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金瓶梅-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又布施了老身一套送终衣料,绸绢表里俱全,又有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余
,不能够做得。今年觉得好生不济,不想又撞着闰月,趁着两日倒闲,要做又被那
裁缝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苦也!”那妇人听了笑道
:“只怕奴家做得不中意。若是不嫌时,奴这几日倒闲,出手与干娘做如何?”那
婆子听了,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
好针指,只是不敢来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既是许了干娘,务要与干娘
做了,将历日去交人拣了黄道好日,奴便动手。”王婆道:“娘子休推老身不知,
你诗词百家曲儿内字样,你不知识了多少,如何交人看历日?”妇人微笑道:“奴
家自幼失学。”婆子道:“好说,好说。”便取历日递与妇人。妇人接在手内,看
了一回,道:“明日是破日,后日也不好,直到外后日方是裁衣日期。”王婆一把
手取过历头来挂在墙上,便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就是一点福星。何用选
日!老身也曾央人看来,说明日是个破日,老身只道裁衣日不用破日,我不忌他。
”那妇人道:“归寿衣服,正用破日便好。”王婆道:“既是娘子肯作成,老身胆
大,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妇人道:“何不将过来做?”王婆道:“
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又怕门首没人。”妇人道:“既是这等说,奴明日饭
后过来。”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回覆了西门庆话,约定后日准来。当夜
无话。
次日清晨,王婆收拾房内干净,预备下针线,安排了茶水,在家等候。且说武
大吃了早饭,挑着担儿自出去了。那妇人把帘儿挂了,吩咐迎儿看家,从后门走过
王婆家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点一盏胡桃松子泡茶与妇人吃
了。抹得桌子干净,便取出那绸绢三匹来。妇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缝将起来。
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喝采道:“好手段,老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这
般好针指!”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安排些酒食请他,又下了一箸面与那妇人吃。
再缝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了生活,自归家去。恰好武大挑担儿进门,妇人拽门
下了帘子。武大入屋里,看见老婆面色微红,问道:“你那里来?”妇人应道:“
便是间壁干娘央我做送终衣服,日中安排些酒食点心请我吃。”武大道:“你也不
要吃他的才是,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
值得甚么,便搅挠他。你明日再去做时,带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常
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不肯交你还礼时,你便拿了生活来家,
做还与他便了。”正是:
阿母牢笼设计深,大郎愚卤不知音。
带钱买酒酬奸诈,却把婆娘自送人。
妇人听了武大言语,当晚无话。
次日饭后,武大挑担儿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妇人去到他家屋里,取出
生活来,一面缝来。王婆忙点茶来与他吃了茶。看看缝到日中,那妇人向袖中取出
三百文钱来,向王婆说道:“干娘,奴和你买盏酒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
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交娘子倒出钱,婆子的酒食,不到吃
伤了哩!”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吩咐奴来,若是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
还干娘便了。”那婆子听了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且收
下。”这婆子生怕打搅了事,自又添钱去买好酒好食来,殷勤相待。看官听说:但
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分精细,被小意儿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这婆子安排了酒食点
心,和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归去了。
话休絮烦。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後门首叫道:“娘
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应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婆房
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点茶来吃,自不必说。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后。却
说西门庆巴不到此日,打选衣帽齐齐整整,身边带着三五两银子,手里拿着洒金川
扇儿,摇摇摆摆迳往紫石街来。到王婆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
