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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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千山-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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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侥幸逃生之下,蒋锐侠急睁眼看去,却看到那被他刺落马下的持斧官兵脖子上早中了一支羽箭,恐怕在他枪挑之前就已失去了生命。
蒋锐侠百忙回头,看到战阵之中孙庭先关切地笑容,不由心中一松。这时身侧突传来颜云放那清脆的喊声:“公义,当心……”。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人体被刺穿的闷响,混杂着两声凄厉的惨叫,蒋锐侠手中枪杆先横扫出去,打在一个人体之上,传来落马之声。待他回头前望,不由魂飞魄散,只见此刻颜云放左半身子已给鲜血浸透,一把长刀还夹在颜云放肩头兀自巍巍颤动;手中长剑依然在格档不同方向递过来的武器。蒋锐侠如受伤的野狼般大嚎一声,一夹坐骑,荡开枪花,亮银枪毫不顾惜自身的飞投而出,眨眼间两名猝不及防背对蒋锐侠的官兵就被刺中落马。余下几名围攻颜云放的官兵见他来势凶猛,纷纷扯马迎上。
此刻两方马队已经完全交错在了一起,只看到黑色铠甲和明亮甲胄映射着初升的朝阳,双方的旌旗飘荡着在战场上快速的移动穿插,就如同围棋棋盘上的棋子一样黑白分明却又纠缠不清。阳光下上千人的厮杀看上去壮观如画,但却无法掩盖那依然血腥的实质。不时有人惨叫着掉下马来,在这修罗场中立刻变成冤魂;箭矢枪簇、刀光剑影,在清晨的露水的芬芳中依然显得那么狰狞。“杀……”,只有这最原始的呼号笼罩在这战场上空。
七个?八个?抑或是九个?蒋锐侠已经数不清现在是他杀死的第几个官兵了。此刻的他已经变得麻木,手中机械挥动的枪早已失去银色的光泽,干涸的血块将枪杆渗成乌红,嗓子早已喊哑,却还在机械的发出呀呀的含糊声音。身前身后还能骑在马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论是官兵还是红巾,此刻都已成了强弩之末。
身后步兵的厮杀声渐渐响亮了起来。经过了最初的慌乱,红巾军已经判断出拦路的官兵其实并不是很多。前方和两侧的埋伏只能算作是骚扰,而后方追来的骑兵才是最可怕的。此刻聂君览和诸飞燕两部也都派出了部分人手赶到后队支援。孙庭先指挥着弓弩手配合这杨耀岚季韦俨两队陌刀手步步为营的向前推进着,将那些和红巾骑兵混杂着无法施展骑兵优势的那些官兵一一射杀砍死。那些开始冲锋的精锐官兵现在变得慌乱起来,或许是因为这些红巾并不是如他们想象的乌合之众吧。少刻,一些官兵集结起来,慢慢向后退去。
颜云放感到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慢,身体越来越冷,那种感觉让他十分难受。手中的剑也失去了那穿云破月一往无前的气势,缓慢的挥舞着。一阵风吹过,颜云放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身子在马上晃动如风中落叶。蒋锐侠见状,手中枪飞舞盘旋,策马急奔过来,俯身捞住马缰,在他身边拼命的保护着,带着他的黄骠马向着正在挺进的陌刀队退去。
