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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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新妇之理(上)-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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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的面子。她就是那种一旦结为夫妻,就要至死相随的女人,是妻子的典范啊。”
  “典范?”
  “是典范啊。因为她甚至还说,要是丈夫被赶出去,她也要跟着离开。做妻子的都这么说了,是亮这家伙却还是不思振作,实在是……”仁吉不悦地顿了一下,“……不配当一个男人哪。”
  他唱戏似地夸张地说。
  “哎,老爷和夫人会任由是亮为所欲为,也是因为疼爱女儿,看在可怜的女儿份上吧。但是现在老爷也过世了……今后会怎么样呢?”
  “但是还有其他女儿……”
  “碧小姐才十三岁,和我孙女同年级。葵小姐今年二十二左右,却是个让人伤透脑筋的姑娘,听说她宣称她不要结婚。”
  “这还真是……”
  “是啊。我不懂复杂的事,她可能是讨厌男人吧。葵小姐好像歪理很多,男人可能也都敬而远之,不敢靠近她吧。说起来,这个葵小姐和雄之介老爷处得很不好,老是顶撞老爷,所以老爷才会更加格外疼爱茜小姐吧。”
  “那么……”
  毒杀怎么了?
  “那么什么?哦,毒杀是吧。老爷他啊,败战之后这四五年,心脏一直不好,常常卧病在床。唉,可能性子也变得软弱了,或许因为这样,才会错看了是亮这种人吧。紫小姐过世之后,喏,向来照顾老爷,而老爷也一向尊敬的柴田某人跟着往生了,对他打击太大了吧。于是去年秋天起,就卧病不起了。”
  听说那个时候也传出是亮对岳父下毒的流言。
  是亮以为雄之介是他惟一的后盾,但似乎连雄之介都放弃了他,若自己再继续这么愣头愣脑的,恐怕会遭到放逐。说不定在那之前三女会先招赘,那么,还是让雄之介早早死了好了……
  “乍听之下好像有道理,事实上却说不通。”
  “说不通?”
  “是啊。喏。这太不合算了嘛。换做是我,就会乖乖地摇尾乞怜,再一次收买老爷的心。这样比较轻松,也比较有利,而且是最切实的做法。因为碍事就杀掉——如果是亮是这么有骨气的人,根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事实上,老爷过世之后,是亮的立场可以说是愈来愈糟糕,而且就像我刚才说的,三女又坚持不结婚,所以这流言是胡说八道。可是还有其他的流言。另一个流言说,下毒者是三女——也就是葵小姐。”
  “这又是为什么?”
  “理由并不是父女情感不睦。葵小姐很喜欢讲些复杂的事,像是父亲的权力怎么样,老旧的思想规范怎么样的。我是不懂深奥的事啦,不过就是打到父亲可以为女性怎么样……嗯,乡下老头子实在不懂这些呢,所以葵小姐引来了一些人的反感。虽然年轻女孩子好像很赞成葵小姐的话,可是啊……所以大家都对葵小姐退避三舍。什么家事也是一种劳动,生孩子是女人的自由——这我是懂啦,可是就算说男人不可以摆架子,可是咱们这些人除了摆摆架子以外,活着就没有其他意义啦。”
  “哦……”
  伊佐间从来不会碰上这种事。
  他总是回避着这类本质性的纷争。
  “说什么这个社会是以臭男人为中心,但我们也只是捕鱼而已啊。管理这个社会的是其他人吧,可是啊,这是两码子事……”
  仁吉抱起双臂。
  “有人会因为这样就下毒吗?女儿会因为这样就杀掉自己的父亲吗?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亲子之情不可能因为这点歪理就动摇吧?所以我觉得流言终究只是流言罢了。”
  伊佐间心想,这个老人很善良。
  或许可以说是淳朴。
  世上邪恶当道,有时候不需要歪理说动,情义也会断绝。
  但是关于这块土地的传闻,老人的分析应该是正确的。
  不管是文化问题或者社会问题,只要穷究深思,就一定会遭遇到性别这个壁垒。若不去想就不会碰到,就算碰到,有时候也不会注意到。只是,若要打破这道壁垒,杀人这类行为是最不适切的。杀人完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且伊佐间认为会注意到这种问题的都是些深思熟虑之人,而深思熟虑之人竟会轻率地选择杀人这样的愚行,根本就是一种矛盾。
  所以流言就像老人说的,是一种中伤吧。
  ——若是反过来,还可以理解。
  革新派被保守派是为眼中钉,受到打压,最后被抹杀——是有这种事的。提出新思想的总是少数派,所以只要消灭具有号召力的中心人物,就能够除掉革新的火苗。在这种情况下,杀人这种过分单纯的暴力行为有时候是有效的。相反地,想要维持旧制度的人往往都与权势挂钩,以这个层面而言,旧势力与犯罪似乎是很匹配的一对。
  ——也不一定如此吧?
