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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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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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就进来了。我问她,碰上了人家怎么说,她说,她没被碰上过
。但是听说人家会把门一摔,在外面说:真他妈的讨厌!

我和陈清扬逃进山以前,有一次我在猪场煮猪食。那时我要
烧火,要把猪菜切碎(所谓猪菜,是番薯藤、水葫芦一类东西)
,要往锅里加糠添水。我同时做着好几样事情。而军代表却在一
边碟碟不休,说我是如何之坏。他还让我去告诉我的臭婊子陈清
扬,她是如何之坏。忽然间我暴怒起来,抡起长勺,照着粱上挂
的盛南瓜籽的葫芦劈去,把它劈成两半。军代表吓得一步跳出房
去。如果他还要继续数落我,我就要砍他脑袋了。我是那样凶恶
,因为我不说话。

后来在人保组,我也不大说话,包括人家捆我的时候。所以
我的手经常被捆得乌青。陈清扬经常说话。她说:大嫂,捆疼了
,或者:大嫂,给我拿手绢垫一垫。我头发上系了一块手绢。她
处处与人合作,苦头吃得少。我们处处都不一样。

陈清扬说,以前我不够文明。在人保组里,人家给我们松了
绑。那条绳子在她的衬衣上留下了很多道痕迹。这是因为那绳子
平时放在烧火的棚子里,沾上了锅灰和柴草沫。她用不灵活的手
把痕迹掸掉,只掸了前面,掸不了后面。等到她想叫我来掸时,
我已经一步跨出门去。等到她追出门去,我已经走了很远,我走
路很快,而且从来不回头看。就因为这些原因,她根本就不爱我
,也说不上喜欢。

照领导定的性,我们在后山上干的事,除了她像考拉那次之
外,都不算案子。像我们在开荒时干的事,只能算枝节问题。所
以我没有继续交待下去。其实还有别的事。当时热风正烈,陈清
扬头枕双臂睡得很熟。我把她的衣襟完全解开了。这样她袒露出
上身,好像是故意的一样。天又蓝又亮,以致阴影里都是蓝黝黝
的光。忽然间我心里一动,在她红彤彤的身体上俯身下去。我都
忘了自己干了些什么了。我把这事说了出来,以为陈清扬一定不
记得。可是她说,“记得记得!那会儿我醒了。你在我肚脐上亲
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

陈清扬说,当时她刚好醒来,看见我那颗乱蓬蓬的头正在她
肚子上,然后肚脐上轻柔的一触。那一刻她也不能自持。但是她
还是假装睡着,看我还要干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没干,抬起头来
往四下看看,就走开了。

我写的交待材料里说,那天夜里,我们离开后山,向做案现
场进发,背上背了很多坛坛罐罐,计划是到南边山里定居。那边
土地肥沃,公路两边就是一人深的草。不像十五队后山,草只有
半尺高。那天夜里有月亮,我们还走了一段公路,所以到天明将
起雾时,已经走了二十公里,上了南面的山。具体的说,到了章
风寨南面的草地上,再走就是森林。我们在一棵大青树下露营,
拣了两块干牛粪生了一堆火,在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然后脱了
一切衣服(衣服已经湿了),搂在一起,裹上三条毯子,滚成一
个球,就睡着了。睡了一个小时就被冻醒。三重毯子都湿透了,
牛粪火也灭了。树上的水滴像倾盆大雨往下掉。空气里漂着的水
点有绿豆大小。那是在一月里,旱季最冷的几天。山的阴面就有
这么潮。

陈清扬说,她醒时,听见我在她耳边打机关枪。上牙碰下牙
,一秒钟不只一下。而且我已经有了热度。我一感冒就不容易好
,必须打针。她就爬起来说,不行,这样两个人都要病。快干那
事。我不肯动,说道:忍忍罢。一会儿就出太阳。后来又说:你
看我干得了吗?案发前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案发时的情形是这样:陈清扬骑在我身上,一起一落,她背
后的天上是白茫茫的雾气。这时好像不那么冷了,四下里传来牛
铃声。这地方的老傣不关牛,天一亮水牛就自己跑出来。那些牛
身上拴着木制的铃裆,走起来发出闷闷的响声。一个庞然大物骤
然出现在我们身边,耳边的毛上挂着水珠。那是一条白水牛,它
侧过头来,用一只眼睛看我们。

白水牛的角可以做刀把,晶莹透明很好看。可是质脆容易裂
。我有一把匕首,也是白牛角把,却一点不裂,很难得。刃的材
料也好,可是被人保组收走了。后来没事了,找他们要,却说找
不到了。还有我的猎枪,也不肯还我。人保组的老郭死乞白咧地
说要买,可是只肯出五十块钱,最后连枪带刀,我一样也没要回
来。

我和陈清扬在饭店里做案之前聊了好半天。最后她把衬衣也
脱下来,还穿着裙子和皮靴。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把她的头发
撩了起来。她的头发有不少白的了。