这时一名身骑黑马高大魁梧顶盔贯甲的军官一槊刺死一名千马帮众,回头看出二人似乎是这部红巾的头领,夹马回身,挺槊策马。那黑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跃将过来,手中长槊带着猛烈的呼啸,在半空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向着两人直直扎过,势无可避。蒋锐侠见敌来势极猛,那长槊带出的风声诡异而惨厉,不由大吼一声,手中亮银枪跳出,意图采用荡字诀泻开那猛烈的力道;耳边听到颜云放大叫:“这人内力深厚,公义你不是对手,闪开……”。一股极大的力道横撞过来,一下将蒋锐侠向着红巾陌刀手的方向挤跌过去。杨耀岚踏上一步,大手撑开,已经将蒋锐侠安然无恙的接住。
听到季韦俨等人低沉的惊喝,蒋锐侠猛烈挣脱杨耀岚的怀抱跳下地来,也来不及看他刀疤脸上闪烁的关心,转身已经向着刚才救他一命的颜云放看去。此时此刻的景象简直让蒋锐侠睚眦欲裂、魂飞天外。只见那官兵的长槊已经深深扎入颜云放腹部,涌出的血液滴滴嗒嗒的染红了整个马鞍。铁盔下那官兵军官的狞笑看的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可恶,只见那崩直的手臂轻轻旋动,那深埋在颜云放腹部的槊尖转动,颜云放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整个眼眉已经扭曲起来。那军官手上青筋开始爆出,显然是打算振臂将颜云放挑下马背。
“云放……”“颜头领……”,一时之间看着这幕情景的人包括蒋锐侠在内都大叫了起来。那军官听到“云放”二字,身子一抖,手臂一下松懈下来,突然沉声对还没有被痛昏迷的颜云放大喝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声音之中居然带着惶恐不安和关切。
颜云放面部抽动着,试图提起手中的长剑,却再也无力,当郎一声,那剑已掉落地上。此刻的战场居然突然安静了下来,厮杀的双方都看着僵持在马上的这两人。蒋锐侠等人不敢上前是怕那军官顺手杀人,而那些被这疯狂的杀戮惊吓的官兵也借机和红巾脱离了接触。
此刻颜云放在马上已经要昏迷过去了,眼前突然出现了方存孝严肃的脸、阿爹古板的笑容、爷爷慈爱的面孔……“阿爹,爷爷,孝叔叔,不孝子颜云放就要来找你们了,原谅他不能为你们报仇了。我尽力了……”,颜云放嘴唇微动,低低的含混嗫嚅着说着,突然身体向马下一翻,已经脱开那军官的槊尖,直挺挺的滚在了地上,戴在头上的头盔在地上一磕,落到了一旁,显出了他俊朗清秀白润如玉的面容,一抹血从嘴边汩汩流出……
蒋锐侠爆喝一声,提着长枪就要冲上去;杨耀岚季韦俨等人也擎出陌刀踏步而上。那边厢官兵也都已集结,齐声低喝就要迎上厮杀。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在战场中心爆发:“公子……”
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中,刚才那杀气腾腾的军官突然翻身落马,丢开手中的长槊,一把掀开头盔,现出一张浓眉大眼的方正脸庞,满布惶惑焦急和痛悔,突然跪下,膝行着一步一步挪动到颜云放面前,伸出手扶住颜云放双肩,两行虎泪已经滴在行将昏迷的颜云放脸上。颜云放被泪水一激,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这张脸庞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顿时让颜云放觉得自己已经又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你吗?”,颜云放吃力的喃喃问道,口中又涌出了一股污血。那军官脸上挂着泪花,看着颜云放苍白的脸,突然大哭起来,一把将颜云放的头颅抱在自己怀中,那军官头仰苍天,放声大吼起来:“天啊,为什么是这样啊……公子爷啊,是我啊,我是阎仲元啊,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小阎子啊……,天啊,怎么会是我杀了公子你啊,让我怎么去见九泉下的大人啊,苍天啊……”
