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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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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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头,专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意下如何?”武松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
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参武松做了巡捕都头。众里长大
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连吃了数日酒。正要回阳谷县去抓寻哥哥,不料又在清
河县做了都头,却也欢喜。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皆知武松之名。正是:
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直上景阳冈。
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四方。
却说武松一日在街上闲行,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
了巡捕都头,怎不看顾我!”武松回头见了这人,不觉的──
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武松日常间要去寻他的嫡亲哥哥武大。却说武大自从兄弟分别
之后,因时遭饥馑,搬移在清河县紫石街赁房居住。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蕤,
起了他个浑名叫做三寸丁谷树皮,俗语言其身上粗糙,头脸窄狭故也。只因他这般
软弱朴实,多欺侮也。这也不在话下。且说武大无甚生意,终日挑担子出去街上卖
炊饼度日,不幸把浑家故了,丢下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唤迎儿,爷儿两个过
活。那消半年光景,又消折了资本,移在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张宅家下人
见他本分,常看顾他,照顾他依旧卖些炊饼。闲时在铺中坐地,武大无不奉承。因
此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力与他说方便。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
大要。
却说这张大户有万贯家财,百间房屋,年约六旬之上,身边寸男尺女皆无。妈
妈余氏,主家严厉,房中并无清秀使女。只因大户时常拍胸叹气道:“我许大年纪
,又无儿女,虽有几贯家财,终何大用。”妈妈道:“既然如此说,我叫媒人替你
买两个使女,早晚习学弹唱,服侍你便了。”大户听了大喜,谢了妈妈。过了几时
,妈妈果然叫媒人来,与大户买了两个使女,一个叫做潘金莲,一个唤做白玉莲。
玉莲年方二八,乐户人家出身,生得白净小巧。这潘金莲却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
排行六姐。因他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
了,做娘的度日不过,从九岁卖在王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他读书写字。
他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女工针指,
知书识字,梳一个缠髻儿,着一件扣身衫子,做张做致,乔模乔样。到十五岁的时
节,王招宣死了,潘妈妈争将出来,三十两银子转卖于张大户家,与玉莲同时进门
。大户教他习学弹唱,金莲原自会的,甚是省力。金莲学琵琶,玉莲学筝,这两个
同房歇卧。主家婆余氏初时甚是抬举二人,与他金银首饰装束身子。后日不料白玉
莲死了,止落下金莲一人,长成一十八岁,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张大户每
要收他,只碍主家婆厉害,不得到手。一日主家婆邻家赴席不在,大户暗把金莲唤
至房中,遂收用了。正是:
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
大户自从收用金莲之后,不觉身上添了四五件病症。端的那五件?第一腰便添
疼,第二眼便添泪,第三耳便添聋,第四鼻便添涕,第五尿便添滴。自有了这几件
病后,主家婆颇知其事,与大户嚷骂了数日,将金莲百般苦打。大户知道不容,却
赌气倒赔了房奁,要寻嫁得一个相应的人家。大户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见无妻小
,又住着宅内房儿,堪可与他。这大户早晚还要看觑此女,因此不要武大一文钱,
白白地嫁与他为妻。这武大自从娶了金莲,大户甚是看顾他。若武大没本钱做炊饼
,大户私与他银两。武大若挑担儿出去,大户候无人,便踅入房中与金莲厮会。武
大虽一时撞见,原是他的行货,不敢声言。朝来暮往,也有多时。忽一日大户得患
阴寒病症,呜呼死了。主家婆察知其事,怒令家僮将金莲、武大即时赶出。武大故
此遂寻了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
原来这金莲自嫁武大,见他一味老实,人物猥[犭衰],甚是憎嫌,常与他合
气。报怨大户:“普天世界断生了男子,何故将我嫁与这样个货!每日牵着不走,
打着倒退的,只是一味[口床]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奴端的那世里悔气,
却嫁了他!是好苦也!”常无人处,唱个《山坡羊》为证:
想当初,姻缘错配,奴把你当男儿汉看觑。不是奴自己夸奖,他乌鸦
怎配鸾凤对!奴真金子埋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
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出灵芝。奈何,随他怎样
,到底奴心不美。听知:奴是块金砖,怎比泥土基!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女,若自己有几分颜色,所禀伶俐,配个好男子便罢了
,若是武大这般,虽好杀也未免有几分憎嫌。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着的少,买金偏撞
不着卖金的。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
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
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
出来。因此武大在紫石街又住不牢,要往别处搬移,与老婆商议。妇人道:“贼馄
饨不晓事的,你赁人家房住,浅房浅屋,可知有小人罗唣!不如添几两银子,看相
应的,典上他两间住,却也气概些,免受人欺侮。”武大道:“我那里有钱典房?
