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麝-断袖(经典,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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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麝-断袖(经典,宫廷)-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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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才去唤高安侯……宋弘慌得眼中噙泪,皇上一身是血,疯狂的眼神像火中扭曲的花影。 







  不!他走了,圣卿不会回来了!刘欣吼叫,快去拿传国……咳咳……刘欣已咳不出血,痛苦的眉宇间冰冷潮湿。 







  传国御玺终於捧到青蒲上,刘欣眉间仍紧皱,却挣扎著笑了,躺在宋弘怀中,服下一口药,心口的刺痛略为平息,疲倦感取而代之。 







  宋弘松了口气,缓缓喂皇上喝完药。 







  传国之玺给圣卿,叫他不要交给别人,否则……别人会害他,叫他保管传国之玺。刘欣握住宋弘的手臂,微笑道等朕好了,一定要带圣卿去定陶,那里的雪好美……朕记起来了,父王驾崩的那天夜里,母后抱著朕,窗边雪影纷飞……默默拥著三岁的朕,母后的身体好暖……以後,朕一直想找,想寻回那种温暖…… 







  刘欣看见丁姬柔和的微笑,不,是圣卿,在雪花中飘逝…… 











  今後,我要和皇上一起生活。董贤抱紧漆盒,他需要我,请你忘了我吧! 







  朱诩看著董贤上车,什麽也没说。 







  微震的车厢颠簸中,董贤把那幅断袖轻按在唇上,我们是相同命运的两人,今後你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陷溺在罪恶之中,人伦之外,至少,都不是孤独一个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够了,今生我已不求别的。 



  第十五章 薤露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汉?乐府 











  沉重的夕阳染遍宫城,寂静中,大司马的车驾珠玉叮咚,在淡淡的下弦月钩浮照。 







 丧钟!仰首看去,未央宫正门的守卫密密排成,盔甲的灰暗遮掩了朱红色铁铸乳丁大门。怎麽了? 







  尖锐凄厉的丧钟! 







  董贤全身僵冷,仔细再听,那吟啸如号泣般,攸攸地散开,再敲下!不!不要再听见这种声音,董贤掀开帘子疾冲而下,未停的车马把他摔跌出去,马嘶惊惶人立。 







  又是,刺心地一敲…… 







  董贤撑起疼痛的身体,怔怔看著,到底是……脑中一片空白,宫中为何敲丧钟?如此刺耳又低沉,尖厉又苍凉,这是丧钟,是布告天下…… 







  侍从扶起呆然的大司马,董贤才如梦初醒,皇上温柔的笑容浮现在脑海,轻唤圣卿,来,到朕怀中来……董贤推开侍从,奔向宫门,长槊横了过来,几乎刺中董贤。 







  「我是高安侯,大司马,让我进宫!」 







  羽林军不知何时已悄然包围住这一小队车驾,侍从们都呆愣住了,董贤仓惶张望,矛尖包围成狰狞的威胁。 







  期门仆射拍马上前,迅速暗下来的暮色,喧乱著小群细蚊的盘旋。董贤望向他,美丽的脸在慌乱、惊愕、茫然中,透出一种无助。 







  「圣上驾崩,现在宫门封闭,大司马擅闯禁闱……」 







  「皇上……」董贤内部彷佛被掏空,什麽都没听见。 







  「大司马擅闯禁闱,大逆不道,拿下!」 







  「慢著!让我面圣,我要面圣……」 







  董贤挣脱羽林军,冲到期门仆射马前,叫道:「皇上命我随时入宫,求求你让我入宫吧!」 







  「皇上驾崩了,救你不得!」期门仆射冷笑道,「现在是太皇太后作主!」 







  「不!」董贤抱住期门仆射的脚,跪了下来,拼命哀求,「我只要见皇上一面,一面而已……」 







  「皇上驾崩了,听不懂吗?佞臣!」 







  虚晃一鞭,吓得董贤退跌在地,围住的禁军们哗然大笑。期门仆射低沉地笑,拍马上前两步,马蹄几乎踩中董贤的衣袖。刀尖垂了下来,在董贤眼前一晃,迅速挑割下帽缨,董贤惊呼,长发流散如云。 







  「哈哈哈……」众人大笑,董贤惊怒得发抖: 







  「大……大胆!本官乃大司马……」 







  众人笑得更不可支,期门仆射大喝: 







