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不容易- 第6部分

徐丹阳出院不久，刘莉莉打电话我，说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牛校长找我商量过，鉴于你自身家境也比较困难，学校决定给你全部报销。这只能是经济上的补偿。

我说算了吧，这是我个人的事，不用学校报销。

苕丫头！王老师在旁边批评我，徐丹阳这事你没有任何责任，你已经做到了仁义尽致了。报销？学校这次做得这么主动，看来是太阳从南边出来了。

我支持老王的意见！吴老师摸着头冲我说。

我举双手赞成！你们想啊，每次教育局来了这头头那头头的，学校领导哪个不去作陪？从校长到主任，十来个人，比客人还多！他们哪个又自掏腰包呢？他们不是个个都吃得理所当然吗？柳慧慧说话又冲又直，这会儿把我的事上纲上线了。

我觉得他们说得都不错。袁老师轻声说，应该实事求是地报销，这没有什么难为情的！如果你不去报，他们反而会认为你清高！

清高？我有那么清高吗？　我有必要清高吗？于是，我找出纳讨了一张报销单，填好后让刘莉莉做了证明，又到综合楼五楼去找牛校长签字。学校有规定，每一张购物发票、报销单、差旅票之类的票证，都要经过校长签字才生效。

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我敲了一会儿门，又叫了两声，见里面没什么动静，我只好打道回府。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瞥见从校长办公室闪出一个人，从她那婀娜多姿的背影看，肯定是音乐老师姜媛媛！姜老师一边下楼，一边整理着头发，那动作非常麻利。

我一时不知进退，慢慢往前走了几步，想，没什么吧，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喔，这能有什么呢？这样想着，我又折转身，回到校长办公室门前。

推开门，牛校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正专注地看着什么。我叫了一声校长，他抬起头来，哟，是小杨老师呀，来，来来，坐，坐，坐！牛校长对我总是那么热情，他指着桌上一摞文件，说，你看看，这校长也不好当啊！

我说，是啊，好当我们不都成校长了吗？

哈哈哈，还是小杨老师善解人意啊。牛校长捋了捋日渐秃顶的脑瓜儿，笑道，有什么事吗？小杨老师？

是这样的&；#8226；&；#8226；&；#8226；&；#8226；&；#8226；&；#8226；我递上报销单，简要做了说明。

噢，这事好办！来，把手伸过来。牛校长接过报销单，望着我说。

干嘛啊？我嘴里嘟哝着，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牛校长握住我的手，把报销单平放在我的手掌上，拿出签字笔，很认真地写上了牛勇毅三个字。

我本能地想缩回手，但是牛校长握得很紧，我根本动不了。

写完了，牛校长又用另一支大手盖在我握有报销单的手上，眼睛盯着我，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说，好，好，好，不错！

我感到不妙，急中生智道，校长，谢谢您。我马上还有课，我还得回去准备一下。

牛校长有些不舍地放开我的手，说，好吧。有空再来啊！

一整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的，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想哭，但又觉得没来由。突然想起姜媛媛那婀娜多姿的背影，那麻利的动作，还有网上牛校长那句小美眉，我在梦里常常梦见了你的话，我越感纠结。这是怎么啦？
12、你上的这也叫课
12、你上的这也叫课

经过两个多月的准备，区教育局明天就要来学校检查工作。这次检查，主要是教育局领导下校听课，模拟明年市教育局的检查。

刚才下班后，学校又召开了全校老师大会。在会上，牛校长宣布了这条消息，并强调，每位老师都要准备一堂优质课，这是关系到我校明年能否评为武汉市素质教育特色学校的关键！今天晚上，每位老师都要认真准备，明天务必拿出你最棒的一堂课！女老师要向老公请假，男老师要向老婆请假，以最充沛的精力做好明天的战斗准备！

啪啪啪！每次牛校长激情洋溢的讲话总能赢得老师们热烈的掌声。尽管早已下了班，尽管有的老师心里有怨气。

这不，还是挤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我就向老公请了假。这会儿，老公在那洗碗刷锅，拖地洗衣；我呢，早已坐在电脑前，搜集资料，专心备课。直到夜深人静，老公一觉醒来，见我还在做课件。老公帮我冲了一杯热牛奶，说了句早些睡吧，便又倒头睡了。很快，我就听到老公微微的鼾声。在老公微微的鼾声中，在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中，我终于备完了课。

实在是太困了，连人都懒得洗，我倒头便睡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没有洗脚就上床了。