”妇人道:“呸!浊才料,你是个男子汉,倒摆布不开,常交老娘受气。没有银子
,把我的钗梳凑办了去,有何难处!过后有了再治不迟。”武大听老婆这般说,当
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
院落,甚是干净。
武大自从搬到县西街上来,照旧卖炊饼过活,不想这日撞见自己嫡亲兄弟。当
日兄弟相见,心中大喜。一面邀请到家中,让至楼上坐,房里唤出金莲来,与武松
相见。因说道:“前日景阳冈上打死大虫的,便是你的小叔。今新充了都头,是我
一母同胞兄弟。”那妇人叉手向前,便道:“叔叔万福。”武松施礼,倒身下拜。
妇人扶住武松道:“叔叔请起,折杀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礼。”两个相让了
一回,都平磕了头起来。少顷,小女迎儿拿茶,二人吃了。武松见妇人十分妖娆,
只把头来低着。不多时,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中间,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丢下妇人,独自在楼上陪武松坐地。看了武
松身材凛凛,相貌堂堂,又想他打死了那大虫,毕竟有千百斤气力。口中不说,心
下思量道:“一母所生的兄弟,怎生我家那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奴那世里遭瘟撞着他来!如今看起武松这般人壮健,何不叫他搬来我家住?想这段
姻缘却在这里了。”于是一面堆下笑来,问道:“叔叔你如今在那里居住?每日饭
食谁人整理?”武松道:“武二新充了都头,逐日答应上司,别处住不方便,胡乱
在县前寻了个下处,每日拨两个土兵伏侍做饭。”妇人道:“叔叔何不搬来家里住
?省的在县前土兵服侍做饭腌臜。一家里住,早晚要些汤水吃时,也方便些
。就是奴家亲自安排与叔叔吃,也干净。”武松道:“深谢嫂嫂。”妇人又道:“
莫不别处有婶婶?可请来厮会。”武松道:“武二并不曾婚娶。”妇人道:“叔叔
青春多少?”武松道:“虚度二十八岁。”妇人道:“原来叔叔倒长奴三岁。叔叔
今番从那里来?”武松道:“在沧州住了一年有馀,只想哥哥在旧房居住,不道移
在这里。”妇人道:“一言难尽。自从嫁得你哥哥,吃他忒善了,被人欺负,才到
这里来。若是叔叔这般雄壮,谁敢道个不字!”武松道:“家兄从来本分,不似武
松撒泼。”妇人笑道:“怎的颠倒说!常言:人无刚强,安身不长。奴家平生性快
,看不上那三打不回头,四打和身转的”武松道:“家兄不惹祸,免得嫂嫂忧心。
”二人在楼上一递一句的说。有诗为证:
叔嫂萍踪得偶逢,娇娆偏逞秀仪容。
私心便欲成欢会,暗把邪言钓武松。
话说金莲陪着武松正在楼上说话未了,只见武大买了些肉菜果饼归家。放在厨
,走上楼来,叫道:“大嫂,你且下来则个。”那妇人应道:“你看那不晓事的,
!叔叔在此无人陪侍,却交我撇了下去。”武松道:“嫂嫂请方便。”妇人道:“
何不去间壁请王乾娘来安排?只是这般不见便。”武大便自去央了间壁王婆来。安
排端正,都拿上楼来,摆在桌子上,无非是些鱼肉果菜点心之类。随即烫酒上来。
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三人坐下,把酒来斟,武大筛酒在各
人面前。那妇人拿起酒来道:“叔叔休怪,没甚管待,请杯儿水酒。”武松道:“
感谢嫂嫂,休这般说。”武大只顾上下筛酒,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
,怎的肉果儿也不拣一箸儿?”拣好的递将过来。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
嫂嫂相待。谁知这妇人是个使女出身,惯会小意儿。亦不想这妇人一片引人心。那
妇人陪武松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得倒低了
头。吃了一歇,酒阑了,便起身。武大道:“二哥没事,再吃几杯儿去。”武松道
:“生受,我再来望哥哥嫂嫂罢。”都送下楼来。出的门外,妇人便道:“叔叔是
必上心搬来家里住,若是不搬来,俺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与我
们争口气,也是好处。”武松道:“既是嫂嫂厚意,今晚有行李便取来。”妇人道
:“奴这里等候哩!”正是: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春自开。
    
    
    
    
    

第二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词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来娉婷年已笄。袅袅倚门余。梅花半含蕊,似开
还闭。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行也宜,立也宜
,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话说当日武松来到县前客店内,收拾行李铺盖,交土兵挑了,引到哥家。那妇
人见了,强如拾得金宝一般欢喜,旋打扫一间房与武松安顿停当。武松吩咐土兵回
去,当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妇人也慌忙起来,与他烧汤净面。武松梳洗裹
