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新妇之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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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新妇之理(上)-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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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无法停手。”
  “停……手?”
  停手。
  无法停手。
  樱花旋转舞落。
  “你可以刺激漫无秩序地活动的因子,创造出一个新环境,使其中发生的事件能够自行生产出网状组织,不断地衍生出新的事件,每一个因子及行动虽然会对计划本身造成许多作用,但计划的运作——事件——不会对,每一个个体的因果作用有所反应,只是不断的反复生产出事件。你在无意识当中策划、发动的计划,它的运作本身已经规定了它的体系……”
  “那么……我……”
  “……在这种情况下,主体与客体、能动与被动这种二元对立的认识论将会失效。如此一来,无自觉的观察者只会误认情况。观察者已不再能够客观地认清当事人所获知的事实,修正轨道。观察者知道的情报愈多,观察就越是沦为隐蔽事实的行为。已经发动的计划永无休止的反复生产新的事件。所以最后……你的愿望实现了。但是相反地,你失去了许多事物。”
  “失去……”
  失去,失去了。一切都……
  “……但是,那不是失去……而是我驱逐了,除掉了。”女子说。
  女子摇头,芳葩翩翩飘落。“……就像你所做的,我……”
  “那么你为何惊惶?”男子严厉地说,“你……其实悲伤不已。杀害了亲人、朋友,牵连了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当然悲伤。”
  女子真的很悲伤。
  因为,虽然她说了无数的谎,却总是坦率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男子脱掉黑色的外衣。
  几枚花瓣飘落。
  他用一种不知是劝谏还是死心一般的口吻说:“即是如此不择手段获得归宿……你还是甘愿要去吗?今后也要继续同样的事吗?老实说,不管你是悲伤还是痛苦,我都无所谓。你很坚强,而且聪明,我甚至想为你喝彩,只是……在那个体系当中,没有你这个个体。所以长此以往……你会崩溃。”
  男子噤声。
  女子望着坟墓。
  女子想到了借口:“你是说……沉湎在墓地里的死人要我赎罪吗?这么说来,听说你曾经自称是死人的使者……”
  “你那是诡辩。”
  男子笑了。
  女子也笑了。
  “是啊,我就……听从你的忠告吧。”
  此时运动总算停止,同时境界消失了。
  “……我会……拒绝这桩婚事。”
  男子的眼神浮现忧愁。“你……不后悔吗?”
  “不。”
  “是吗?”男子说。
  “可是……就这样在这里化身为石长比卖(石长比卖为《古事记》中神祗之一,如同岩石一般永恒不变的女性),一生守着坟墓,不适合你啊。”
  “我不会那样的。”女子说
  “你就是说这种体贴的话……才会被误会。”女子这么接口,语尾却被春天的阵风给吹散了。男子虽未听见,却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女子披上了樱色的新衣。
  她开口说:“请为我……高价买下。”
  男子再次点头,但是女子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盛开的樱花下,腐朽的墓碑前,女子的视线只看得见漫舞的花瓣。
  “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哭泣,若是哭泣,就撑不下去。如今事已至此,我会再一次寻找自己的归宿。我不会输,绝不会输。我会活得比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作为石长比卖的后裔,不管是悲伤还是痛苦,我都必须笑着活下去。因为……”
  女子静静地、毅然决然地说:
  “因为……这是络新妇之理啊。”




  01
  长门五十次垂着头,合掌膜拜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嘴里念经似地喃喃念诵,身体向后挺起,于是同样蹲在他旁边验尸的目下国治那张扭曲的脸露了出来。
  长长地横躺在地面上的,是一具女尸。从不自然的扭曲姿势,以及散乱一地的寝具,可以清楚看出她遇害时曾激烈抵抗过。
  死状惨不忍睹。
  绯红的长襦袢【注】(穿在和服底下,有襟的内衣)被卷至腰部,失去弹力的两条白皙长腿伸展在榻榻米上。脚尖仿佛缠足似的蜷缩在一起,只有右脚拇指异样地朝上翻翘。
  感觉冶艳无比,仿佛只有那部分是剪贴上去的图案般,与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木场修太郎心想:怎么不帮她把裙摆合拢起来呢?