一觉睡到天亮。老公买好了早点，喊我起床。我洗漱完毕，带上早点就出门了。

坐在公交车上，我一边过早，一边想着今天的课。

这时，手机在包里突突突地振动起来。我腾出一只手拿出了手机，原来是老公发来的短信：小羊，祝你成功！吻你！亮。我笑了，望着窗外向后流动的香樟树，还有熙熙嚷嚷的行人。昨晚开始的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人们纷纷穿上了厚外套，长风衣，性急的人甚至穿上了羽绒服，裹上了毛围巾。

第二节是数学课，我的课。早晨进校门的时候，值班的钱副校长就提醒我，领导点名要听你的课，你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哦！我笑了笑，说，没事，放心吧！

上课的铃声响了，我信心十足地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好几位领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注意到钱副校长也坐在里面。我冲他们做了一个笑脸　，就径直走向讲台，开始上课。

整堂课很顺利，孩子们也很配合。我甚至在无意中还瞥见钱幅校长冲我做了一个V型手势。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拓展内容了。我打开投影仪，一道思考题出现在黑板上方。题目是这样的：

阿凡提赶着羊回到财主家，财主要他把羊赶到长方形的羊圈内，可是长方形的羊圈容纳不了这么多的羊。财主说，我不管你，如果你要改造羊圈，就自己花钱买材料。可是，阿凡提没花一分钱，没买一点材料，就解决了问题。你知道阿凡提是怎么做的吗？

这道题本来是关于几何图形的。讲的是周长一定时，圆形的物体比长方形、正方形之类的物体容量更大。这道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阿凡提把长方形的羊圈改成了圆形的羊圈。其实，这堂课已经花了三十多分钟讲这一概念，做有关习题，对此，孩子们应该了然于胸了。昨晚备课时，我特意增加了这一道思考题，就是拓展孩子们的思维，在趣味中进一步巩固所学知识。按照我的设计，孩子们完成这道思考题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孩子们一看完这道题目，纷纷举起了小手，有的举得高高的，有的还在喊，老师，点我，点我！

看到孩子们的积极性这么高涨，我感到这堂课的高潮到了！我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开始请学生回答。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生首先答道，老师，我认为阿凡提是拉了几头羊到集市上卖了！

不对，我认为阿凡提可能是杀了几只肥羊！另一个男生笑嘻嘻地抢答道。

这怎么可能——啊？那财主不会让阿凡提赔羊吗？一个女生不等我点就站起来说，男生真无聊！

没想到孩子们竟然会有这种想法，我感到诧异。于是，我问道，还有别的答案吗？

有，老师！一个小个子男生站起来说，阿凡提买了瘦身药喂给羊吃，好让羊减肥！

不对！应该是减肥药！

哈哈哈！嘻嘻嘻！教室里传来哄笑声。有的孩子在向听课的领导做鬼脸，有的孩子笑得东倒西歪，坐在前排的夏小臣也情不自禁地哈——哈——哈地怪叫起来！

我注意到，听课的领导有的蹙着眉头，有的轻轻摇着脑袋，还有的跟着孩子们一块儿笑起来。

教室里一片混乱！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头脑里瞬间出现了空白！我努力克制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正当我准备把学生的思路引导到几何图形上来时，不幸的下课铃声响了！

我只能遗憾地宣布下课。（因为，武汉市教育局规定，教师拖堂属于教学事故。我怎能制造教学事故呢？）

带着满肚子的委屈甚至是屈辱，我离开了教室，没有跟任何一位来听课的领导打招呼。

怎么会这样呢？这群孩子是怎么啦？如果不是最后这场闹剧，整堂课孩子们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听课的领导也是频频点头。

记得去年参加全市小学数学老师授课比武时，我讲的就是这个内容。那堂课，是在某大学附小上的，受到全体听课老师和评委的一致好评，被评为那次比武课第一名，还被录了相，在武汉教育电视台展播过。时隔一年多，我自信自己的教学水平应该有所长进，起码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正当我沮丧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讨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我拿起一看，心想，完了，是朱书记的。

杨依依，你怎么搞的嘛？这种课你也能出情况？这次幸亏是区教育局来初检，好在领导们跟学校都很熟悉。这要是市教育局来检查，你这样上课不砸了锅？那我们学校创办市级素质教育特色学校的努力不就都毁在你手上了吗？杨老师，你今年是怎么啦？开学典礼上的事你忘了吗？昨天牛校长在会上反复强调，叫你们做好充分准备，没想到你会这样！杨老师啊，你这上的也叫课？

