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麝-断袖(经典,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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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麝-断袖(经典,宫廷)-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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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蛊的事,听说……是空穴来风……」 



  「听谁说的?」 



  「总之,不是史立就对了!」 



  「史立忠心不贰,公正无私,只有他知道全案真相,难道是丁玄跟你说了什麽?」 



  「并不是丁玄,太后为什麽改派史立呢?」 



  傅太后眉毛一扬:「丁玄办事不力,再放纵奸邪,後果不堪设想!你前一阵子虚弱不堪,就是著了道儿,现在不是好了吗?」 



  「朕只是疲倦而已,和巫蛊有什麽关系?中山太后没有理由谋害朕,而且遗下襁褓中的中山王,不是太可怜了吗?」刘欣越说越难过,「真有谋弑,更应该正式交付司隶调察,怎麽说也不能私下刑求。口供不招,打死一两个人也就算了,数十人丧生酷刑,这是屠杀啊!」 







  「屠杀又怎麽样?」傅太后居然还在笑。 



  「太后!」刘欣几乎不敢相信。 



  「只可惜冯老太婆太奸诈,先行自尽,哀家本想好好折磨她一番,方消我心头之恨!三十年,人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三十年来,哀家等的就是这一天,他在先帝面前羞辱我,何等威风,还敢跟我争入主汉宫……欣儿,你怕什麽?你是天子,没什麽好怕的,如果中山国的人夺嫡成了,今天弃市的人就是我们了。」 







  「太后……」刘欣踉跄倒退,那恶鬼般的女人,蛇蝎般的言语,不是慈祥的祖母,而是厉鬼。 







  「不是处决中山太后就完了,还有更大的仇人,皇上,你知道是谁的。哈哈……冯老太婆的下场,他们可都看见了,所有跟冯家沾上关系的,都要辗转而死,方称我心!哪一个不识时务的人说是冤狱?哀家倒要看看谁有那麽多个脑袋可以砍!」 







  「启禀太后,」傅迁急忙奏道:「是司隶孙宝、解光,还有执金吾毋将隆,侄儿去查了一下,发现尚书仆射唐林也上书攻击太后您,毫无臣礼。」 







  「很好,」傅太后柔和地笑,「乖孙儿,快下诏书,把孙宝这批乱臣贼子投下掖庭。」 







  「不行!」刘欣大叫,冷汗涔涔。 



  「怎麽了?皇上又病发了?」傅太后关心地以纱绢为刘欣拭汗,刘欣打了个冷颤,挣开了几步。 



  「不,太后……那是千古沉冤,是误会,让孙儿为冯太后平反安葬,太后……」 



  傅太后脸色一变:「是要哀家为冯老太婆偿命?」 



  「不……」 



  「那就把孙宝斩了,以告天下!」 



  「不!不要再杀人了!」刘欣堕下眼泪,大叫道:「不要再杀人了!」 







  不要再杀人了!耳边回盪著雷般的轰隆,刘欣晕倒在地,黑暗的眼前,那呼喊被无边的黑所吞没,不要再杀人了,不要再…… 







  昏沉的梦魇,刘欣似乎又听见那掖庭墙角边,有人在挖掘,埋下婴儿,婴儿尖锐的哭声扯裂心脏,不,不要再杀人了,是谁在掐自己的颈子?先帝?太后?那挣扎和声嘶力竭,化为丧钟,沉沉敲遍天地,不要再杀人了……汉宫的丧钟不停地响,不停地…… 











断袖 第四章 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陈风?诗经 











  皇上的病势起伏不定的那一阵子,丁太后病逝了。在傅太后的阴影下,朝政也阴晴难测。傅太后的旨意,甚至与刘欣相反,昔日的王姓与傅姓两派,竟演变为皇上与太后两派,这是一个绝大的讽刺。他不愿意对祖母有一点悖逆,但是,称职又廉洁的大司马傅喜被太后的人攻击,甚至要撤他爵位,身为天子,怎能不详细调查?祖孙二人的冲突於是不可避免。 







  他不想再杀人,却还是为了保住傅喜,而逼死了倒向太后的朱博,朱博是他一手提拔的将军。 







  他知道太皇太后王政君在冷眼旁观他们的自相残杀,他想和祖母恢复昔日的相依为命之情,为什麽自己要成为天子?当天子只有沉重的责任和越陷越深的孤寂。每当朝会或节日、祭日,接受群臣最尊敬的朝拜,他都有种心虚的不安,难道这群饱读诗书、教养见解都属超群的僚属们不懂,帝王之尊其实是建立在肮脏及血腥之上吗? 