  「拒捕者,就地正法!这次是大司马的人头!」 







  刀光挥砍,董贤眼前一花,「锵」地一响,火花迸射,挥击过来的刀鞘,打落期门仆射的刀。 







  狂乱的马队冲入阵中,董贤一呆,已被拉上马。 







  「司隶大人,想造反麽?」期门仆射喝问。 







  解光横刀在前,连制服都来不及换上,只穿著平时的便服,一手扶稳马上的董贤,喘息未定,笑道:「我呢,生平最看不起的不是佞幸,而是走狗、鹰犬之类的东西。」 







  「把董贤交过来!」 







  解光傲然一笑:「得先问问毋将隆答不答应,然後才问我答不答应。」 







  「说什麽疯话……」期门仆射没耐性了,大声令道:「把解光押下,视同造反!」 







  司隶的军士和禁军们几乎同时发难,董贤在颠簸的马背上抱著马颈,闭紧双眼,只听到刀剑狂暴的敲撞,嘶喊在耳边爆裂,董贤困难地大叫著:「我要入宫,拜托!」 







  血溅喷马身,腥臭味浓得几欲作呕,解光砍开包围,直向宫门奔去,墙头一箭射中马腿,马人立长嘶,甩落了二人。 







  仰首一看,远处、高墙、树上,都埋伏了箭弩手。 







  「果然,是预谋。」解光冷笑,「王家是正义?也不过一群争权夺利的恶鬼罢了!皇上一驾崩就……」 







  解光护在董贤身前,挥格砍杀,侍卫们破围打开宫门,流箭嗖嗖,就是不敢射入宫内。射死在宫门的司隶军士尸体积叠,董贤踉跄一退,踩中一副胸膛,解光乱发披面,吼道:「快进去!」 







  一箭射入解光臂中,刀跌落,解光拔下带肉的箭挥刺开禁军,董贤正要闪身入宫门,流光般的银色辉芒一闪,那幅断袖在远方,被革靴、马蹄踏过…… 







  解光奋力一撞,把董贤推入宫门,惊呼半声,宫门紧闭的瞬间,一刀砍下解光的肩背。 







  是非对错,已随风而逝…… 







  接应的内侍已反锁上宫门,宋弘就站在董贤面前,注视这狼狈的美少年。 







  「恭迎大司马。」宋弘的声音,在新夜下冰凉呆滞。 







  墙外的嘶杀声淹没了虫鸣星语,宋弘却冷静恭谨如常,董贤呆看宋弘高捧锦盒过顶,膝行上前: 







  「万岁遗命,传国之玺付与大司马,勿妄以与人。」 







  接过沉重的锦盒,左右内侍们沉沉地呼颂万岁,以天子之礼扶送董贤上御辇,董贤抱住盒子,好混乱,什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皇上平静地闭著双眼,洁白的丝绸衣裳下,双手安祥地叠合胸前,胸口平伏如冰。 







  传国之玺落在青蒲上,盒上美丽的繐子散乱,董贤跪了下来,皇上的睡容没有任何情绪,一点杂音就会醒来,为何盒子坠地的巨响没有吵醒你? 







  你醒来呀!董贤握住那僵冷的手,自己的体温竟不能暖和它。你不是说要好起来吗?我不再逃走了,我要跟你一起生活,今後我只有你而你也只有我…… 







  不是这样的,你们都在骗我。董贤茫然环顾,四壁汪洋,陷溺了他。是梦,一定是梦。董贤抱紧了皇上,你会醒的,我等,多久我都等! 







  把大司马拉开! 







  寝殿何时已站满了了人?董贤被硬生生拉开,摔跌在地面上,挣起身要回到皇上身边,却被拉回来。 







  住手,太粗暴了。女人的声音安柔地传来,亲自下座,扶起董贤。大司马请节哀吧! 







  那繁花般庄严的贵妇,面带没有温度的浅笑,董贤全然空白的心突然一凉,甩脱她的扶引,倒退著看她,那冰冷而严谨得可怕的教养,完全合乎节拍的神韵不似人间凡骨。她是未央宫的守护者,是礼是法,是她夺走皇上的青春与生命! 







  万岁驾崩,大司马认为谁适合承祀呢? 







  董贤回答不出来,什麽万岁?承祀?他是你的孙侄子,是个聪明温柔的少年,求求你有一点悲伤…… 







  丧事的处理呢?丞相被召来了没有? 







  我不知道,他没有死,求求你让我想一想,好乱…… 







  丧事的调度人马,要有人指令,大司马…… 







  不要说了,不要问我,董贤的心在狂叫。 







  ……传国之玺交给大司马了吗? 







