见身后有明二的身影。
〃二公子他什么时候走的？〃宁朗问。好厉害呢，他们就在近旁都未发觉。
宇文洛摇摇头，看看犹立林边的凤裔，暗暗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们下山去吧。〃
〃嗯。〃
两人悄悄离开。
天色渐渐阴暗，林边矗着的人却依然一动未动，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林荫深处，仿佛音音一直都在那里未曾离去，只要他轻轻唤一声，音音便会欢欣跳出，就如……就如往昔一般……
〃音音。〃
凤裔轻悄地唤一声，不敢太大，就怕惊扰了，会如昨日的幻梦一般消失无影，他痴痴看着那幽暗的树林，音音一定会从那里走出来的。
忽闻身后有微微的声响，凤裔心头猛然一震：〃音音！〃
猛然回首，他却感觉瞬间坠入暗渊，仿佛冰冷的黑暗铺天盖地地沉沉压来不是音音。
〃凤裔。〃来人是洺空，他怜悯地看着凤裔，晦暗中，眼前这张脸惨白犹胜亡者。
〃师叔。〃凤裔喃喃唤一声，绝望地看着他。暮风里，凤裔的身子单薄得似一纸剪影儿，摇摇欲折。
〃下山了。〃洺空转身，不忍再看。那种绝望、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自己昔日也曾经历过。
〃好。〃凤裔再回首看一眼林中，那里已阴暗模糊一片。
宇文洛、宁朗此刻倒没再悠闲欣赏沿路风景，一来刚才那一幕令他们心情有些沉重，二来暮色已浓还是赶紧下山的好。
〃大哥，我们下山后还住原来的客栈吗？〃
〃当然要换一家，不然碰上了我爹和大哥可就不好了。〃
〃哦，可我还想和大师兄、三师兄、五师兄说说话，明日我们去哪儿和他们会面？〃
〃明日再说吧，要寻到他们很容易的。〃
〃那就好。〃
宁朗放下心来，不再言语，看看天色渐暗，当下脚步加快，可走了不到一箭之地，却猛然止步。
〃怎么啦？〃并行的宇文洛也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前面有人，而且我闻到紫府散的药味了。〃宁朗指指前边。
〃哦？〃宇文洛想了想，然后道，〃前边可能是商姑娘和金大侠。〃
〃不知道她的伤势怎么样了。〃宁朗想起她那一脸的血。
〃走吧，遇着了便打声招呼。〃宇文洛抬步走去。
两人走了一段便隐约听到流水之声，转过一个弯，便见前边一道山涧，涧旁一坐一站两个人，大石上坐着的是商凭寒，石旁站着的是金阙楼。
〃商姑娘，天色已不早了，我们也下山去吧。〃只听得金阙楼柔声道。
〃不急。〃商凭寒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后边宇文洛、宁朗一见两人那情形只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怕突然过去打搅了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悄悄退后了几步，躲在一块山石后面，打算等他们离开后自己再下山。
第86节：第十三章 棠棣之华（7）
〃商姑娘，你脸上的伤……还痛吗？〃等了片刻，才听得金阙楼轻声问道。
〃一点点。〃商凭寒冷淡地道。
〃那就好。〃金阙楼放下心来，〃紫府散果然有神效。〃
商凭寒未吱声，一时四周一片静寂，气氛甚是尴尬。金阙楼脑中思来转去寻着话语，想了半晌却只道：〃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
〃看得见。〃商凭寒口气依然是冷冷淡淡的。
〃哦。〃金阙楼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其实，他有满腹的话要和商凭寒说，可是……或许永远也无法说出来了。
〃金阙楼。〃忽然听得商凭寒唤道。
〃啊？在。〃金阙楼听得商凭寒唤他的名字，不由得欢喜，赶忙答应。
〃我的伤你无须担心，那姓宁的给的药很好，便是日后脸上留下疤……〃商凭寒微微一顿，然后冷哼一声，〃我总有一天会从眉如黛身上讨回来的。〃
〃我帮你。〃金阙楼马上道。说完了又有些懊悔，生怕惹她生气了。
难得的是商凭寒并没生气，只是转头看一眼金阙楼，目光深深的，半晌后，才道：〃金阙楼，你这样跟着我已有些年了吧？〃
金阙楼一怔，然后醒悟过来，静了片刻，才轻轻道：〃三年了。〃
〃三年了吗？〃商凭寒喃喃重复，〃三年是不短的时光。〃
金阙楼心头一跳，有些希翼又有些畏避地看着商凭寒。那张雪白的容颜上一道长长的鲜红血痂，还有些红肿的眼睛里依然是一片冷淡。那脸上若留下了疤他也依然喜欢的，只是希望那双眼睛看着他时，能不再那么冷……正暗想着，冷不防那双眼睛一转，与自己的视线便对上了，金阙楼心头顿时猛然一跳。
