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编辑部的故事谁比谁傻多少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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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编辑部的故事谁比谁傻多少 -王朔-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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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策水平高的大拿。要是连人都不如,什么也干不好,还事事挺讲究,那实在没有制造的必要。南希,
你的造价也不低吧?”

        “折算成人民币,够一百个农民辛苦三年还得是富裕地区。”

        “就是,还不如 … … ”

        一直在旁边听著的于德利插话:“找两人交配一下。”

        “于德利,严肃一点!”牛大姐怫然变色。

        于德利一笑:“牛大姐,我知道你也是这意思。”

        “其实话糙理不糙。”刘书友在一边说。“一方面知道人多了没用,计划生育;一方面又依
葫芦画瓢造这种机器人,添乱嘛。”

        “是不是咱们工艺水平上不去,设计了造出来却走样儿?”李冬宝看南希,“你身上那计算
机是每秒运算几亿次的?”

        “我认为是仿的对象不对。”戈玲说,“仿个聂卫平你试试。”

        “你们说的都不好。”南希此刻从容地说,“这事我和设计师聊过,既不是工艺水平上不去
也不是仿错了人。是怕你们嫉妒!你想啊,我要是太能干了,不就把你们比下去了?你们人怎么说的?
出头的椽子先烂。设计师不傻,结这怨干嘛?好容易造出来,再让你们七手八脚拆了。中国的英文名
字叫什么--拆呐!”

        大家目瞪口呆,像看圣人一样看著南希,刚才的傲慢、轻蔑此时全化为冷汗从身上出去了。

        于德利先反应过来,叫道:“对呀,那我第一个不容你!还是人家设计师想得周到,怕把咱
们寒碜了。”他对大家叹道。

        牛大姐也不由感慨:“这设计师肯定是栽过跟头的。”

        “就是就是。”戈玲也想通了承认,“一点毛病没有的完人,我还真不敢和他接近呢,瞅著
害怕。”

        她过去拉起南希的手:“刚才委屈你了,你就这样吧,这样挺好。”

        说完丢了手,仍有些愣愣的。

        “便宜坊,便宜坊怎么样?”李冬宝走近南希低声商量。

        “我的设计师不吃烤鸭子!”南希恶声恶气地说。

                 ★              ★             ★

        没了工作上的高标准、严要求,南希自然而然地开始生活上的堕落。每天干完了活,就缠著
戈玲李冬宝问:

        “人无聊都干什么?”

        李冬宝为她推荐了金庸的武侠小说和琼瑶的言情小说,她迷了一阵儿,又觉得没劲。看了戈
玲借给她的一些时装杂志和美容刊物,开始成天涂脂抹粉,常常涂了鲜红欲滴的嘴唇撅著问戈玲:
“性感吗?”然后娇懒地去出版社的其它编辑室串门,和那些新分来得及大学生打情骂俏。跟著他们
去跳舞、看电影,很快成了那几条街都有名的交际花。所有街上摆摊的个体户都认得她,一见她来就
笑说:“南希,今晚我请你去王府。”

        再后,她又学会了打麻将,打得昏天黑地,经常把一个月底工资输得精光,嘴里哼著摇滚金
曲快乐地回来。

        最后,她不可避免地走上乱搞男女关系这条路。

        南希原来有个男朋友,也是个机器人,在国家某大机关从事机要工作。小伙子很帅有点像粱
波罗,人也老实,据说在单位很有提升的可能。来过编辑部几次,牛大姐等人很喜欢他,恨不得把自
己的女儿嫁给他。南希起先很纯情,一天不见就要写情书,一星期总要出去约会几次,被编辑部的同
事们戏称为粱山泊与祝英台。

        后来,南希冷丁就和人家吹了。小伙子来电话也不接。有时人家找来,她就堵著楼梯口把人
家骂回去。

        大家跟她谈,劝和,她竟恬不知耻地说:“穷,没钱,养不活我!”

        十足一副“野模儿”①的腔调。

        再往后就开始每天有“夏利”、“桑塔纳”之类的车到下班时候停到编辑部窗下来接她,车
上下来地都是那种戴大号金戒指手拿“大哥大”②的西服革履的男人。

        南希吃遍了京城的大饭店,不爱吃川菜,对粤菜很上瘾。

        “你这么胡吃海塞,吃进去的东西都上哪儿了?”李冬宝好意地问。“不会短路?”