  伊佐间很快地转念想道。
  因为有不少少数派的暴徒为了颠覆体制,不断地进行杀戮。
  伊佐间非常清楚大肆宣扬一般论是多么没有意义的行为。不管怎么样,伊佐间都不会有那种彼此对立、相互颉颃的二元论价值观。问题再怎么严重,暴力解决的选项都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外。
  “嗯……”
  想了一堆有的没有的,结果说出口来的却是没有意义的感叹词。一方面是因为他没有明确的见解,另一方面也是有一点死心,觉得这番话说给仁吉听也没用。
  仁吉盘着胳膊、仰起身子看着外面。然后他把脸皱成一团说:“负责葬礼的人一定忙翻了,跟我老母死掉的时候可不一样。町长、村长、县政府的官员,甚至连国家的大人物都来了。光是雄之介老爷事业方面的吊唁客就来了一堆。之后好像还要在神奈川那里举办公司葬礼,直接去那里就好了嘛,何必来这种乡下地方呢?快点埋了吧。”
  “还没下葬?”
  “还没呀。而且寺院里明明就有墓地,却还要搬回去宫殿埋在旁边,真会给人添麻烦,多费工夫。根本不必搬来寺院,在自己家里把丧事办一办就好了嘛。咦?”
  仁吉伸出手指。“啊,那棺材简直像神轿一样,快来看。”
  伊佐间照着仁吉说的,望向黑白的小径。
  长长的队伍朝着伊佐间方向前进。
  提灯。幡旗。龙头。火炬与钲。
  牵引着灵膳绳索的人。
  如神轿般的棺木。
  天盖。孙杖。花笼。
  后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吊唁客。
  一个女孩捧着牌位跟在棺木旁边——是葵。
  ——哦?
  她有如蜡像一般。不,她有着陶器般的质感,就像人偶一样。说漂亮,的确是非常漂亮,却也不到惊为天人的地步。有种她会这么漂亮是理所当然的感觉。画像上的女子、做出来的人偶不管再怎么标致、美丽,因为本来就是要做成那个样子的,所以是理所当然之事。毋宁说她是活生生的这一点,才教人感到不可思议。
  绝非男性,也非中性,非男也非女——那只是个美丽的事物。
  短发和洋装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有一个穿制服的少女在一旁捧着灵膳。
  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孩,长发丝丝飘逸。
  这个女孩也很美丽,但就像仁吉说的,长得和姐姐一点都不像。虽然脸色苍白,却不悲伤,而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表情。
  感觉她的一双眼睛大得异样。
  不是女人,而是少女。
  伊佐间目不转睛地凝视,少女的脸颊忽地抽搐。
  那是细微的、一点点的抽搐。
  ——在笑。
  这一定是错觉,但看起来如此。
  她们的身后,跟着生下她们的母亲。
  威严——存在感——自信——这些词汇掠过脑海。
  每一个都不能正确地表达。
  ——坚强……吗?
  或许是难以亲近,也难怪仁吉会痴心妄想。事实上,她的容貌确实足以形容为绝世美人。
  伊佐间不喜欢美人或美女这种庸俗而且不明不白的形容,但是关于她——织作真佐子——的容貌,“绝世”这个部分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撇开美丑不说,她的氛围也与这个渔村格格不入。
  绝世的未亡人头发一丝不乱。
  漆黑的瞳孔坚毅地注视着前方。
  宛若率领着大队的将校。
  葬礼大队肃穆地转弯,通过窗户前方行进。提灯。幡旗。龙头。火炬与钲。棺木。
  美得不像真人的女人们默默地穿过伊佐间眼前。天盖。孙杖。花笼。
  接着是众多身穿黑色丧服的士兵们。
  “是……女王蜂吗?”
  “蜜蜂才没那么漂亮哩。”
  “那么……”
  “或许是……女郎蜘蛛吧。”
  “虽然漂亮……”
  “却难以亲近。”
  仁吉说着,离开窗户,倦怠地、垂落似地独坐到地炉旁边。
  伊佐间也离开窗边。
  身着黑服的一行人绵延不绝,但每张脸长得都一样,伊佐间觉得再看下去也没有意思,简直就像在清点聚集到糖果旁边来的蚂蚁。
  ——这么说来。
  次女在吗?
  “那个次女……”
  “茜小姐吗?还是老样子,一张贞女典范的表情哪,非常含蓄,总觉得很可怜哪。”
  “她在吗?”
  “当然在啦。这是她父亲的葬礼哪,怎么可能不在?”
  “在队伍中?”
  “在真佐子夫人的斜后方。照顺序的话,应该要走在葵小姐前面才对,可能是想到自己的丈夫没出息,才躲在后面吧。她很清楚自己的立场。”
  完全没看到,是埋没在人群之中了吗?
  “她真的在吗?”
