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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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1888-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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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么做,除了让自己处在安全的立场外,还有一个目的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你引起骚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争取到一些时间。然后大家想到伯爵的安全而赶往旧馆那边时,你又藉着密室构造而争取到时间。事实上,我们在看到尸体之前,确实花了不少时间。”
  白雪飘落在克拉拉帽檐下露出的金发上,融入发里,消失不见。克拉拉真美,像幅画似地楚楚动人伫立雪中。
  “你为什么要争取时间呢?首先,第一声枪响既然是假装伯爵被杀,如果马上就发现尸体,伤口的血应该还在继续流,而且还有体温,因此愈晚发现尸体对你来说愈有利。当时我就觉得伯爵的尸体过度僵冷,不论如何,我们都被你蒙骗过去了。”
  这时克拉拉微微张唇说:“你,好可怕!好可怕!”
  林太郎以为这是认罪,是承认他的告发属实。这下子就连期望她粉碎自己说法的一缕希望也破灭了。
  “之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什么也不用做,一切交由鲁道夫上尉处理。上尉趁机把你藏起来的手枪带到命案现场,假装是在地上捡到的。钥匙串也事先交给他,在刚破门而入,别人都注意尸体的时候,偷偷放回书桌上。这是很简单的技巧。”
  林太郎沉默半晌,苦恼地凝视克拉拉。
  “克拉拉,我不想说这些,但我还是必须弄清楚不可。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
  “林太郎!”她突然出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不是!我不是凶手!我不怪你这么想,但是你错了,我不是凶手!”
  “克拉拉,我很想相信你,如果能相信多好!可是对你不利的证据太多,你虽然跟我约好,但是一直没有到图书室来,我还以为我的冒失触怒了你。还有安娜的事……”
  林太郎无法正视克拉拉,看到她含泪的眼眸,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虽然我是初次见她,但安娜的表现明显怪异。你应该知道这和卡尔有关,可是你却并未在意,也完全没有察觉他们的幽会——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如果这是真的,你的反应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是谎言,为什么要撒谎呢?”
  克拉拉没有回答,她绝望似地掩住脸。
  “你只顾着解决自己的问题,就算注意到安娜有异,也无余力照顾。以你和安娜的亲密交情来看,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可是,你错了!我没有杀害怕爵!”克拉拉啜泣不止,她那悲痛的声音仿佛发自灵魂深处,但是林太郎找不到其他解释,除非她是凶手,否则无法说明整个事件。
  “昨天我去质问冈本,我问他好几次,是否有所隐瞒?是不是看到你了?他自始至终否认,但是他的脸色明显不对,我想冈本潜进后院时一定看到了你。”
  克拉拉整个人靠在树干上哽咽着。林太郎继续说道:
  “冈本感激你的帮忙,而且他恨伯爵,对杀害怕爵的人非但没有敌意,反而由衷感激,何况他也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所以他怎么都不肯松口。”
  林太郎满眼血丝,凝视着克拉拉,抓住她的身体剧烈摇晃。
  “克拉拉,快回答我!你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是伯爵非礼了你,还是你对他有特别的仇恨?你是军医的养女,不曾说过自己的身世,或许其中有原因……”
  “林太郎!”克拉拉疯狂地紧紧抱住林太郎。“求求你,和我一起逃吧!逃到遥远的地方,德国以外的地方!求求你,和我一起逃吧!”
  林太郎的心都乱了。就算克拉拉是杀人凶手,那又怎么样?自己仍然深爱着她,当他意识到怀中克拉拉柔软的躯体时,全身的血液沸腾,过去不曾感受到的激情和欲望在胸中像烈焰般直冲而上。心痛、绝望、陶醉、憧憬——
  逃吧!两个人逃得远远的。是的,这对林太郎来说,也是一种逃亡,逃开军务、家族、祖国和其他种种束缚,逃到爱与自由的世界。但为什么不行呢?克拉拉杀了伯爵是件好事,这个眼眸清澄的聪明女人,不会是天生的杀人魔和蛇蝎毒妇……
  两个人逃吧!逃到遥远的国度。不是日本也不是德国,而是一个未知的国家。但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
  林太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那令人憎恶的理性绞尽最后力量阻止他。或许不是理性,而是被束缚惯了的奴性。
  “不行,我没有办法!克拉拉!”他嘶声低语,恨自己冷酷无情。“我做不到!”
  林太郎亲吻克拉拉的额头,然后放开她的身体,转过身,缓步前行。雪花飞舞,融入他的眼帘。
  ——我做不到!