  董贤下意识地说是。王政君微笑,淡淡地问请大司马签发遗诏吧! 







  微臣不……董贤无声地开口,不知要说什麽。 







  不会吗?王政君柔和地微微一动衣摆,那麽,新都侯王莽,处理过先帝的丧事,让他来协助大司马。 







  「不行!你们要的是傀儡吧?」宋弘把传国之玺用力塞回董贤怀中,护挡在他身前,大叫:「皇上遗命,传国之玺交给大司马!这是遗命!」 







  王政君的眉毛动都不动,少府立刻道: 







  「中常侍大逆不道,拖下去!太后裁决。」 







  「袋刑大辟。」王政君说。 







  宋弘仍仰首叫道:「这是圣上唯一的遗言,谁敢违背?」 







  军士左右拉住宋弘,宋弘已失去理智,只顾吼叫:「是遗命啊!传国之玺给大司马,任何人都不许拿走,任何人……」 







  呆呆看著宋弘被拖走,袋刑?装在麻袋中杖击至死……董贤全身都冻结了,是梦,一定…… 







  大司马? 







  董贤只觉得手中的盒子好轻,像要飞飘浮走。 







  把传国之玺交给太皇太后吧!这是天子才能持有的。 







  董贤木然捧起锦盒,就是这个?为了它而杀了宋弘?董贤眼中流过一抹哀求,给你们,让我和皇上在一起,行吗?才上前一小步,锦盒便被少府横夺而去,跪捧给太皇太后,王政君笑了。 







  现在请大司马回府。 







  不,董贤拼命摇头,要扑回皇上身边,却被拉开,皇上要见我,他不能没有我……董贤挣扎著伸出手向御榻,却触不及、碰不到,被越拉越远,皇上孤寂地躺在沉重的帘帷之下…… 







  「皇上──」 







  绝望的叫声,被轰然紧闭的宫门阻绝。 



  你终究没有回到定陶,寻回你失落的一生;而我也终究没有偿还你什麽。二十六岁和二十二岁,连想要什麽都还含糊朦胧的年龄……董贤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以为那是露,清晨的薤露。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董贤无法唱出声,在车中低低吟念,皇上,这是你的挽歌,听见没有?薤上露,何易晞…… 











  当丧钟碎裂向四面八方,朱诩便知道命运已结束。是幸不幸?是宠是辱?总之一切都结束了。 







  而他看见,彷佛被雪包拥的董贤,长发蜿延是一江春水,飘载著白衣上、白床单上片片血花,殷红残败,如凋谢的牡丹,你本是一朵不该盛放的异卉。朱诩抱住董贤的尸体,从颈际涌出的血已冷,最後一面,就是这凋残之姿? 











  西汉元寿二年,六月己未。 







  大司马府前,已围著重重士兵,严厉地戒备著。那小队华丽的御用禁军,在夹道的恭迎中,整齐地踱向大司马府正门。率领的期门仆射一拉马缰,立定。随著长刀的挥扬,所有的士兵刀枪一致对准大门。 







  「奉长乐宫懿旨,开门!」 







  晨雾下,沉重的铁铸乳丁大门幻成摇曳般的迷蒙,缓缓咿呀而开。所有的卫士不禁一怔。 







  朱诩抱著那平静的尸首,沉著地走出来,默默走到马前,放下尸体,顺手拂去一缕散在脸上的鬓发。那沉睡般的面孔,在一袭白绢衣中,宛如冰雪揉成的玫瑰。 







  期门仆射伸出马鞭,挥弹著撕裂空气,突然往尸体鞭下,朱诩抢上前护住尸体,凌厉的鞭哨在他背上甩出血痕。 







  「为什麽!」 







  「只是确认,高安侯董贤是否真的死了。」期门仆射冷淡的声音,自盔甲覆盖的幽暗中传出来。 







  朱诩咬紧牙,欲冲上前之际,羽林军官甩出长鞭,困住朱诩的手,用力一扯,将他拉倒。 







  「带走!」 







  马匹们转头,在鞭哨中奔去,滚涌的烟尘,被拖在奔马後的人形若隐若现,血珠溅扬於黄沙中,混合著军官的大笑声。 







  由新任大司马王莽主持的审判,迅速决定了董姓的下场。 







  与政治无关的朱诩,不在审察、流放的范围内;而草草被埋在诏狱内的董贤的尸体,和所有归於安宁的亡灵一样,只剩下幻影般的回忆。 







  人的一生,会死两次。一次是肉体的死,一次是逐渐被人们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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