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影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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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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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啊,你知道吗,我以前是卖风筝的,我就是沙滩那间小杂货店的老板,我还卖其他的东西,救生圈、钓鱼竿……虽然这里没什么鱼好钓,我还是照样卖钓竿,还卖防晒乳。我一辈子在那里看过不少戏水游客,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你好啊,年轻人,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
    “我小的时候,曾来这里度过十多天的假。有个小女孩曾经跟我一起玩耍,我知道她每年夏天都来这里,她跟一般的小女孩不一样,她又聋又哑。”
    “我也卖沙滩阳伞和明信片,但是偷明信片的人太多,所以我就停卖了。我会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每一周结束后,我总会有多余的邮票。都是小孩子偷了我的明信片……你好啊,年轻人,我能为您效劳什么?”
    我正陷入绝望之际,一名有着相当年纪的老妇人走过来。
    “你今天问不出什么结果的,他今天状况不太好。不过他昨天的意识还满清楚,他就是这样时好时坏,脑袋已经不清楚了。那个小女孩,我知道她是谁,我都还记得。你说的是小克蕾儿吧,我跟她很熟,但你知道吗,她不是聋子。”
    就在我一脸惊愕时,老妇人继续说。
    “我可以告诉你全部的故事,但我现在饿了,胃里没东西就没办法聊天。如果你能带我到甜点店里喝杯茶,我们就能好好聊聊。要不要我去拿大衣啊?”
    我协助老妇人穿上大衣,然后一起走到甜点店去。她选了露台边的位子,还向我讨根烟,不过我没香烟。她交叉双臂,定定盯着对面人行道上的烟草店。
    “金牌的就可以。”她对我说。
    我拿着一包烟和几根火柴回来。
    “我年底就当医生了,”我对她说,一边帮她点烟,“要是我的教授看到我给您这些东西,我一定会被骂得很惨。”
    “要是你的教授无聊到会浪费时间来监视我们在这鬼地方的行动,那我会强烈建议你换学校,”她回答,一边点燃一根火柴,“谈到时间,我常搞不懂,我的日子所剩无几,为何要用尽方法来跟我们过不去;禁止喝酒、不准抽烟、不能吃得太油或太甜,就为了让我们活得更久,但所有这些站在我们的立场、为我们着想的专家,夺去的是我们活着的欲望啊。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我们多么自由,当然,可以自由地快速杀死自己,但也能自由地活下去。我可是想借由你迷人的陪伴来对抗医疗,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我蛮想来一块莱姆酒水果蛋糕。”
    我点了一块莱姆酒水果蛋糕、一个咖啡口味的闪电面包和两杯热巧克力。
    “啊,小克蕾儿,你一提到我就想起她了。当时我经营一家书店,你看到了吧,做生意的小商人,就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啊。我们经年累月为大家服务,但一旦退休了,根本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们。我向客人道了无数个日安、无数个谢谢、无数个再见,但自从我离开店里,两年来连一个访客都没有。在这弹丸之地的穷乡僻壤,难不成大家都以为我跑到月球上去啦?小克蕾儿啊,她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我可是看过不少教养很差的孩子,要知道,教养不好的孩子可远不及教养差的父母多。她的话,我还能原谅她没办法跟我说谢谢,至少她有很好的理由,啊,对了,你该知道她还会用写的方式来表达。她常到书店来,总是看着一堆书,从中挑选一本,然后坐在角落读。我先生很喜欢这个小女孩,他会预先帮她把一些书放在旁边,只为她哦。每次离开的时候,她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字条,她在上面涂鸦般画着:‘谢谢女士,谢谢先生。’不可思议吧?想象一下,如果她既不聋又不哑,那会如何。对了,小克蕾儿患了某种自闭症,是她的脑子里出了问题。她其实什么都听得到,只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你知道是什么把她从闭锁的监牢里解放出来的吗?是音乐,猜得到吗?这是一段美丽又悲伤的故事。
