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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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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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茜想坐起来,稍抬头便觉头晕眼花,呻吟一声又躺了回去。
这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布帘那边的人,一颗圆圆的脑袋从布帘另一侧探出来,短短的发茬湿漉漉的,额头发梢还残留着亮晶晶的水珠。
他说  :“你醒了。”
罗茜转过眼珠,有气无力地喝一声:“孙嘉遇,你过来!”
孙嘉遇笑嘻嘻地走过来,他身上那件文化衫不见了,规规矩矩穿着一件长袖大白褂,袖口一直卷到肘部,前胸背后皆有一个被汗浸湿的圆圈。
罗茜忘了自己想说什么,睁大眼睛问他:“你捂黄酱呢?穿这么厚干什么?”
孙嘉遇撇撇嘴:“还说呢,要不是你吐我一身,我至于三伏天遭这份罪吗?”他挺挺胸,“哎,我穿上白大褂是不是帅呆了?”
罗茜从鼻孔里哼一声:“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虽然评价很刻薄,她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孙嘉遇。
孙嘉遇比冬天的时候瘦了一圈,浓眉深目愈加分明,除了过短的头发,五官轮廓都在向“英俊”两字飞速靠拢。罗茜就这么盯着他看,同时心里暗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孙嘉遇果然被看得紧张了,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双手手心开始冒汗,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但他表面上的确是撑住了场子,任凭罗茜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毫不动容,只是晒成小麦色的皮肤下面,渐渐沁出血色来,他到底羞涩了。
罗茜清楚地看到那点隐藏的红色,得意地笑出来,正要放过他,屋门吱吖想了一声,接着轻柔的脚步声走近,布帘那边有人问:“小遇,你在跟谁说话呢?”
孙嘉遇回头:“妈,我同学醒了。”
布帘拉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走进来。她的头发都掖在帽子里,眉目娟秀,和孙嘉遇竟有几分相似。
罗茜霍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换上一副庄重的模样。平时学校里在放浪形骸,在长辈面前她还是维持着该有的礼貌。她强忍着不适想坐起来:“阿姨。”
女医生赶紧按住她:“躺下躺下,等你感觉好点儿再起来,一会儿让小遇送你回家。”
罗茜问:“我刚才怎么了?”
“中暑。”孙嘉遇忙不迭插嘴,“今儿预报的气温可是39℃,你傻啦吧唧地坐太阳底下,干吗呀?有什么想不开的?”
他妈在他背上猛拍一掌:“这孩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孙嘉遇怪叫一声跳开:“妈,你这玄冥神掌修炼得越来越深了!我是您亲生的吗?虎毒还不食子呢,您下手如此阴毒啊?”
女医生忍俊不禁,吵罗茜笑笑说:“这小子从小这样,从来不正经说话。”
罗茜也笑笑。对这种不拘形迹的母子关系,心里颇有一丝羡慕。她和自己的妈妈,印象里似乎从未如此亲热随便过。她的母亲事事要强,对一双儿女的要求也十分严厉,平日罗茜反而和父亲更接近一些。所以当他背叛家庭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时,罗茜才会恨他入骨,发誓永不原谅。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耳边听到孙嘉遇的母亲在轻声叮嘱儿子:“这个值班室白天没人来,让她多休息会儿。你想用车送同学,得去跟你爸打个电话,省得他知道了又骂你。”
看到那辆垂着深色窗帘的奥迪轿车静悄悄地开过来,一个秘书模样的人从司机副座下来,毕恭毕敬地为他们拉开后车门,罗茜心里暗暗咯噔一下。虽然她父亲的官阶不高,可她这方面的见识并不少。在北京街头到处跑着黄色“面的”的九十年代初,桑塔纳是最常见的公务车,四个圈的奥迪则是绝对的高端品牌,代表着权力和级别。她回头再看孙嘉遇,除了见多识广滋生的进退有节的从容,倒瞧不出太多家庭背景的影响——他身上并没有多数红色贵族与生俱来的优越与傲慢。
车里的空调安静无声,暗色的窗帘击退了窗外的炎热,营造出一片清凉。罗茜谨慎地选择了沉默,除了回答孙嘉遇关于回家路线的询问,一路上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实际上她很想问问孙嘉遇,他那在医院做儿科主任的妈妈,能不能帮忙走个后门,让母亲早点做检查。一路上她斟酌再三,总不知如何妥帖开口。一向在男生面前游刃有余,面对孙嘉遇,她竟然莫名其妙地感觉紧张。
直到家附近,罗茜下车,孙嘉遇趴在车窗前问她:“真不用我送你进去?你不是怕我见到你父母吧?喂,我这样儿,就算见你父母也不会给你 丢人吧?”
罗茜似笑非笑地瞟着他。这个半年前在她面前还频频脸红的小男生,才一个学期的工夫,就被其它女生宠出了一张厚脸皮。
她说:“你明儿最好去一趟故宫角楼。”
“干什么?”