?”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的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出
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是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入屋里去看一看
。”把西门庆袖子只一拖,拖进房里来,对那妇人道:“这个便是与老身衣料施主
官人。”西门庆睁眼看着那妇人:云鬟叠翠,粉面生春,上穿白布衫儿,桃红裙子
,蓝比甲,正在房里做衣服。见西门庆过来,便把头低了。这西门庆连忙向前屈身
唱喏。那妇人随即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便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绸绢,
放在家一年有余,不曾得做,亏杀邻家这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
也似好针线,缝的又好又密,真个难得!大官人,你过来且看一看。”西门庆拿起
衣服来看了,一面喝采,口里道:“这位娘子,传得这等好针指,神仙一般的手段
!”那妇人低头笑道:“官人休笑话。”西门庆故问王婆道:“干娘,不敢动问,
这位娘子是谁家宅上的娘子?”王婆道:“你猜。”西门庆道:“小人如何猜得着
。”王婆哈哈笑道:“大官人你请坐,我对你说了罢。”那西门庆与妇人对面坐下
。那婆子道:“好交大官人得知罢,你那日屋檐下走,打得正好。”西门庆道:“
就是那日在门首叉竿打了我的?倒不知是谁家宅上娘子?”妇人分外把头低了一低
,笑道:“那日奴误冲撞,官人休怪!”西门庆连忙应道:“小人不敢。”王婆道
:“就是这位,却是间壁武大娘子。”西门庆道:“原来如此,小人失瞻了。”王
婆因望妇人说道:“娘子你认得这位官人么?”妇人道:“不识得。”婆子道:“
这位官人,便是本县里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家有万
万贯钱财,在县门前开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
圆的是珠,放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他家大娘子,也是我说的
媒,是吴千户家小姐,生得百伶百俐。”因问:“大官人,怎的不过贫家吃茶?”
西门庆道:“便是家中连日小女有人家定了,不得闲来。”婆子道:“大姐有谁家
定了?怎的不请老身去说媒?”西门庆道:“被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亲家陈宅定
了。他儿子陈敬济才十七岁,还上学堂。不是也请干娘说媒,他那边有了个文嫂儿
来讨帖儿,俺这里又使常在家中走的卖翠花的薛嫂儿,同做保山,说此亲事。干娘
若肯去,到明日下小茶,我使人来请你。”婆子哈哈笑道:“老身哄大官人耍子。
俺这媒人们都是狗娘养下来的,他们说亲时又没我,做成的熟饭儿怎肯搭上老身一
分?常言道:当行压当行。到明日娶过了门时,老身胡乱三朝五日,拿上些人情去
走走,讨得一张半张桌面,到是正经。怎的好和人斗气!”两个一递一句说了一回
。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便低了头缝针线。
水性从来是女流,背夫常与外人偷。
金莲心爱西门庆,淫荡春心不自由。
西门庆见金莲有几分情意欢喜,恨不得就要成双。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
盏西门庆,一盏与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官人吃些茶。”旋又看着西门庆,把手
在脸上摸一摸,西门庆已知有五分光了。自古“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王婆
便道:“大官人不来,老身也不敢去宅上相请。一者缘法撞遇,二者来得正好。常
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亏杀你这两位施
主。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与老身做个主人,拿出些银
子买些酒食来,与娘子浇浇手,如何?”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
在此。”便向茄袋里取出来,约有一两一块,递与王婆,交备办酒食。那妇人便道
“不消生受。”口里说着恰不动身。王婆接了银子,临出门便道:“有劳娘子相陪
大官人坐一坐,我去就来。”那妇人道:“干娘免了罢。”却亦不动身。王婆便出
门去了,丢下西门庆和那妇人在屋里。
这西门庆一双眼不转睛,只看着那妇人。那婆娘也把眼来偷睃西门庆,又低着
头做生活。不多时,王婆买了见成肥鹅烧鸭、熟肉鲜鲊、细巧果子,归来尽
把盘碟盛了,摆在房里桌子上。看那妇人道:“娘子且收拾过生活,吃一杯儿酒。
”那妇人道:“你自陪大官人吃,奴却不当。”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
如何却说这话!”一面将盘馔却摆在面前,三人坐下,把酒来斟。西门庆拿起酒盏
来道:“干娘相待娘子满饮几杯。”妇人谢道:“奴家量浅,吃不得。”王婆道:
“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那妇人一面接酒在手,向二人各道了
万福。西门庆拿起箸来说道:“干娘替我劝娘子些菜儿。”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
与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小人不敢动问,娘
子青春多少?”妇人低头应道:“二十五岁。”西门庆道:“娘子到与家下贱内同
庚,也是庚辰属龙的。他是八月十五日子时。”妇人又回应道:“将天比地,折杀
奴家。”王婆便插口道:“好个精细的娘子,百伶百俐,又不枉做得一手好针线。
诸子百家,双陆象棋,折牌道字,皆通。一笔好写。”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
。”王婆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上有许多,那里讨得一个似娘子的!”