  被害人绝非良家妇女。从现场状况和穿着打扮来看,应该是娼妓之流。即使不是,既然在买春的包厢里遭到杀害,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木场想着这些事,结果那双白皙的较显得更加刺眼了,大概也是因为房间里一片幽暗所致。
  话说回来,木下和鉴识人员丝毫没有要为死者拉好裙摆的样子。木场半辩解地喃喃自语“照片都拍好了,应该可以了吧”,走近遗体,拉好裙摆。木下看着木场的动作,一张狸子般的淡黑色脸庞抽搐着,用一副刑警口吻说:“前辈,这一定又是那家伙犯的案,真是可怜。”木场蹲下身时,长门正好站起来,他听到木下的话,慢吞吞的回过头去,以同样慢吞吞的口吻说:“阿国,在解剖完成之前,不可以随便乱说啊。不不不,在破案之前,都不晓得凶手到底是谁,不能妄下断论。”
  木下没有回嘴,转向木场,表情纠结得更厉害了。他想征询木场的意见。但是木场不理他,再次望向尸体的脚趾。
  长门这个刑警做事向来稳扎稳打,有时候甚至慎重的过了头,这一点木场平素再清楚不过了。但是独独这一次,长门那慎重其事的发言,听起来只像个笑话。的确,这有可能是其他人模仿前人手法而犯的案子,当然也有可能是个巧合,所以现阶段还无法断定。话虽如此……
  ——一定是那家伙吧。
  木场也这么想。
  —一模一样
  木场的视线从尸体的脚趾徐徐往上移。从腰部到胸部,再到脖子,脸。松垮的张开的嘴巴里,露出小巧的牙齿。形状姣好的鼻子,还有……眼睛。
  被害人的双眼——被捣烂了。
  原本是眼珠的位置开了两个空洞。皮肤变色、收缩并隆起,血液凝固成黑色,沾附在四周。看不出原本的长相。虽然必须经过解剖才能够确认,但凶器八成是雕金工艺用的尖头锥子。
  ——是那家伙的凶器。
  那家伙——涉嫌连续杀人,遭到通缉的平野佑吉。
  手法八成相同。
  ——这是第四个了。
  木场慵懒地站起来。遗体好像要搬出去了。辖区的刑警靠过来,瞪大了眼睛说:“这是那个溃眼魔干的吧?”“溃眼魔”是报纸给平野取的绰号。
  木场斜看了长门一眼,意有所指的说:“不晓得,不解剖不知道。但到处都留下了指纹等线索,这案子应该不难办吧。对吧,大叔?”
  “阿修啊,案子可不能用难或简单这种标准去衡量……”长门以一贯的慢吞吞口吻答道,“……而且,这次的案子与之前的三件显然不同吧?这若是平野干的,那么除了平野以外,应该还有个人在现场,要不然……”
  “喂,你怎么知道?”
  “阿修,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老刑警说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转了过来,“被害人有性交的痕迹,你刚才不也看到了?”
  “哦……”
  木场只是帮死者理好裙摆而已。
  “喏,草纸也被鉴识人员捡去了。被害人是在性行为之后被杀的。平野从未凌辱过被害人,唯独这一次却破了例,令人费解呢。”
  ——这个老头子,该看的地方都看了哪。
  木场感到佩服,这就是所谓的姜是老的辣吧。
  “不巧的是,我没有偷看死者裙下风光的嗜好。那种地方我连看都没有看上一眼,怎么可能注意到?”
  木场咒骂道,长门似乎把它当成了玩笑,说:“女人家的白皙长腿对单身汉是刺激了些哪。”对木场来说,这话有一半说对了。
  此时,青木文藏回来了。
  “啊,看样子已经问到目击证词了。”
  “什么叫做看样子?”
  “哦,这里的老婆婆有夜盲症,晚上几乎看不见。可是她勉强记得。”
  “明明看不见,还记得什么鬼?”
  “体格啊。喏,老婆婆是靠着影子认人的。可是,她说跟被害人一起来的男人体格高大的吓人,而且还是个秃头。”
  “秃头?是老人吗?”
  “不,听说是个年轻人。若老婆婆的证言属实,那就是个身长超过六尺【注一】(一尺约三〇点三公分)的光头巨汉了。是和尚吗??