陈清扬烫了头。她说,以前她的头发好,舍不得烫。现在没
关系了。她现在当了副院长,非常忙,也不能每天洗头。除此之
外,眼角脖子下有不少皱纹。她说,女儿建议她去做整容手术。
但是她没时间做。

后来她说,好啦,看罢,就去解乳罩。我想帮她一把,也没
帮上。扣在前面,我把手伸到后面去了。她说看来你没学坏,就
转过身来让我看。我仔细看了一阵,提了一点意见。不知为什么
,她有点脸红,说,好啦,看也看过了。还要干什么?就要把乳
罩戴上。我说,别忙,就这样罢。她说,怎么,还要研究我的结
构?我说,那当然。现在不着急,再聊一会。她的脸更红了,说
道:王二,你一辈子学不了好,永远是个混蛋。

我在人保组,罗小四来看我,趴窗户一看,我被捆得像粽子
一样。他以为案情严重,我会被枪毙掉,把一盒烟从窗里扔进来
,说道:二哥,哥们儿一点意思,然后哭了。罗小四感情丰富,
很容易哭。我让他点着了烟从窗口递进来,他照办了,差点肩关
节脱臼才递到我嘴上,然后他问我还有什么事要办,我说没有。
我还说,你别招一大群人来看我,他也照办了,他走后,又有一
帮孩子爬上窗台看,正看见我被烟熏的睁一眼闭一眼,样子非常
难看。打头的一个不禁说道:耍流氓。我说,你爸你妈才耍流氓
,他们不流氓能有你?那孩子抓了些泥巴扔我。等把我放开,我
就去找他爸,说道:今天我在人保组,被人像捆猪一样捆上。令
郎人小志大,趁那时朝我扔泥巴。那人一听,揪住他儿子就揍。
我在一边看完了才走,陈清扬听说这事,就有这种评价:王二,
你是个混蛋。

其实我并非永远是混蛋。我现在有家有口,已经学了不少好
。抽完了那根烟,我把她抱过来,很熟练地在她胸前爱抚一番,
然后就想脱她的裙子。她说:别忙,再聊会儿,你给我也来支烟
,我点了一支烟,抽着了给她。

陈清杨说,在章风山她骑在我身上一上一下,极目四野,都
是灰蒙蒙的水雾。忽然间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独。虽然我的一
部分在她身体里磨擦,她还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独。后来我活过
来了,说道:换换,你看我的,我就翻到上面去。她说。那一回
你比哪回都混蛋。

陈清扬说,那回我比哪回都混蛋,是指我忽然发现她的脚很
小巧好看。因此我说,老陈,我准备当个拜脚狂。然后我把她两
腿捧起来,吻她的脚心。陈清扬平躺在草地上,两手摊开,抓着
草。忽然她一晃头,用头发盖住了脸,然后哼了一声。

我在交待材料里写道,那时我放开她的腿,把她脸上的头发
抚开。陈清扬猛烈地挣扎,流着眼泪,但是没有动手。她脸上有
两点很不健康的红晕。后来她不挣扎了,对我说,混蛋,你要把
我怎么办。我说,怎么了。她又笑,说道:不怎么。接着来。所
以我又捧起她的双腿。她就那么躺着不动,双手平摊,牙咬着下
唇,一声不响。如果我多看她一眼,她就笑笑。我记得她脸特别
白,头发特别黑,整个情况就是这样的。

陈清扬说,那一回她躺在冷雨里,忽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进
了冷雨。她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快感劈
进来。冷雾,雨水,都沁进了她的身体。那时节她很想死去。她
不能忍耐,想叫出来,但是看见了我她又不想叫出来。世界上还
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当着他的面叫出来。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
入。

陈清扬后来和我说,每回和我做爱都深受折磨。在内心深处
她很想叫出来,想抱住我狂吻,但是她不乐意。她不想爱别人,
任何人都不爱;尽管如此,我吻她脚心时,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
钻到她心里来。

我和陈清扬在章风山上做爱,有一只老水牛在一边看。后来
它哞了一声跑开了,只剩我们两人。过了很长时间,天渐渐亮了
。雾从天顶消散。陈清扬的身体沾了露水,闪起光来。我把她放
开,站起来,看见离寨子很近,就说:走。于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再没回去过。

(八)


我在交待材料里说,我和陈清扬在刘大爹后山上做案无数。
这是因为刘大爹的地是熟地,开起来不那么费力。生活也安定,
所以温饱生淫欲。那片山上没人,刘大爹躺在床上要死了。山上
非雾即雨,陈清扬腰上束着我的板带,上面挂着刀子。脚上穿高
统雨靴,除此之外不着一丝。

陈清扬后来说,她一辈子只交了我一个朋友。她说,这一切
都是因为我在河边的小屋里谈到伟大友谊。人活着总要做几件事
情,这就是其中之一。以后她就没和任何人有过交情。同样的事
做多了没意思。