“跟城墙拐弯儿比比脸皮厚度。”
孙嘉遇面不改色,流利接上:“那你陪我去吗?你陪我我就去。”
罗茜回答他一个“呸”字。
顺着胡同里的阴凉处往家走,罗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哒哒追上来。余光瞥见是孙嘉遇,她只是放慢脚步,并未停下。
孙嘉遇也不出声,跟她并肩走了几步,才开口说:“上回黄炜的事,对不起。”
罗茜侧过头问:“谁对不起谁呀?”
孙嘉遇低头笑了笑:“你说的话,还算比较正确。”
罗茜拿白眼对着他:“我说过的话多了,你指哪句?”
孙嘉遇站住,笑的双眼弯弯,笑出了一口整齐的白牙。他讲双手抱拳举于胸前,学者武侠电视剧中江湖人士的口吻,他说:“师姐,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若有差遣,上刀山下火海,小弟万死不辞!”
那天晚上,罗茜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孙嘉遇双手抱拳的样子,孙嘉遇的眉毛,孙嘉遇的眼睛。她歪过脑袋,仿佛就能看到他俊秀的侧影。
罗茜在黑暗里微笑起来。睡梦中迷迷糊糊翻个身,她口齿不清地嘀咕一句,真讨厌!怎么跟哥小屁孩儿纠缠不清?她那时还不知道,她已经被一种叫做爱情——那仅存于年轻心脏中的情愫正正击中,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她的心里悄悄地生根发芽,静静酝酿着,准备要开出一朵硕大的花。
一个月后,罗茜的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肝癌晚期,合并胰腺转移。
手捧着诊断证明书,罗茜彻底傻了,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三伏天里只觉骨头缝里向外咝咝透着冷气,心却像在滚油里,翻来覆去都是煎熬。医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竟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直到医生用笔尖敲敲她的手背,她才回过神来,听见医生问她:“你父亲呢?”
罗茜呆滞的眼珠略微动了动,缓缓摇头:“我没有爸爸。”
医生打量她,貌似明白地叹口气:“那你家还有其他亲戚吗?”
罗茜梦游似的点头:“有个哥哥。”
“那好,你回去和你哥哥商量一下,看需不需要把实情告诉你母亲。
还有,下面该怎么办,是放弃治疗,还是采用保守疗法延长生命,你们家属要做个决定。“罗茜好像 突然从梦中惊醒,苍白着面孔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嘛!”
大约是见多了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医生不为所动,只是冷静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摇头说:“太晚了!肝上的毛病,可能和 心情长期不愉快有关,对你妈妈好一点儿吧,小姑娘!”
那一天的内科门诊门口,来来往往的无数患者和院里的医生护士,不少人都对一个倚门痛苦的女孩子印象深刻。
那女孩白衣黑裙, 黑色的大圆裙摆上,洒满白色的雏菊。她趴在门框上,哭得纯粹而放肆,带着死心塌地认了命的绝望。
尽管已被医生判了死刑,罗茜和哥哥商量后的结果,还是将真实的病情瞒着母亲,只是说是肝硬化需要住院治疗。兄妹俩都觉得,只要生命还能延续,就有希望存在,现代医学发展这么快,没准儿这期间就有对付癌症的特效药出现。
罗茜父亲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消息,亲自送来三千块钱,被罗茜当街摔了出去。她这一生,是真的不会再原谅这个男人了!
侯了半个月的床位之后,罗茜的母亲终于入院,床头的纸片上,写的病名是肝硬化。治疗的过程并不顺利,化疗和服用各种中药的副作用,让她母亲的脾气愈加暴躁,罗茜便首当其冲成为她言语暴力的受害者。因为知道母亲时日无多,无论多难听的话,罗茜都默默忍下了,柔顺地尽着个女儿的本分,虔诚地祈求上天能给她个奇迹。
可是罗茜母亲的病情恶化得很快,癌细胞迅速转移,她很快瘦成一把骨头,两个月后的某天晚上,终于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弥留之际,她嘴里口口声声念着的,依然是罗茜父亲的名字。
罗茜父亲接到儿子的电话连夜赶过来,想见前妻最后一面,却被罗茜堵在病房门口,死活不许他进门。就在两人情绪激动纠缠不清的时候,罗茜母亲咽下了最后口气,死不瞑目。
当夜,罗营和哥哥为母亲守灵。没有呼天抢地和号啕痛哭,也许悲痛到了极点反而会让人变得麻木。罗茜只觉胸前像被人生生挖出了一个血洞,明明心中难过得像火烧一样,但翻来覆去也说不出要怎样做才能减轻一点儿痛楚。她靠在哥哥身上,想起从此后世间除了哥哥再无—个可亲可近之人,人生最后的退路和防线,都随着母亲的离去而消失,她感觉悲不可抑,张开嘴想要痛哭,眼睛却干巴巴得没有一滴眼泪。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两声哽咽。
如此熬到凌晨,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罗茜摇摇晃晃走出太平间的大门。门外是一个秋季微凉的早晨,初升的晨曦从建筑物的间隙挤过来,带着温暖的金黄色调,恍惚的光影里似立着一个虚幻的身影,被朝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罗茜被明亮的光线剌痛了双眼,但她不敢闭上熬得通红的眼睛。她担心这一切都是幻象,等她再睁开眼,一切都会消失。
然而他走过来,站在她身前,透过空气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呼吸都真实可靠。他低声说:“我妈告诉我的。我来看看,万—你需要帮忙呢?”