其声之切,其音之悲,两行鲜红的血泪沿着那悔恨的脸庞流了下来,滴在阎仲元怀中的那个已经失去知觉的少年脸上,再缓缓淌开,滴在已经被染成红土的大地之上,消失不见……



露刃乱阋墙
“圣旨到,江南吴苏淮朗泉五州总持节都督军事,兵部尚书兼知吴州牧守,章亮基接旨”,随着一声公鸭嗓子尖厉的叫唤,从吴州牧章亮基以下,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员齐刷刷拂衣下跪,恭迎圣旨。
大太监霍仙扬平端着明黄绸面制成的圣旨,下巴傲慢的高翘着,看着战战兢兢跪在香案之前的这干封疆大吏,军中豪杰,心中却不无鄙夷。这就是自诩的中流砥柱,就是自诩的清流干将,看到我一个小小的太监,还不得乖乖的跪下好好的伺候着,就是这个现在名满天下的章亮基章大人,在我霍某人的面前,还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庸人。
看到下跪诸人都屏声静气的恭候圣旨,霍仙扬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展开圣旨,用他那太监特有的嘶哑声音四平八稳的念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知吴州章公亮基,恭忠体国,胸有韬略,宿有忧国之心,深忿社稷之患。奉旨平叛,鞠躬尽瘁,三月平淮贼叛逆,半载剿红巾乱民,功莫大焉,朕心甚慰。特晋章亮基太子太保,领同平章事,赐爵颖川候,开府仪同三司。望卿奋忠勇之力,效武侯往事,怃平江南乱事,还我朗朗乾坤。钦此……”。声音拉长,半晌方息。
踏上一步,霍仙扬保养的甚好的胖脸上带着媚笑,向正在起身的章亮基拱手道:“恭喜章大人,贺喜章大人了。升官进爵,天大喜事啊,我小霍子就在这里给大人道个喜了。”
挥手让亲兵收拾香案,接过霍仙扬递过的圣旨,章亮基儒雅的脸上洋溢热情,立刻转身亲手撩开中军大帐帐帘,延请霍仙扬入帐上座,自己陪坐在下首;几名将官也随着入帐,分坐两列。几名亲兵立刻奉上沏好热茶,章亮基一拂袍袖,伸手向霍仙扬示意品茗:“霍公公,此乃采自云蒙山顶清明时分的上好云前雨露,选用上好松炭焙制,水则采自这首阳山中有名的宗玲泉,整个茶是淡而不涩;清香而不扑鼻;缓缓飘来,精神气爽。”
霍仙扬轻轻揭开紫砂茶具的杯盖,眼光一撇那碧如深潭却又剔透玲珑的玉液,不由深吸一口,顿觉那淡香悠悠而来,宛如空谷幽兰,又似雨打芭蕉,脱口由衷赞道:“妙啊,果然是妙。有此一壶在案,若再能有一书在手,一曲在耳,便有了清新淡雅之心,纵鸟语花香,得失荣辱,心已然不为其所动了。吴州耀公,果然妙人啊……”,说罢,端起茶具,唇到水边,轻抿一口,顿时闭目哑然,抿嘴细细品味,回味一番方道:“在舌得其甘,在唇得其润,在喉得其滑,轻云薄雾,雨露入喉,清幽空际,淡然悠远,实在好茶啊……”
章亮基淡然一笑,也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章亮基向霍仙扬谢道:“霍公公,你这样说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霍仙扬愕然抬头,只见章亮基轻捻胡须,口中道:“霍公公随口一句话,已道尽此茶的妙处,耀臣恐此后也无人再敢赞扬此茶了,可让今后的文人骚客们怎么题诗作赋啊?”霍仙扬哈哈大笑,声音尖厉,甚是畅快。
“待友之道,亦如品茶。惟心可品。君子之交,淡如水也。”章亮基待霍仙扬笑罢,手指轻轻敲击紫檀木椅的扶手,又吐出这句话来。不等霍仙扬再问,章亮基已续道:“霍公公给耀臣送来这天大的喜讯,耀臣也不知当如何感激。多说也无用,霍公公待我如何,我章耀臣心知肚明,要说个谢字倒是见外了。虽平日里你我相隔千里,可我心中已以管鲍之交,钟俞知音相诩。虽淡而切,虽疏而诚。今日你我就好好叙叙,聊个痛快,如何?”