我对此早有预感。所以我向她要求此事时就说:老兄,咱们
敦敦伟大友谊如何?人家夫妇敦伦,我们无伦可言,只好敦友谊
。她说好。怎么敦?正着敦反着敦?我说反着敦。那时正在地头
上。因为是反着敦,就把两件蓑衣铺在地上,她趴在上面,像一
匹马,说道:你最好快一点,刘大爹该打针了。我把这些事写迸
了交待材料,领导上让我交待:

1、谁是“敦伦”;
2、什么叫“敦敦”伟大友谊;
3、什么叫正着敦,什么叫反着敦。

把这些都说清以后,领导上又叫我以后少掉文,是什么问题就交
待什么问题。

在山上敦伟大友谊时,嘴里喷出白气。天不那么凉,可是很
湿,抓过一把能拧出水来。就在蓑衣旁边,蚯蚓在爬。那片地真
肥。后来玉米还没熟透,我们就把它放在捣臼堕捣,这是山上老
景颇的作法。做出的玉米粑粑很不坏。在冷水里放着,好多天不
坏。。

陈清扬趴在冷雨里,乳房摸起来像冷苹果。她浑身的皮肤绷
紧,好像抛过光的大理石。后来我把小和尚拔出来,把精液射到
地里,她在一边看着,面带惊恐之状。我告诉她:这样地会更肥
。她说:我知道,后来又说:地里会不会长出小王二来,——这
像个大夫说的话吗?

雨季过去后,我们化装成老傣,到清平赶街。后来的事我已
经写过,我在清平遇上了同学,虽然化了装,人家还是一眼就认
出我来,我的个子太高,装不矮。人家对我说:二哥。你跑哪儿
去了。我说:我不会讲汉话啦!虽然尽力加上一点怪腔,还是京
片子。一句就漏馅了。

回到农场是她的主意。我自己既然上了山,就不准备下去。
她和我上山,是为了伟大友谊。我也不能不陪她下去。其实我们
随时可以逃走,但她不乐意。她说现在的生活很有趣。陈清扬后
来说,在山上她也觉得很有趣。漫山冷雾时,腰上别着刀子,足
蹬高统雨靴,走到雨丝里去。但是同样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
所以她还想下山,忍受人世的摧残。

我和陈清扬在饭店里重温伟大友谊,说到那回从山上下来,
走到岔路口上,那地方有四条岔路,各通一方。东西南北没有关
系,一条通到国外,是未知之地;一条通到内地;一条通到农场
;一条是我们来的路。那条路还通到户撒。那里有很多阿伧铁匠
,那些人世世代代当铁匠。我虽然不是世世代代,但我也能当铁
匠,我和那些人熟得很,他们都佩服我的技术。阿伧族的女人都
很漂亮,身上挂了很多铜箍和银钱,陈清扬对那种打扮十分神往
,她很想到山上去当个阿伧。那时雨季刚过。云从四面八方升起
来。天顶上闪过一缕缕阳光。我们有各种选择,可以到各方向去
。所以我在路口上站了很久。后来我回内地时,站在公路上等汽
车,也有两种选择,可以等下去,也可以回农场去。当我沿着一
条路走下去的时候,心里总想着另一条路上的事。这种时候我心
里很乱。

陈清扬说过;我天资中等,手很巧,人特别浑。这都是有所
指的。说我天资中等,我不大同意,说我特别浑,事实俱在,不
容抵赖。至于说我手巧,可能是自己身上体会出来的,我的手的
确很巧,不光表现在摸女人方面。手掌不大,手指特长,可以做
任何精细的工作,山上那些阿伧铁匠打刀刃比我好,可是要比在
刀上刻花纹,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所以起码有二十个铁匠提出
过,让我们搬过去,他打刀刃我刻花纹,我们搭一伙。假如当初
搬了过去,可能现在连汉话都不会说了。

假如我搬到一位阿伧大哥那里去住,现在准在黑洞洞的铁匠
铺里给户撒刀刻花纹。在他家泥泞的后院里,准有一大窝小崽子
,共有四种组合形式:

1、陈清扬和我的;
2、阿伧大哥和阿伧大嫂的;
3、我和阿伧大嫂的;
4、陈清扬和阿伧大哥的。

陈清扬从山上背柴回来,撩起衣裳,露出极壮硕的乳房,不
分青红皂白,就给其中一个喂奶。假如当初我退回山上去,这样
的事就会发生。

陈清扬说,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因为它没有发生,实际发生
的是,我们回了农场,写交待材料出斗争差。虽然随时都可以跑
掉,但是没有跑。这是真实发生了的事。

陈清扬说,我天资平常,她显然没把我的文学才能考虑在内
。我写的交待材料人人都爱看。刚开始写那些东西时,我有很大
抵触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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