  “这里可不是箱根。”木场说道。
  青木便担心地说:“哦,不晓得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呢。”
  目前箱根连续僧侣杀人事件正闹得沸沸扬扬。二月上旬开始,僧侣接二连三遭到杀害,诗人议论着凶手是否也是僧侣,毫无破案的迹象。根据风闻,木场的朋友、熟人似乎也被卷进这场事件,进退不得。
  因为那里是神奈川的辖区,隶属于东京警视厅的木场没办法插手干涉,不过他还是挂念不已。
  青木默默不语。木下不安地说:“可是文兄,如果证词确实没错,那就不是平野了。发型姑且不论,但平野个子很小,顶多才五尺二寸【注二】(一寸约为三点〇三公分)吧。对吧,前辈。”
  “你很吵哎。是这样吗?可是,在进一步的访查和搜查之前,什么都还不能断定。得询问本部长的判断才行。”
  ——大个子的秃头啊。
  木场觉得有点不悦。他的朋友里,正好就有一名男子外貌如此。他想应该不可能有关系,却又觉得身长超过六尺又剃光头的巨汉应该不常见。
  尸体被移走之后,室内看起来更加杂乱。
  因为有人把窗帘拉开了。肮脏的墙壁、廉价的镜台、、随意挂在衣架屏风【注三】(骨架呈冂字型,左右两片可折叠的屏风式衣架,专门用来挂放和服。高约两公尺)上的衣带、枕边散乱的草纸——在灯泡低俗的暖色系照明下,这些事物还能够带来淫靡的幻想,然而一旦曝露在阳光之下,就仿佛魔法解除了一般,变得肮脏不洁。木场无法忍受潮湿的尘埃那腐臭的气味,打开窗户。
  木框窗户的玻璃破损,只用报纸草草贴补,很难一下子打开。好不容易硬掰开来,对面也只不过是邻家的墙壁。
  ——连个人都没办法挤进去
  木场注视着邻家的灰褐色木墙。
  警方认定是平野佑吉犯下的连续杀人事件,发生在去年初夏到年底,光是已经确认的就多达三宗。最初的事件发生时,木场才刚被分派到本厅搜查一课,连状况都搞不清楚,所以也不晓得案件详细的经过。一切都是他事后听说的。
  第一个牺牲者是信农町的地主家千金
  被害者名叫矢野妙子,十九岁。
  妙子品行端正,邻居对她的风评也很好,是个表里如一的女孩。
  ——真可疑哪。
  一般来说,被害人都会变成好人或坏人的其中一种。加害人也是一样,不是被评为“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就是“那家伙的话的确有可能杀人”,不是前者就是后者。尽管现实中鲜少会有如同样板中的好人和坏人,但一扯上杀人事件,似乎总是变得如此。
  所以……
  没有人知道那个叫妙子的女孩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坏名声。但就算没有丑名,却依然惨遭横祸。
  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五月二日上午十点——由于女儿晚归,妙子的母亲担心地外出寻找,却在自家斜对面的雕金工艺职人平野佑吉家的玄关口发现妙子的遗体。
  遗体没有任何遭到凌辱的迹象,然而,双眼被锥形物体给刺穿了。
  警方立即断定平野是凶手。
  因为那天早上,妙子说要去看看平野的情况而出门,并且同一时刻,不止一两人目击到平野握着染血的凿子,茫茫地走在路上。
  平野佑吉当时三十六岁,他的妻子在昭和二十三年亡故,之后一人独居。昭和二十六年春天他租下了犯罪现场——信农町的屋子,房东是矢野泰三,妙子的父亲。
  根据报告书记载,平野当时似乎处于精神耗弱的状态他的朋友及医生也证实了这一点。事实上,妙子就是因为前一天看到平野一脸苍白的回家,模样非比寻常,才会担心的一大早去拜访平野家——家人如此述说。
  妙子似乎生性热心助人,对于平野这个鳏夫,平时就关心他的生活,处处照顾着他。这起命案,可以说是一般被视为美德的热心助人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平野并没有落网
  五个月后,十月中旬过后,出现了第二名牺牲者。是一名叫做川野弓荣的三十五岁风尘女子地点在千叶县的兴律町。
  这名被害人的双眼也被捣烂。只是因地点相距遥远,起初被视为与平野无关的单纯情杀案。因为川野弓荣和矢野妙子不同,是个男女纠纷不断、自甘堕落的女子,过着与“平行端正”四个字完全沾不上边的生活。
  弓荣的情夫似乎不知三四个人,几乎都与弓荣有过金钱纠纷。听说初期搜查阶段锁定的嫌疑犯也是平野。后来这两起案子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木场并不知情。因为那个时候,木场正为了给夏季发生的麻烦是收拾善后而东奔西走。会不会是因为查到了指纹?
  接着,逼近十二月的年底,出现了第三名牺牲者。
  这个时候,媒体耸动地报道了“溃眼魔平野”的恐怖名号。
  案发地点是胜浦町,同样位于千叶县。第三名牺牲者名叫山本纯子,是一个三十岁的女校教师。双眼同样被捣烂,没有遭到凌辱的迹象。
  只是,这起命案有数名目击者,他们的证词中所叙述的凶手的年龄、外貌与平野完全一致。再加上从伤口的形状推断出凶器相同,此外更检验出大量疑似平野的指纹,于是“连续溃眼魔平野佑吉”的名号一下子震惊了社会。
  说到十二月,木场一样埋首于一起相当棘手的案件,当然不可能知道这起发生在远方的命案详情。
  然后……
  新年过去,平野依旧尚未落网。
  不晓得是飞天了还是遁地了,溃眼魔杳然无踪,连去向也查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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