    “你会不会猜想这一切该不会是我编造出来,只为了骗你送我一包香烟和一块莱姆酒水果蛋糕吧?放心,我还没到那种地步,至少目前还没有,也许再过几年就说不定。但如果真会有那么一天,我倒宁愿上帝在那之前就先把我的命取走,我可不想变得跟杂货店老板一样。说到他啊,这也不是他的错啦,换成是我,我也宁愿神志不清算了。当你劳碌了一辈子把孩子养大,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来看你,或者没时间打电话给你,那还不如疯了,不如从记忆里把所有回忆抹掉算了。不过你关心的应该是小克蕾儿,而不是小杂货店老板。刚才我谈到顾客忘恩负义,谈到我们服务了一辈子,他们却一副在市场看到你却认不出来的样子,唔,没错,也许我不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先生出殡那天,她就出现在那里。当然,正如我跟你说的,她是一个人来的。我一开始还没认出她,应该说对我而言她长大了,变得太多,换句话说,就像你一样。我也知道你是谁,放风筝的小男孩嘛!我会知道你是因为每一年,只要小克蕾儿回到小镇,她都会来看我,还用小字条问我放风筝的小男孩有没有回来。那就是你,对吧?我先生的葬礼当天,她站在送葬队伍后面,如此纤细、朴素又不引人注意。我还一度想说她是谁。当她倾身在我耳边,对我说‘布夏太太,是我,我是克蕾儿,很遗憾,我很喜欢您先生,他曾对我如此友善’时,你可以想象我有多惊讶。我本来就已热泪盈眶,而她这番话让我的泪珠纷纷夺眶而出;哎呀,光是重述这个画面,就又让我感动不已。”
    布夏太太用手背擦擦眼睛,我递给她一条手帕。
    “她抱了抱我,然后就离开了。三百公里的路程来,三百公里的路程回去,仅仅是为了向我先生致意。你的克蕾儿,她可是位演奏家哪。啊,真抱歉,我话说得颠三倒四。等等,让我先想想我刚刚说到哪里了。你再也没回来的那个夏天,小克蕾儿破天荒跟父母要求一件可怕的事——她想当大提琴家。你可以想象她母亲的表情吧!能想象这对她造成多大的痛苦吗?耳聋的孩子想成为一名音乐家,这就好像一个双腿残疾的人,他却梦想成为一名走钢索的杂技演员。在书店里,她从此只看与音乐相关的书籍,每次她父母来接她,就会被那情景打动一次。最后是克蕾儿的父亲鼓起了勇气,他对太太说:‘如果这是她想要的,我们会为她找到方法来达成愿望。’他们帮她注册了一所特殊学校,有专门的老师训练儿童,让他们把耳机戴在脖子上,以感受音乐的振动。哎,我真是对现代不断进步的新发明感到无比惊叹啊,通常我是比较反对这些的,但是这个,我得承认,这还蛮有用的。克蕾儿的老师开始教她学习乐谱上的音符,这也正是奇迹发生之处。克蕾儿,这孩子从未正确复诵出一个字,竟然能完全正常地发出Do…re…mi…fa…sol…la…si…do。音阶从她口中吐出来,就像火车从隧道里冲出来一样。而我能告诉你的是,这下子,换成她的父母吓得发不出声音了。克蕾儿学了音乐,她开始唱歌,歌词穿插在音符中。正是大提琴将她从牢笼中解救了出来,利用大提琴来越狱,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
    布夏太太用小匙搅了搅热巧克力,喝了一口再把杯子放下。我们静默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迷失在自己的回忆里。
    “她进入了国立音乐学院,她还在那里就读。想找她的话,换作我是你,我会从那里开始找起。”
    我帮布夏太太采购了一些油酥饼和巧克力当存粮,我们再一起穿过马路,为她买了一条香烟,然后我陪她回到旅馆赡养院。我向她承诺会在天气晴朗时回来看她,并带她到沙滩散步,她叮嘱我路上小心并且记得系上安全带。她还加上一句,说是在我这个年纪,还满值得小心照顾自己。
    我在凌晨离开,在夜里开了好长一段路,回到城里,刚好来得及还了车子并且赶上上班时间。
    回到城里,我脱下白袍变身私家侦探的穿着。音乐学院离医院有段距离,但我可以坐地铁到那里,只需要换两班车,就能抵达巴黎歌剧院广场,音乐学院就在正后方。但问题出在我的时间上:期末考快到了,在读书及值班的时间之外,能抽出空的时间都太晚了。我硬是等了十天,才能赶在音乐学院关门前赶过去。当我因为在地铁长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抵达时,大门都已关上了。警卫要我改天再来,我求他让我进去,我一定得到秘书处去。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啦,要是为了递行政文件,得在下午五点以前再来。”
    我向他坦承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我是医学院的学生,到这里来是为了别的原因,我想找一名因为音乐而改变了人生的年轻女子,音乐学院是我掌握的唯一线索,但我得找到人打听消息。
    “你就读医学院几年级?”警卫问我。
    “再过几个月我就当实习医生了。”
    “再过几个月就当实习医生的人,是不是有能力帮人看一下喉咙?十天来,我的喉咙每次吞东西就灼痛,但我又没时间也没钱去看医生。”
    我表示愿意帮他看诊。他让我进去,到他的办公室里看诊。不到一分钟我就诊断出他患了咽峡炎,我建议他第二天到急诊部来找我,我会开处方笺给他,让他到医院附属的药局去领抗生素。为了报答我,警卫问我要找的女孩名字。
    “克蕾儿。”我告诉他。
    “姓什么?”