  抱著濯清世俗的愿望,刘欣把全副心力都放在国事上。官宦们眼中,皇上原本已不大言笑,如今更是沉默而易怒,见解风度都远超过他应有的年龄。 







  中山太后的案件被揭发之後,丁玄引咎请罪,并上书辞去御史大夫之职,刘欣原本不准,舅父丁明亲自入宫哀求刘欣:不要害丁玄遭遇不测,刘欣只得答应让丁玄暂时不出仕。对太后,已经到了连丁氏外戚都忌惮的地步了。司隶孙宝虽然被皇上那一派的朝臣们力争而保全,尚书仆射唐林却被贬到敦煌当小小的鱼泽堡哨官,此外株连的一些不重要的小官,或轻或重的处份,就像大风吹之下的尘土般,漏网或无辜之间,有幸与不幸,却不见得公平,在位者也不可能明察秋毫。 







  所以,当董贤之父董恭由御史之职被贬出云中为哨官,诏书下达之刻,在恐慌与悲愤之下,申诉无门,董恭除了即刻赴任之外,没有别的选择。董家一下子沦为待罪之家,牵连的罪名,可以似是而非地拟上千百条,只有董贤十分清楚:是傅迁的报复。 







  情急之下打了皇上的表叔一耳光,傅迁没有更重的报复,已经算幸运了。董贤不敢说,泪汪汪地送走父亲,和母亲抱头痛哭,既惭愧又害怕的心情,使他一度想辞官。但贸然辞官,父母以及弟弟宽信一定会追问原因,董贤不会说谎,到时候也想不出藉口;况且辞了官,更没有可能弥补,让爹平安回京。若是不辞,再被傅迁纠缠怎麽办? 







  六神无主,使董贤乍然明白现实是如此残酷。如果当初听了朱诩的劝,不要入宫?如果诩哥哥在就好了,至少自己不会这麽害怕。他是否也娶了亲,有了自己的生活,忘掉了这个儿时玩伴?永不离身的漆药盒,边缘已有一点掉漆,寂寞的时候就拿出来抚摸著,便不至於那麽难过。 







  最近才想到如果朱诩已经忘记他了呢? 







  他更小心地保护这个记念,不让它磨损得更厉害,那明灿的金线,就是两人回忆的鲜明。希望还能在青春年华,见到朱诩。所记得的言语笑貌,如此模糊而清楚,不足以重温,却太多不可及的幻影。你说会来找我,是生死茫茫的约定,不敢想起却更怕忘记。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董贤轻吟著朱诩教他背的诗句,抬头看著月亮,「……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泪水溅湿衣襟,你说会来找我……「他乡各异县……辗转,不相见……」骗人!董贤用力擦乾眼泪,秋初的风夹著朽叶的枯香,墨翠的枝桠被冰清的星辉打出点点憔悴青黄。你连一封尺牍都没有,我这麽记挂著,你怎麽可以忘记我? 







  翻飞的不安,和阵阵飘落的榆叶,都穿拂著,侵凌著这身体,寒风一丝丝濡浸著悲伤,要把他穿透。董贤抬袖挡风,鬓发微乱,倾听廊外的水池漏晷滴答清析,那摇漾的水光,淹没过多少年岁?倒映在池面上,自己的脸与颈,都宛若幻影。这漫漫长夜,何时是彻? 







  这漫漫长夜啊!刘欣欹侧窗沿,半卷青编未展,不忍再读那劳心惨兮之句,月出照人,照见的却是不愿看清的深宫寥落。从容步下玉阶,曼柱雕梁,护罩著白绸衣衫中的自己,烛火流映著黑影,徘徊欲诀。 







  这漫漫长夜,董贤低垂颈子,数著刻漏,放在靠栏上的手指无意识地玩著,栏外花影正渗出冰露,连虫鸣都歇了,侍漏天寒,还是必须守著这夜。 







  漫漫长夜……刘欣掀帘看月,月却已斜,藏在华宫丽殿背後,举起长袂引颈寻望,若有所亡。玉阶外,殿廊边,那人影舒缓著危颤的幻美,刘欣凝视,两三颗飘坠的榆钱,使那姿容更显轻灵,分明是梦里寻遍。他眉峰微聚,翳云便缱绻不散;眼波清盈,涤盪人世浊浊。刘欣失魂落魄,是内心最深的依眷所幻成的人影吗?为何乍见之时,宛如心中被剜去了什麽? 







  是舍人董贤邪? 