〃金阙楼，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也知道。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跟着我了。〃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金阙楼一呆，定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我商凭寒不是那种扭捏作态的女子。若我喜欢你，那我还俗嫁你便是；可我不喜欢你，你这样老跟着我便令我厌烦，知道吗？〃商凭寒的声音没有先前那么冷，却也没有一丝柔情，〃你若愿意做我的朋友，飞雪观随时欢迎你；你若不愿意，那我们便相见如陌路。〃说罢起身，看一眼一脸木呆的金阙楼，未再多言，只是转身离去。
山涧旁，流水淙淙，偶尔飞溅起几滴水珠，折射出最后一点淡淡的天光。金阙楼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朦朦胧胧的，只是一个模糊黯淡的影儿。
山石后躲着的宇文洛、宁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天，很精彩，可这一天，也有很多的伤怀。
八月十一日，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兰七一早打开房门，便发现眼前是一片红色。
门窗上贴着红色的喜字，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来来往往忙活着的下人们穿着红色的衣服，远处似乎还飘着红色的绸带……
〃七少。〃
一声呼唤后，眼前便又立着两个红色的喜气洋洋的人，一个是一身新郎打扮的兰炜，一个是一身新娘妆扮的兰旻。
兰七眨眨碧眸：〃这是……要成亲了？〃
〃七少可以做我们的主婚人吗？〃兰炜满脸希翼地看着兰七。
兰七看看此刻显得甚是英伟的兰炜，又瞅瞅格外清秀娇美的兰旻，道：〃听说成亲是要做很多事要花很长时间的。〃
〃七少，〃兰旻一拉兰炜，两人并跪于兰七面前，〃您是我们俩的主人，只要您同意了，那么我们便是夫妻，所以兰旻不要什么五礼也不要什么花轿酒席宾客，我们只要在您面前拜个天地就可以。〃
〃哦？〃兰七挑起一边眉头。
〃七少，我们也做了一些准备的。〃兰炜很欢喜地指指院里院外的红色，〃我们把这里装饰了一下，然后家里所有人不分上下一起吃一顿酒饭便是喜宴。〃
兰七抬眸再看一眼这满目的红色，又低头看了看跪在眼前的一对新人，片刻后颔首道：〃好。〃
〃多谢七少。〃两人大喜起身。
兰七踏出门槛，正寻思着喜堂估计安在大厅里吧，却不想在长廊上，两人对着他就是一拜：〃兰炜/兰旻多谢七少成全。〃接着两人又对着廊外一拜，〃兰炜/兰旻拜谢天地。〃再下来，两人相视一眼，抿唇一笑，深深互相一拜。
拜完了，两人又回身对着兰七，这时有婢女端着托盘过来，盘上放着三只酒杯。
兰七看看捧至眼前的酒，再看看满脸欢喜望着自己的兰炜、兰旻，不由得唇角一弯，端起一杯酒。兰炜、兰旻也各端一杯酒，道：〃这是我俩的喜酒，七少，请。〃
兰七仰头一饮而尽，兰炜、兰旻待他亮杯后也各自一口饮尽。
〃区原，今日是喜日，大堂里摆上酒席五桌，凡是此宅之人不分上下，都去喝喜酒！〃兰炜扬声吩咐着。
〃是！〃区原应声。
〃恭喜炜爷！多谢炜爷！〃宅子里的下人纷纷上前祝贺致谢。
第87节：第十三章 棠棣之华（8）
兰炜、兰旻两人相视而笑，那眉梢眼角掩不住的喜悦甜蜜。
如此便是拜堂成亲了？这样便是夫妻了？
兰七看着那对新人，又看看院中也一脸喜气的下人，不由得一笑，赞赏道：〃好！不愧是跟着本少的人，做事就是别具一格。〃
兰炜、兰旻闻言看着兰七，不好言语，只是笑着，有些傻愣，却尽是欢喜。
〃今日是你们的喜日，便好好尽兴一日。〃兰七移步向外走去，〃将城南的庄子收拾一下，本少今晚住在那边。〃
〃七少……〃兰炜要唤，却见他只是向后摇摇扇，转个身便不见影儿了。
拜堂……夫妻……
大街上兰七摇着玉扇，眸光缓缓扫视着街旁，脑中却想着刚才一幕。兰炜、兰旻今日的欢欣可也算他的一份功德吧？只不过积了这德又如何，难不成等着下一世的回报？下一世……他不需要的，他只要今世，放开手脚恣意而为、随心所欲毫无顾忌的今世！
兰炜、兰旻盼今日盼了很久，为此杀人、流血，那相视一笑中的柔情蜜意便消了往昔苦楚，那便算是平常人的幸福吧，夫妻相伴，生儿育女……离他却是那么遥远，也是他……不屑一顾的！那是最不可靠最虚幻的东西！
这世间，唯一可靠的，不过是腔子里的一股热气，以及手中握住的……
兰七移动的脚步忽地一顿，转身，便见一人素冠白袍，立在丈外之处，眼神悠远又带一丝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