帻,出门去县里画卯。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来家吃早饭,休去别处吃了。
”武松应的去了。到县里画卯已毕,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妇人又早齐齐整整
安排下饭。三口儿同吃了饭,妇人双手便捧一杯茶来,递与武松。武松道:“交嫂
嫂生受,武松寝食不安,明日拨个土兵来使唤。”那妇人连声叫道:“叔叔却怎生
这般计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了别人。虽然有这小丫头迎儿,奴家见他拿东拿西
,蹀里蹀斜,也不靠他。就是拨了土兵来,那厮上锅上灶不乾净,奴眼里也看不上
这等人。”武松道:“恁的却生受嫂嫂了。”有诗为证:
武松仪表岂风流,嫂嫂淫心不可收。
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话休絮烦。自从武松搬来哥家里住,取些银子出来与武大,买饼馓茶果,请那
两边邻舍。都斗分子来与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不在话下。过了数日,武
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服。那妇人堆下笑来,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
然赐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道个万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武大依
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承差应事,不论归迟归早,妇人顿茶顿饭,欢
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觉过意不去。那妇人时常把些言语来拨他,武松是个硬心
的直汉。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过了一月有余,看看十一月天气,连日朔风紧起,
只见四下彤云密布,又早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来。好大雪!怎见得?但见:
万里彤雪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片片舞前檐。剡溪当此际,濡滞
子猷船。顷刻楼台都压倒,江山银色相连。飞盐撒粉漫连天。当时吕蒙正
,窑内叹无钱。
当日这雪下到一更时分,却早银妆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去县里画卯,直到日
中未归。武大被妇人早赶出去做买卖,央及间壁王婆买了些酒肉,去武松房里簇了
一盆炭火。心里自想道:“我今日着实撩斗他他一撩斗,不怕他不动情。”那妇人
独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望见武松正在雪里,踏着那乱琼碎玉归来。妇人推起帘
子,迎着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挂心。”入得门来,便把毡笠
儿除将下来。那妇人将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
壁子上。随即解了缠带,脱了身上鹦哥绿紵丝衲袄,入房内。那妇人便道:
“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归来吃早饭?”武松道:“早间有一相识请我吃饭,
却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烦,一直走到家来。”妇人道:“既恁的,请叔叔向火。”
武松道:“正好。”便脱了油靴,换了一双袜子,穿了暖鞋,掇条凳子,自近火盆
边坐地。那妇人早令迎儿把前门上了闩,后门也关了。却搬些煮熟菜蔬入房里来,
摆在桌子上。武松问道:“哥哥那里去了?”妇人道:“你哥哥出去买卖未回,我
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发等哥来家吃也不迟。”妇人道:“那里等的他
!”说犹未了,只见迎儿小女早暖了一注酒来。武松道:“又教嫂嫂费心。”妇人
也掇一条凳子,近火边坐了。桌上摆着杯盘,妇人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
“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酒去,一饮而尽。那妇人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
气寒冷,叔叔饮过成双的盏儿。”武松道:“嫂嫂自请。”接来又一饮而尽。武松
却筛一杯酒,递与妇人。妇人接过酒来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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