  这是他赤裸裸的灵魂告白,那有如身子被砍断的痛苦,正是他的忏悔……
  他不记得走了多久,去了哪些地方。他浑身冒着酒臭,拖着泥雪满布的身躯,如游魂一般回到克罗斯塔街。他已没有时间观念。
  不论走到哪里,他在飞舞的雪中都看到克拉拉的幻影。“一起逃吧!”这句话不断在他耳畔响起,他疯了似地一直念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什么也做不到!
  他扶着古旧的石墙,真想扯裂自己的身体。雪花堆在他的肩上,和体温一起积沉在胸中的东西逐渐被冰冷的空气吸走。不久,他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被人操纵的木偶般摇摇晃晃地走到家附近。
  “林太郎!”
  突然有人叫他,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神智错乱。漫天大雪中,路灯下站着一个浑身发抖的纤瘦少女,是爱丽丝。
  “林太郎,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爱丽丝跑过来,拂掉他身上的积雪。
  “别管我!”
  “不行。怎么喝成这样?快回去吧。”
  “少啰嗦!”
  “这样会感冒的,走吧。”
  “我叫你别管我!”
  爱丽丝假装成熟毕竟有个限度,听到这句话,她扭曲着脸,像个小姑娘似地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人家一直等你,人家那么想见你……”
  林太郎看着爱丽丝,颓然站着。他为自己的态度感到羞耻,不知这个女孩为自己在雪中等了多久?
  “对不起,我脾气正坏,进来吧。你自己不要感冒了。”
  他搂着爱丽丝回到楼上房间,邻居都已安睡。他看到少女的委屈表情,心想这个女孩正和自己尝受一样的痛苦。
  进到房间,爱丽丝塞了些纸屑到壁炉里,升起火来。看着她的身影,林太郎仿佛看到日本那种努力能干的妻子。他突然悲哀起来。他不清楚自己悲哀什么,只是茫然地感到悲哀。
  不久,火焰从取火木延烧到爱丽丝塞进的煤炭上,火势熊熊燃烧,坐在沙发上的林太郎四周,开始弥漫着暖洋洋的空气。窗外的雪依旧下不停。
  爱丽丝畏缩地坐在林太郎身边,乳白色的肌肤在炉火照射下,蒙上淡淡的红晕。
  “林太郎,怎么了?”话才出口,她突然又说:“算了,我不问你。”
  沉默了好一会儿,爱丽丝脱口而出:“我不要你全部的心,但能不能分一点点给我?”
  林太郎脸色惨白地凝视着爱丽丝,感觉像是被人当胸一刺。爱丽丝的眼眸赤裸裸地燃烧着专一的欲情。
  “爱丽丝!”他嘶哑低语,狂暴的欲望从体内一涌而出,他毫不犹豫地一脚端开理性。
  “林太郎,我爱你!我爱你!……”
  爱丽丝纤瘦的身体激烈地靠上来,林太郎紧紧抱住她,一起倒在沙发上,爱丽丝狂乱地吻着他的脸,全身颠抖。
  林太郎知道自己并不真心爱她,总有一天他必须抛弃她,他也知道此刻的行为以后会伤爱丽丝的心,但现在赶她回去,一样会伤她的心。事实上,他更想尽情发泄心中的欲望,想如野兽般征服这个女孩。如果不这么做,他会窒息。
  林太郎突然感到悲哀。当地抚弄爱丽丝含苞待放的躯体,亲吻她那小而结实的乳房时,真正感到悲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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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斗
  本来德国法律严禁决斗,
  但事实上到处都在进行,
  官方也就默许.
  不加闻问。
  ——德国日记
  第二天早上,林太郎头发蓬乱,勉强起身换了件衣服,呆坐在床边。痛苦沉淀在他心底深处,无可奈何的自我嫌恶也沉沉地盘据在他心头。
  他想起伫立在雪中的克拉拉,也想起奉献处子之身后表情似哭带笑的爱丽丝,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那么可厌。
  有人敲门,林太郎抬起沉重的身子起床开门,没想到是北里柴三郎。
  “森君!”北里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这一阵子都没到研究院来,也没请假,柯霍先生也很担心你。”
  “北里君,对不起。”
  “是不是因为军队任务决定了而自暴自弃呢?森君,你千万不可这样。军医工作或许无趣,但做学问并不拘泥场地,只要有心,到处都可以。而且研究院那边更要有始有终,因为你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研究生,只剩下几天了,你一定要打起精神。”
  林太郎默默聆听北里说教,猛然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也曾对别人说过类似的话,要人家别耽于爱情而忘记留学生的本分。此刻,他在自嘲的同时,也深深厌恶自己过去曾经教训别人。那算什么呢?完全不了解别人的苦恼,只是空讲一些看似理所当然的话,虽然他当时也和此刻的北里一样,确实是基于好意。
  “森君,如果你有烦恼就告诉我吧。或许我粗浅不晓世事,不是很好的商量对象,但是我毕竟虚长你几岁,多少有些经验可谈。”
  “谢谢。”
  林太郎由衷地说。北里的话带着温暖的人情味,和一般老生常谈的说教不同,让他产生好感。可是他无法倾诉他的烦恼,也无意倾诉。北里的答案一定不脱老套,而且不管是谁都会讲同样的话,林太郎也在不久前对冈本说过同样的话:忘了吧。
  如果想忘记就能忘记,那倒也轻松。偏偏这非关记忆,而是更深刻地牵扯到人性本质的问题。
  这时,又有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北里看看憔悴的林太郎,起身开门。这回真是意外的访客——鲁道夫上尉和一位军官。
  “抱歉,打扰了。”鲁道夫冷冷地招呼,然后大步走向林太郎,默默脱下手套,丢向他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是来找你决斗的。”
  “决斗?”