霍仙扬一张胖脸笑的花枝招展,白胖的手向章亮基一招,道:“少来了。我小霍子书读得少,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不过,耀公对小子的厚爱,小霍子还是心知肚明,感激涕零的。虽然说小霍子现在是个宦官,可也知道男儿的义气,耀公有什么想说的,想听的,小霍子可是留得着耳朵,管不着嘴巴的啊……”
章亮基心中暗自腹诽,脸色不变,却笑着向着霍仙扬道:“霍公公啊,不知道你听说过吗?金陵名士汤化龙祝寿之日,居然其弟子诸犍怀拿出了当今圣上亲书的‘一代大儒’的御笔,真是震动天下啊。我久离京师,还真不知道当今皇上有如此绝笔,不能亲眼目睹圣上真迹,实在是让我等惭愧啊。”
霍仙扬一撇嘴:“哼,那个信诸的,不知天高地厚,妄言社稷江山,嘿嘿,总有一天会倒霉的。今天是皇上宠着他,明日我看就该他倒霉了……”
看到章亮基以目示疑,霍仙扬突然一惊,忙道:“这个诸犍怀,性子急,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写,嘿嘿,我出京之日,听御书房的龚锦珉龚公公说啊,他居然秘密表奏了一份《论藩侯》的国策给圣上,不知道耀公可见到邸报没有?”
章亮基心中暗惊,不由俯身上前,悄声问道:“霍公公,你可知道这篇策论可写的是什么吗?”
霍仙扬胖脸上露出得色,向后仰靠到大椅之上,抬头看着四周,突然发问道:“章大人,听说你打下了淮王府,可真见到了不少那反王收集的奇珍异宝啊,可不知道为什么章大人这个大帐里面还是这么简单呢?”
章亮基一听霍仙扬突然又改称他为章大人,早已心知霍仙扬所想,不由暗笑其索贿的拙劣,当即笑道:“耀臣那里敢拿那反王的物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要归于皇上了。不过呢,我倒是在淮阳发现一个稀罕物事。一只人高的仙鹤,白玉为身,黑玉为羽,红瑚为顶,翡翠为吻,轻触之振翅欲飞,爱抚之清鸣似呖。贵不贵重耀臣不知,不过却是刻着“大雍宁和十年”的字样,想来是一件几百年的古物了,待会我就送到霍公公帐里,让霍公公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是什么东西,作何用处了。“
霍仙扬抿嘴强笑起来,两个金鱼眼顿时被肥肉挤得不见:“耀公真是,我一个个小小宦官懂的什么宝贝,没来由糟蹋了古物,也让耀公笑话了。不过呢,京师里我倒是知道几个此间的行家,待我带回京师,一问便知了。到时一定给耀公一个答案以解疑惑,这点本事,小霍子还是有的。”
章亮基端坐到木椅之中,看着霍仙扬淡然道:“如此倒是辛苦霍公公了。真是难为霍公公还要操心此等小事,也是耀臣罪过啊”。话虽如此,脸上表情倒是既不担心也不内疚,倒还是一副施然等待的样子。
霍仙扬突然恍然,凑过头,将嘴对着章亮基的耳边,轻轻道:“龚公公对我说了,那篇诸犍怀的国策他也没有看的真切。当时皇上看了国策,大喜过望,却将那篇策论中的一句反复念诵了几遍,倒让他记得清楚了。好像是‘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其他的则不知道了。”
章亮基心中一惊,这段话对他来说,不啻于雷霆轰顶。自当今皇上登基已来,就一直对分在各处的众多藩王心怀疑惧;加上藩王手中拥兵,自征赋税,用度挥霍,更是让皇上心中忧虑。而还有传言说当今圣上杜遥光得国不正,更是火上浇油。此次征淮之所以有‘拒降令’,未尝不是有这个原因在内。皇上是要给众多藩王看看,反叛的下场如何。不过,朝中以左丞杨昌廉,右丞梁宗漱为首的一众大臣们却齐声反对削藩,认为时机不成熟;而太师池之贤,兵部尚书宁道袭,吏部尚书童易之等则全力支持,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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