那一天，我很晚才回家。无论办公室的同事们怎么劝我，无论我的死党们怎么骂朱书记官位十足，不通人性，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走在昏暗的路灯下，任由凄风冷雨肆虐。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13、雪夜晚归
13、雪夜晚归

快到家的时候，接到老公的电话，说是他们学校有位老师突发脑溢血，正在送往医院途中，晚饭让我自己弄，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打开冷冷清清的405，我扑倒在床上，霎时，泪水再也不听使唤，撕心裂肺般往外涌。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听见手机在不停地振动。我摸出手机一看，原来有几条未读信息。我打开来看，只见上面都写着：

杨老师，请赶快上QQ吧，我们有话跟你说。您的学生XXX。

虽然感到莫名其妙，我还是在第一时间里上了网，登陆了QQ。立刻，我的QQ图像闪个不停。我用鼠标轻轻一点，一个对话框出现，一行文字映入眼帘：杨老师，对不起！我们今天这样做不是针对您的，请您原谅！这是一个网名叫做小精灵的孩子，就是今天带头发言的那个虎头虎脑的男生。

我什么也没说，又点开了另外一个闪动的图像。一段雷人的文字闪了出来：杨老师，您想知道同学们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因为以前凡是有领导来听课的时候，我们老师总是事先要把那课上几遍，像排练节目一样。老师还一再叮嘱我们，上课时一定要配合她，坐端正，不管会不会都要举手。这就是那个叫刘小芹的女生。

我又点了一个闪动的图像，这回是中队长，只见他写道：杨老师，我们反对的不是您，我们有我们的苦衷。以前，每次有领导或其他老师、家长来听课的时候，老师往往把我们当做木偶一般，跟平时上课完全不同！这是为什么呢？同学们私下里议论，说老师好假啊，平时上课那么随意，这时候像换了个人似的，太假了！

还有一个图像在不停地闪动，我点击了一下，这是那个说要给羊减肥的小个子男生，他写的是：杨老师，您要是生气的话，您就好好惩罚我吧但是，我觉得我没有错！记得以前的老师上公开课的时候，总是把我们成绩差的或是调皮的学生赶出教室，只留下成绩好的又遵守纪律的学生。那个时候我小，不懂事，还觉得老师这样做蛮好玩。现在我长大了，每每想想那时，我就觉得老师好没味口！不过，您跟她们不一样！　您不但不赶我们出去，还让我回答问题。本来，我是不想那样回答的，不过，嗨——　　

QQ图像还在闪动，不时发出犹如蟋蟀般的叫声，我没有理会，我不想往下看了。我心中有些释然，但又仿佛觉得更加沉重了。我说不清自己这会儿是什么心理，我也不想弄清楚。

2009年，武汉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日历才翻到11月，空中就飘起了雪花。很快，地面就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广播响了，跟往常一样，是通知老师去开会的。近三个月来，像这样下班开会，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刚开始，大家还觉得挺新鲜的；慢慢地，怨气就在老师们心中传开了。胆子大的老师找校长、书记交涉，校长、书记说，以后尽量不再耽误老师们下班时间。说归说，下班还照样开会。老师们陆陆续续来到了会议室，很多人都在抱怨，这鬼天气，还开个什么鸟会？

点名的时候，我注意到，有几个人缺席，还有几个人虽然有应答声，但显然是冒名顶替的。

会议开始了。领导们轮番讲话。先是牛校长谈上次区教育局初检结果，教育局领导很满意，学校行政很受鼓舞。下一阶段，到寒假前，我们工作的重点是整理资料。资料很繁杂，有学校行政方面的，有党支部的，有工会的，有教学方面的，有德育方面的，还有后勤方面的。学校行政要准备的资料，我们将在周五的行政会上布置；其他方面要准备的资料，由各分管领导布置。接着是钱副校长谈教育局领导听课情况，点名表扬了那次被听课的全部老师，除了我。然后是德育副校长和政教处主任先后讲话，说学校的卫生状况深受领导好评。

再往后有谁讲话，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最后讲话的是朱书记。朱书记往讲台一站，慷慨陈词，滔滔不绝。她把牛校长讲的一、二、三、四，钱副校长讲的甲、乙、丙、丁，还有其他领导讲的几大点，几小点几乎又重复了一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当朱书记讲到教育局一位副局长拉着她的手动情地说，小朱啊，没想到你们搞得这么漂亮时，我注意到，朱书记眼角闪动着泪花。不知道哪根神经驱动，我竟然鼓起掌来。紧接着，又响起几个零零星星的掌声；随后，是一片掌声。

到六点钟的时候，全体教师大会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