        “不碍事。”南希坦然回答。“我的肚子里是个垃圾翻斗。”

        她倒是吃什么都不见胖。

        南希一走,编辑部的人便议论。数牛大姐最义愤填膺:“什么东西!哪有点机器人的样子,
快赶上我们胡同那些脏妞儿了。”

        刘书友也叹:“看来这机器人要学坏,比人速度不慢。真是看著这孩子一点点堕落,有爹妈
非伤心死。”

        “本来以为一个机器人会六根清净的。”戈玲说:“没想到也是这么喜爱虚荣。”
        “社会空气呀。”李冬宝感慨。“这么高级的一个机器人都给腐蚀了。”

        牛大姐在一边沉思:“看来这思想工作是不能放松。本来以为她是个机器人,算了,结果连
一般群众都不如。”

        “人家不是说了吗,就怕和咱们不同。”于德利提醒大家。“没人教她哪懂?”

        “为什么不跟好人学?”刘书友说。“我们这儿一屋子好人在以身作则她为什么视而不见?”

        “学坏容易学好难,咱们人不也老为这发愁。”李冬宝著急跺脚,只恨老刘脑子慢。

        “毛病出在南希身上,根子还在上边。”牛大姐拧著眉头说。“在她的设计师那里!指导思
想就不对。我们缺什么?缺的是榜样,一个活著的雷峰什么的。他倒好,可丁可铆搞出这么个玩艺儿,
跟咱们没两样。她跟我们看齐干嘛?我们怎么回事自己还不清爽?瞅著自个儿 … … ”

        于德利接茬儿:“都别扭!就恨自己不争气,一身克服不了得毛病,拖累得国家都落后。”

        “那是你!”牛大姐厉声道,“我可是瞅著自个儿挺不错,心里怎么想的不管,表面上 … … ”
        
        “比谁都咋唬得凶!”

        “哎,我说你怎么老接下茬儿?你是我肚里的蛔虫?”

        “你说你说。”于德利端著茶缸子离开。

        “心里怎么想的不管。大面上还是能做到对自己严格要求,服从大局。”牛大姐一脸正气。

        “人能做到这点就不错了。”于德利端著缸子又回来,对大夥儿说。

        “这是低标准!”牛大姐像和谁赌气似的。“按高标准,应该连想都不想,整个身子扑在工
作上,没日没夜,不吃不睡,得肝癌为止!”

        “太对了。”于德利热烈赞同。“甭多了,有一千这号儿的,咱们少担多少责任?”

        “我同意。”李冬宝严肃地说,“如果我们人的觉悟一时还难达到,短期集训又很难培养出
这样的干部,就应该运用高科技造出这么一批人来。”

        “哪怕关键部位从国外进口呢。”戈玲说。“为这种千秋大业花些外汇我认为值。”

        “我认为我们应该向那个OBM公司提出倡议。”老刘郑重其事地说:“机器人不能造的跟
人一个水平,起码应该相当于留过苏的--南希这样的我们不欢迎。”

        “他们以为造的跟咱们没区别咱们就没意见了,岂知咱们要求高著呐。”牛大姐哼哼地说。

        “前程我们已经瞻望了,现在正视一下现实吧。”戈玲说。“那个南希怎麽办?难道我们要
继续容忍下去?”

        “退回OBM公司。”刘书友道。“回炉重造。”

        “不,这麽处理太简单。”牛大姐说。“我是主张教育的,不管对什麽人能挽救则挽救,争
取一个大多数。”

        “我同意。”李冬宝说,“这孩子本质还是好的,刚来的时候多朴实。”

        “诸位,你们可想仔细了。”于德利说。“这改造人的工作可不像喘气那麽轻松。”

        “世界上要没有困难,那要我们这些人干嘛?”牛大姐豪迈地说。“皇上都改造了,何况一
个机器人!”

        那天晚上,南希是被公安局的警车送回来的,没戴手铐,据公安局的同志介绍,是在一个饭
店的客房里抄来的,当时她正在用力抽一个款哥的耳光。

                 ★              ★             ★
        
        “南希”牛大姐笑眯眯地拉南希到一边。“你来我们这儿已经时间不短了,一直没找时间跟
你聊聊,你坐,你坐呀。”

        南希正擦著一半地,放心不下,对牛大姐说:“呆会儿,等我干完活,你要想聊我再陪你聊。”

       “不必,我不著急,你先坐下,聊完再干。”

        牛大姐坚持,南希也不好再拗,只得侧著身子坐下,朝牛大姐笑。

        “怎麽样啊?来这儿之后有什麽想法?工作还能适应吧?”牛大姐用手把南希鬓角耷拉下的
一缕头发捋上去,态度既亲切又充满爱意。

        南希以为她是真对自己好呢,爽朗地说:“挺好,你们对我都挺好,来前我以为你们这号儿
的不定多难缠呢。”

        “本来我应该多关心关心你的,瞎忙,没顾上,我该向你检讨的。”

        “为什么?您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我是说我对你关心不够,这使我感到内疚。”

        “我一定 … … 非得让您关心--有这条规定?”