  “有啦,就在队伍中央,棺材后面。”
  “在啊……”
  那就是在吧,好像看漏了。
  仁吉说着“我去泡个茶呗”,再次站了起来,又问道:“你那个朋友真的会来吗?”
  “哦,昨天他说会搭最早的一班车过来。”
  “总觉得过意不去哪,希望不会让他白跑一趟。”
  “没关系的。他不久前出差,结果连要鉴定的东西都没有,亏了不少,这里至少肯定有东西给他鉴定。”
  “不过是堆破铜烂铁啦,真令人担心。嗯?”
  仁吉就要伸手拉茶柜把手时,忽地望向窗户,“噢”了一声停下手来。接着他回过头来,唐突地问:“小哥,怎么样?我很清楚织作家的内情吧?你不觉得我清楚过头了吗?”
  “什么?是很清楚啊。”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清楚吗?”
  “不知道。是跟人家嚼舌头听来的吗?”
  “那是婆婆妈妈们才会做的事。我就算整天闲着,可也是个老爷子,才不干那种事哩。说穿了很简单,织作家的内幕啊,是有出处的。消息的来源现在正往这儿走来呢。”
  “来源?”
  仿佛说好似地,门板“喀哒喀哒”响了起来。伊佐间朝门口一看,一个大个子的老人打开了拉门。他的脸露出一半,那一半脸上的眼睛看到了伊佐间。
  “噢,有客人啊……仁吉啊,现在方便吗?”
  声音很浑厚。仁吉一手拿着茶壶说道:“没关系啦。外头很冷,快进来吧。”
  相较之下,仁吉的声音是沙哑的。
  门可能没办法打得更开,来客侧着身体,笨拙地从隙缝里挤进屋子,背着手想要关上门,却关不上,缠斗了好一会,总算把门关上之后,才露出整个正面,“呼”地深深吁了一口气。
  “怎么?葬礼不要紧吗?”
  “没事。不,反倒是宅子里的人待不住哪。”
  客人略垂着头,坐在入口处。他的肩膀相当宽阔,尺寸不够大的丧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勉强,一点都不适合。俗话说人要衣装,看样子是骗人的。
  男子的年纪与仁吉大约相同。不知是剃掉的还是秃头,顶上童山濯濯。
  从服装和他的话来推测,男子应该与织作家的葬礼有关。仁吉一边泡茶,一边咒骂似地说道:“什么待不住,家里的事怎么办?”
  “宅子里有公司的人在,还有阿节和葬仪人员,他们会处理啦。我做的本来就是外头的工作,没我的事,不需要我。话说回来,仁吉啊,这位是哪位啊?”
  大块头的老人狐疑地打量伊佐间。这也难怪,伊佐间的打扮就算在东京也很引人注目。
  “最近认识的,叫做……”
  “我姓伊佐间,伊贺的伊,佐仓的佐,中间的间。”
  “对对对,伊佐间先生。伊佐间先生,这家伙叫出门耕作,是织作家的那个……用人。算用人吧?”
  “用人?”
  “喏,就我刚才说的,那个不配当男人的浪荡子的老爸啦。”
  他就是是亮的父亲吧。耕作老人长得有点像外国人,他那张洋风的脸歪了起来。伊佐间心想:他在秃头之前肯定相当受女人欢迎吧。
  “仁吉,你又口无遮拦地把家里的丑事说出去了吗?”
  “听你鬼扯。什么家里,那是你家,对我来说是别人家。耕作,人言可畏啊。如果你不想要人家说嘴,连对我都别说。不过就算你不说,整个村子也都知道了。”
  “真拿你没办法……”
  耕作老人的脸又纠结了一下,接着慵懒地起身,走上客间,在伊佐间对面坐下。
  “……头痛死啦,脸上无光哪。”
  “那是因为你香薰太多啦。伊佐间先生,这家伙和我已经是六十年的老交情了,不用在意他。他是自作自受。”
  就算仁吉这么说,也不好在本人面前唾弃人家的儿子。伊佐间思忖了一会儿,只说了句“幸会”。耕作老人说:“你好,我是出门,让你见笑啦。”略略缩起了庞大的身躯。
  “你那个蠢儿子怎么了?我刚才瞄了一下,也没在送葬队伍里看见他。”
  “他不在啦,昨天起就不见人影了。”
  “又窝到哪个女人家去了吗?”
  “我怎么知道。本来就已经够难堪的了,又来了一大堆公司的人。都市人的眼神好恐怖啊,说什么大织作家的入赘女婿把公司给搞垮,连葬礼也不参加,还说什么没办法,出身低贱就是这样。真可恶。”
  “混账,哪有什么低贱不低贱的。不管是织作还是出门,本来不都一样是渔夫吗?”
  “现在是主人和用人。”
  “身份……地位不同是吗?”
  仁吉向老友劝茶,露出苦笑。
  “可是仁吉先生,你刚才说现在已经没有身份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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