罗茜捂着眼睛没有说话。
孙嘉遇犹豫片刻,慢慢伸出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阿姨已经走了,你自己更要保重。”他说。
罗茜接受了他的安慰,心中滋生出一阵温暖的酸楚,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此刻,她的心事如此沉重,如此绝望,她希望有人能借她一个怀抱,让她能扑进对方怀中哭上一场,仅此而已,她没有其他的想法或者企图。
仿佛是看懂了她的心事,孙嘉遇放在她肩上的手迟疑很久,最终伸开手臂,轻轻拢住了她的双肩。
这是个没有分量的轻飘飘的拥抱,但是已让罗茜满足。她力不能支地靠在他的肩上,眼泪从脸上决堤一般肆虐而下。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即使是陪着母亲在医院里度日如年的日子。她也没有落过泪,此时所有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似乎从那个早上开始,她的心里便有了片小小的空白,刚刚容她把一个小小的影子放进去,她在日后得到的所有,都比不上这个影子在个悲凉的早晨留给她的慰藉。
那天之后,罗茜发觉自己的泪腺似已干涸,后来的许多年,无论经历多艰难的境况,她再没有掉过一口眼泪。
那一年罗茜大四,孙嘉遇大二。
孙嘉遇踩着一地玻璃心的碎碴儿趟过了他在B大的第一年,有意无意间不知伤害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到了儿他栽在一个名叫范淼的女生手里。
这个女生比孙嘉遇低一届。他在迎新晚会上对她一见钟情。
罗茜听说过政经系的那次晚会,范淼代表新生表演节目,钢琴独奏《梦中的婚礼》。虽然台下没多少人听懂,但她在台上自衣白裙飘然若仙的形象,当即俘获了不少男生的爱慕之心,这些心如撞鹿的人群中,就包括孙嘉遇。
在孙嘉遇过往将近二十年的生命里,他几乎没有机会接触到精致的南方女孩。他父亲工作很忙,母亲也是一个视事业为生命的模范医生,从小他就是一个人吃机关食堂长大的,周围同学伙伴的家庭也基本上大同小异,因此在范淼之前,他从未想象过生活能被有心人经营得如此细腻温情。
他去过范淼的寝室,在一众花花绿绿的女生床铺中,她的地盘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雪白的绣花床单,小碎花的壁布与淡蓝色的床帏起营造出一方温馨的私人天地。连她喝水的杯子都和别人不一样:最普通最便宜白勺白色搪瓷杯,外面套着一个粉蓝格格的棉布手工杯套,上面绣着小白兔和雪孩子……曾让孙嘉遇幼时流过眼泪的童话中的角色,因而显得极其别致,据说是范淼自己的手工。
他就是被这些小小的细节击中了软肋——当然主要原因还是范淼的漂亮,而彻底拜服在她的裙下。
曾经骄傲得如孔雀一班的孙嘉遇,一旦放下架子倒追女生,使尽浑身解数,却怎么也追不到点子上。费了几个月的工夫,范淼对他还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不过,她对谁都是这个样子,惹得一众追求者既满腔挫败不知所以,又不能放弃那点渺茫的希望。
孙嘉遇在女生面前的优越感全线失守,他陷入了长久的情绪低迷与不自信中,不得已,去向大他两岁的罗茜求救。
罗茜母亲去世之后,孙嘉遇跑前跑后帮了不少忙,两人的关系从此逐渐熟稔起来。那段时间,罗茜已从丧母的悲痛中慢慢走出来,但她和父亲的关系彻底交恶,坚决拒绝搬回父亲家,宁可一个人住在那间简陋的小北屋里。母亲的单位原要收回那间房子,考虑到罗茜的实际情况,只好让她先暂时住着,等她大学毕业以后再说,所以罗茜一进大四,就开始忙毕业分配,求在报社工作的舅舅帮忙弄了个接收名额。她想先下手为强,找一个比较好得接收单位,除了实现她要做中国阿桑奇的理想,还能在离开学校以后,分配一间单身宿舍供她容身。
听完孙嘉遇愁眉苦脸的倾诉,罗茜不屑地说:“你们男生都是什么审美观?那范淼哪儿长得漂亮啊?小鼻子小眼儿,五官淡得好像热毛巾一把就能抹干净,穿衣服跟四五十岁老太太的口味差不多。哦,她皮肤确实不错,上海人的底子都好,这得承认。”
“我觉得她很漂亮很有味儿啊!”孙嘉遇说,“你们女生就是喜欢对同性横挑鼻子竖挑眼。”
罗茜撇嘴:“我挑剔她干吗?她还够不上让我挑剔的资格。”
孙嘉遇说:“你就是容不得有人比你更漂亮呗。”
“放屁!”
罗茜叉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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