  正是前生已注定的此人,又何必再问?刘欣伸出手,引他入殿,注视那惊惶不定的脸,火光下盛放的异卉,无声屏息的注视中,似乎能听见汉家陵阙片片崩毁的声音,两百年的朝廷在黑暗中坠落的声音。 







  刘欣不知端详了多久,才伸出手去,轻轻抚开董贤颈际的头发。董贤身上一颤,逃避了一下。这手心感受到的一颤,引发刘欣某种莫名的焦灼,却不是以往情绪低落时,毁灭的欲望,而是另一种渴求和寄托。 







  轻轻地吻著,董贤有点抗拒,却也不由得闭上双眼。熟悉的感觉瞬间爆发更渴切的愿望,是病中感受到的温柔,他一直想掌握的那一种…… 







  被抱住的亲腻,是昔日分别时,诩握住他的手的依恋,他含糊而不能掌握的那一种…… 







  两人不由得在激烈的吻中陷溺,跌撞踉跄地倒进帐中,惊动垂覆的绣帏,互相紧拥交缠著。狂奔的欲望下,乌纱坠落,绿云奔流,华服扯痛了身体,翡翠带钩压迫得呻吟出声,一切的纠缠,是紧紧绑缚的绳索,而拼命想挣脱。突然间解放而坠入地狱,炎炎的火焰瞬息包裹全身,董贤抓紧了床帐,阻止那陷落的恐怖,痛苦得咬紧嘴唇,血腥味中,自己正散为千万虀末,揉挤於车轮的辗转,那呻吟,已被夜吞没…… 







  曙光欲破,圆溜的巧啭唤醒刘欣。 







  刘欣抬手揉了揉眼,空无馀人的御榻上,角落倒翻了小小的黑色漆盒。刘欣一怔,拾盒在手,反覆把玩。旧了,是那侍郎的随身之物?闭著眼,把漆盒轻轻按在唇上,让残香一缕也不得错失。 







  风还是那麽冷,吹进车帘的花片,打得董贤一恸,针砭刀刺是否就是这种感觉?抱紧胸口,缩在车中,不争气的泪水,不知何时又纵横双颊。快到家了,不行,不能让人看见这副凌乱的样子,宽信会问,而他什麽也不能说,绝不能说!慌乱地束发置冕,一动就引起痛楚,钗子掉了下来,伸出手摸回象牙发钗,泪珠一颗颗溅散在手背上。为什麽……董贤放弃整理头发,由得柔云披散,流泻,咬紧牙失声痛哭,为什麽,我一直在叫你,朱诩,那时,心中竟狂喊著诩…… 







  不,朱诩又如何?这混乱的心,连害怕什麽,羞耻什麽,都一片颠倒,无从想起,今後,又将何以自处?艰辛地振作起来,暂时若无其事,颤抖地挽好头发,抚平衣领,遮掩著颈上玫瑰般一抹腥红,不许再哭了,千万不能再哭。无力地挥开散在颊上的头发,帘外青翠的道路边,一小丛一小丛白色野花竟那麽凄楚,那薄弱易逝的小花,也会引起百般怜惜与愁怀,他不忍再看,双眼好酸好倦。 







  狗吠声迎了上来,董贤更往厢内靠,到家了,要振作,不可以让人看出什麽,差一点又要哭了,硬生生忍住,仆役长工们愉快地互相聊天的声音那麽宏亮,晨光好刺眼,大家在叫大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为什麽那麽欢乐?车子停了下来,董贤深吸一口气,伸出软弱的手要掀帘下车,又收回手,手指一点力气都没有,这样不行。帘子被一把扯开,日光扑攫进来,董贤连忙抬袖挡住,董宽信大声笑著,叫道: 







  「哥!快点看,是谁来了,你天天在说的那个人耶!」 







  「什麽人呀?」董贤含糊地问,声音有点怪,幸好董宽信已跑了开去,一面说: 







  「来,过来呀!不想早一点看见我哥吗?朱大哥!」 







  董贤装出笑容,放下衣袖,眼睛已能适应明亮,模糊的眼前,有个高挑的身影,踩著沉稳的步伐前来,是平民的白色布衣,青玉刚卯敲击著佩剑,叮咚声乍响乍失,董贤逐渐看清那双黑色靴子,抬头,迎面的青涩笑容,是那双朝思夜想的眼睛,是昨夜身体的每一分寸都在喊的那个人。一阵冷流贯穿全身,董贤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花,从车中晕倒出来。 







  「阿贤!」 







  惊叫声、奔跑声、斥喝、混乱……都渐渐消隐了。 











  董宽信去请来的医者,被拒在房门外;用饭时间,他也推说身子乏了,要睡觉。任凭董宽信怎麽问,董贤都闭门不出。 







  客房内,董宽信亲自点上灯,指使仆人整顿好陈设後,把他们全打发出去,一面推开东边的窗子,一株株芭蕉散发著香气,虫鸣声阵阵清脆。 







  「哥哥以前真的没有这样子过。」董宽信倒茶给朱诩,朱诩忙谦辞著受了。 







  「既然如此……」朱诩落寞一笑,「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再过几天才……」 







  「不行!我大娘很想早点见见你,哥从小和你一起生活,你也就像我们家的人一样,不要说那种话!哥一定是在宫里受了气,或是公事繁重,才怪怪的,朱大哥不要怪他!」 







  「我没有怪他。」朱诩急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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