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一个好的在家里。”
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也好。”西门庆道:“休说!我先妻若在时,却不恁
的家无主,屋到竖。如今身边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婆子嘈道:“
连我也忘了,没有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陈氏,虽是
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的我。如今不幸他没了,已过三年来。今继娶
这个贱累,又常有疾病,不管事,家里的勾当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
?在家里时,便要呕气。”婆子道:“大官人,休怪我直言,你先头娘子并如今娘
子,也没这大娘子这手针线,这一表人物。”西门庆道:“便是房下们也没这大娘
子一般儿风流。”那婆子笑道:“官人,你养的外宅东街上住的,如何不请老身去
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婆子
又道:“官人你和勾栏中李娇儿却长久。”西门庆道:“这个人见今已娶在家里。
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王婆道:“与卓二姐却相交得好?”西门庆道:
“卓丢儿别要说起,我也娶在家做了第三房。近来得了个细疾,却又没了。”婆子
道:“耶[口乐],耶[口乐]!若有似大娘子这般中官人意的,来宅上说,不妨
事么?”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没了,我自主张,谁敢说个不字?”王婆道:
“我自说耍,急切便那里有这般中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么便没?只恨我
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哩。”西门庆和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道:“正好
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便向茄袋内
,还有三四两散银子,都与王婆,说道:“干娘,你拿了去,要吃时只顾取来,多
的干娘便就收了。”那婆子谢了起身。睃那粉头时,三钟酒下肚,哄动春心,又自
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不起身。正是:
眼意眉情卒未休,姻缘相凑遇风流。
王婆贪贿无他技,一味花言巧舌头。
    
    
    
    
    

第五回 捉奸情郓哥定计 饮鸩药武大遭殃

    
诗曰:
参透风流二字禅,好姻缘是恶姻缘。
痴心做处人人爱,冷眼观时个个嫌。
野草闲花休采折,真姿劲质自安然。
山妻稚子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话说当下郓哥被王婆打了,心中正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迳奔来街上寻
武大郎。转了两条街,只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过来。郓哥见了,立住
了脚,看着武大道:“这几时不见你,吃得肥了!”武大歇下担儿道:“我只是这
等模样,有甚吃得肥处?”郓哥道:“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
你屋里有。”武大道:“我屋里并不养鹅鸭,那里有这麦稃?”郓哥道:“你说没
麦稃,怎的赚得你恁肥耷耷的,便颠倒提你起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武
大道:“小囚儿,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如何是鸭?”郓哥道:“
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道:“还我主儿来!”郓哥道:“我
笑你只会扯我,却不道咬下他左边的来。”武大道:“好兄弟,你对我说是谁,我
把十个炊饼送你。”郓哥道:“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东道,我吃三杯,便说与你
。”武大道:“你会吃酒?跟我来。”
武大挑了担儿,引着郓哥,到个小酒店里,歇下担儿,拿几个炊饼,买了些肉
,讨了一镟酒,请郓哥吃着。武大道:“好兄弟,你说与我则个。”郓哥道:“且
不要慌,等我一发吃完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武大看那
猴子吃了酒肉:“你如今却说与我。”郓哥道:“你要得知,把手来摸我头上的疙
瘩。”武大道:“却怎地来有这疙瘩?”郓哥道:“我对你说,我今日将这篮雪梨
去寻西门大官,一地里没寻处。街上有人道:‘他在王婆茶坊里来,和武大娘子勾
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我指望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