        “没有明文规定。”刘书友插话。“但在我们这儿人关心人已经蔚然成风--不这样倒怪了。”

        “哦,就是说我也该检讨的,因为我不关心你们--很有趣儿。”南希微笑。“你们不累吗?”

        “南希,我觉得你有时候就像个外国人。”牛大姐有几分不高兴。

        “是吗?外国人是什么人?跟你们不一样?”

        “简短截说吧。”牛大姐不耐烦了。“你觉得你来这儿之后表现如何?给自己打个分。”

        “你们这儿的风俗是不是自己必须糟踏自己?”

        “胡说。”一旁竖耳朵听著的李冬宝忍不住乐了,“我们那叫自我批评。”

        “那我要说自己好是不是就和这风俗冲突了?”

        “实事求是。”牛大姐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既不要浮夸也不要掩饰,这才是我们的
风俗!”

        “我觉得吧,自己到编辑部后,基本上能完成领导交给的工作,表现一般,但也没犯什么过失?自己还是能够严格要求自己的--实事求是吧?”

        “我承认,你工作还是不错的。”牛大姐脸沉下来,“其它方面呢?都做得很好吗?”

        “其它方面也做得不错,尊敬老同志,和年轻同志交往也保持分寸不搞哥们义气。
”南希十分沉著。“也就做到这份儿上可以了。”

        “你是有意回避主要问题。”

        “没有,我的全部问题都在这儿了。是不是您还记那次看稿的仇呢?那个工作超出我能力范
围。”

        牛大姐冷笑:“都说机器人单纯,我看你其实狡猾得很,你和人像就像在这儿了--你自己
不愿意说,我就替你说。你最近都和什么人接触了?”

        “有钱人。”南希诚实地回答。“我都是在下班之后去找的他们。”

        “都是男人吧?”

        “对呀。我正想问你一个奇怪的现象,为什么有钱的女人不多?”

        牛大姐发作:“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涂脂抹粉,奇装异服,还烫了头,像什么?”

        “这个样子不是人喜欢吗?所有见到我的人都看我。”

        “什么人喜欢?那都是些什么人--流氓!”

        “毛主席保证我不认识姓刘的--除了他。”南希指刘书友。

        “你这项链谁给你买的?”牛大姐拽出南希脖子上的金项链掂掂,“呵,二两多呢。”

        “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为什么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送他什么了?”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送我?你要没出卖给他什么,他为何平白无故送你这个--你就从实招来吧!”

        “我陪他吃饭,他就送了我这个。”

        “不可能!你别骗我了。那有这样的好事?饶著蹭了饭还得礼物,我不是三岁小孩!”

        “为什么我说的话她不信?”南希困惑地问别人:“她比我还了解当时的情况吗?”

        “她是凭阅历、凭经验。”李冬宝说。“很多事情自有其发展规律。”

        “我很同情你。”南希对牛大姐说,“你大概一辈子得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付出代价换来的。”

        “你这叫道德败坏还臭美呢?”牛大姐叫。

        “这是一句不好的话对吗?”南希又问别人。

        于德利深深地点了下头。

        戈玲同情地望著南希说:“女人要叫人扣上这么顶帽子就完了。”

        “都怕?”

        “都怕。”戈玲点点头。

        “为什么?”

        “耻辱啊。”

        “可我一点不觉得耻辱,任她那么一说,我还是我。”

        “可见你恬不知耻!”牛大姐吼道。“每个女孩子都知道自重。”

        “你让人这么说过吗?”南希依旧看著戈玲问。

        “没有。”戈玲回答。“可我从小就知道,只有品行端正才能受人尊敬,否则就会遭到所有
人的唾弃,在学校里我受到教育,应该怎么做人。”

        “就是说是别人告诉你的而你自己只是按著人家说的去做。”

        “不那样我会嫁不出去的。”

        “噢,我懂了,像我这样不打算嫁给谁的是不是就可以不遵守这条规定--又是约定俗成吧?”

        “南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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