    “我只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姓氏。”
    “我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
    但我脸上的表情显示出我是认真的。
    “听着,医生,我真的很想回报你,但要知道,在这栋大楼里,每年开学都有超过两百名新生,有些人只待了几个月,有些则在这里一路读了好几年,而有些人甚至进入隶属音乐学院之下的不同的音乐培训机构。光是近五年来,注册名单里就登记了上千人,我们是依据姓氏来分类而不是名字。要找到你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根本无异于大海捞针。”
    “克蕾儿。”
    “啊,对,但真可惜,只知道叫克蕾儿却不知道姓氏……我没办法帮上忙,我为此感到抱歉。”
    我离开时的恼火程度,和警卫愿意为我开门时的喜悦同样高昂。
    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儿。这就是你在我生命里的角色,我童年时的小女孩,今日蜕变成了女人,一段青梅竹马的回忆,一个时间之神没有应允的愿望。走在地铁的长廊里,我又看到你在防波堤上,跑在我的前面,一边拉着在空中盘旋的风筝;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儿,会在天空中画出完美的8和S。有着大提琴音色般笑声的小女孩,她的影子没有出卖她的秘密而向我求援;不知道姓氏的克蕾儿,却对我写下:“我等了你四个夏天,你没有信守诺言,你再也没有回来。”
    回到家,我看到老是臭着一张脸的吕克,他问我为何脸色苍白。我向他述说了造访音乐学院的经过,以及我为何无功而返。
    “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一定会把考试搞砸。你一心只想着这件事,只想着她。老兄,你根本是疯了才会去追寻一个幽灵。”
    我控诉他形容得太夸张。
    “我在你去浪费光阴时打扫了一下,你知道我从废纸篓里发现了多少张废纸吗?数十张,既不是课堂摘要,也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一张张素描的脸孔,全都一样。你很会画素描是不是?最好能利用你的天分去做解剖图速写啦!你到底有没有至少想到,该告诉警卫你的克蕾儿是学大提琴的?”
    “没有,我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你根本就是蠢毙了!”吕克咕哝着,瘫倒在扶手椅上。
    “你怎么知道克蕾儿演奏大提琴?我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一点。”
    “十天来,我被罗斯托波维奇?唤醒,听着他吃晚餐,又听着他入睡。我们再也不交谈了,大提琴的声音替代了我们的对话,而你竟然问我是如何猜到的!对了,要是真让你找到克蕾儿,谁能保证她能认得出你?”
    “如果她认不出我,我就放弃。”
    吕克盯着我片刻,突然用拳头敲了一下书桌。
    “向我发誓你会做到!以我的脑袋起誓,不,更确切一点儿,以我们的友谊来向我发誓,如果你们相遇了,而她没有认出你,你就会一辈子跟这个女孩划清界限,而你会立刻变回我熟悉的那个人。”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明天不上班,我会到医院拿一些抗生素,然后帮你拿去给音乐学院的警卫,我会趁机试试看能不能探听到更多消息。”吕克承诺。
    我谢过他,并提议带他出去吃晚餐。我们没什么钱,但是在廉价的小餐馆里,我们就不会听到大提琴的音乐。
    我们最后落脚在附近的一家小酒馆,然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当吕克因为酒醉头晕,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时,他向我坦承了他的窘境;他做了一件蠢事,他对我说。但他立刻发誓,他不是故意的。
    “什么样的蠢事?”
    “我前天在餐饮部吃午餐,苏菲也在那里,所以我和她同坐一桌。”
    “然后呢?”
    “然后她问我你近来如何。”
    “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说你糟到不行,然后因为她很担心,而我又想安抚她,所以我不小心泄露了一两个字,提及你忧心的事。”
    “你该不会跟她说了克蕾儿的事吧?”
    “我没有提到她的名字,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透露得太多了,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你现在满脑子都在找寻你的灵魂伴侣。但我立刻就以开玩笑的方式加上一句,你当年遇到她的时候才十二岁。”
    “苏菲当时有什么反应?”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苏菲,她对所有事情都会有反应。她说她希望你得到幸福,因为你值得,你是个很棒的家伙。我很抱歉,我不应该这么做的,但是你千万别以为我做出这件蠢事的背后有什么居心,我没有这样的心机。我当时只是在生你的气,所以才降低了戒心。”
    “你当时为什么生我的气?”
    “因为苏菲在对我说出这些话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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