  林太郎愕然。他当然了解这个字的意义,德国非常盛行决斗,他在慕尼黑留学的时候,也看过学生之间的决斗。但是,他除了恐吓村濑别人可能找他决斗之外,从没想到自己也会成为当事人,怎么也无法感觉那份真实性。
  鲁道夫语气艰涩地说:“我想你该明白原因吧。你严重污辱一位女士,伤了她的心,而且也说出有损本人名誉的言词,我想理由够充分了。”
  “你听克拉拉说的吗?”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此外,请你谨慎一点,不要随便匿称那位女士克拉拉。”鲁道夫语带责备,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视你为重视荣誉的军人,是文明社会的绅士,如果我的认知有误,我撤回我的请求,我不会和猴子决斗的。”
  林太郎脸色苍白地站起来。“光是你这番话就足够成为决斗的理由了,我欣然奉陪。”
  鲁道夫像打胜仗似地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席拉赫上尉,我想你也该选一位可靠的见证人。”
  “北里君!”林太郎望着镜片后两眼圆睁的北里。“对不起,你可以当我的见证人吗?事情你也看到了。”
  “森君!”北里柴三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用日语说道:“决斗这么糊涂的事你怎么能答应呢?你自己不是批评这是愚劣的风俗吗?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过节,如果你真的伤害到他的名誉,道个歉不就结了?万一决斗的伤口染上破伤风……”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另外找别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能退缩吗?”
  对学者风范的北里来说,决斗只是疯狂的行为,他实在不是适当的见证人,但林太郎很希望这个冷静、沉默而值得信赖的人能在场。
  “没办法,只好答应你了。”北里看着林太郎,叹口气说。
  “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见证人,内务省卫生技师,也是柯霍研究院的研究员北里柴三郎。”
  “也是医生吗?那正好。”鲁道夫又微微一笑。席拉赫上尉上前一步说:“武器由你决定,不过,我觉得长剑很适合……”
  “我想用手枪。”林太郎口气断然地说。
  席拉赫有点困惑,万一其中一个人死了,事情就麻烦了,因为法律是禁止决斗的。但是鲁道夫却非常镇静地说:“手枪很好。”
  “那么时间订在明天上午六点,地点在菲德烈思涵森林,可以吗?”席拉赫上尉说。
  听到菲德烈思涵这个字,林太郎胸中一阵抽痛,他轻轻阖上眼睛,点点头说:“很好,是个好地方。”
  “那么,我们告辞了。”
  鲁道夫和席拉赫前脚才离开,门还没关好,北里柴三郎就变了脸色大叫:“森君,你疯啦?不能再想别的办法吗?用手枪那还得了,眼看留学生涯就要结束,却卷入这种糊涂事,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材,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呢?这样互相残杀……”刚才北里大概一直忍着没说,平常沉着冷静的他,这样喋喋不休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我也知道这样做很蠢,可是现在也没办法了。”林太郎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去拜托西园寺公使调解,或者就说你得了传染病,住进研究院的隔离病房。……其实也不必说得那么严重,就说你突然烧到四十二度……”
  “北里君,多谢你为我操心,但我现在如果临阵退缩,恐怕会变成所有日本人的耻辱。无论如何,我总是个堂堂正正的军人。”
  “也罢。但你为什么要选手枪做武器?你从来没用过枪,赢得了他吗?你为什么不选决斗用的长剑呢?长剑刀锋比较钝,至少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还有,你究竟会不会用枪?”
  “比你懂一点。”
  “开玩笑!我根本没摸过枪。对方是军人,应该很擅长用手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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