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甩甩冻得发麻的手脚，抬头看了一眼筋肉发达的男子，也不管那种来自身高的压迫感，侧头隔开那人的身子，冷冷的开口，“赵思贤你过来。”
声音里的从容与压抑愤怒让俊叔笑起来，於是低头，凑在思贤耳边，极端亲昵的姿势，小声问，“找你寻仇的？”
“不是什麽太熟的人。”思贤挑高嗓门，跟喊似的，生怕谁听不见，答非所问，“学校里见过几次的家夥而已，据说是老乡。”
车灯光明晃晃，韩阳眼神一凛，胸口喧闹的疼，瞥见眼前凶神恶煞，於是冷哼，“思贤你不用怕，我在这儿呢，没人能把你怎麽样。”
“小子还挺倔。”俊叔把下巴枕在思贤肩膀上，挺有意思的看著韩阳，“思贤你欠他钱还是怎麽的？怎麽一脸讨债似的表情呢？还是他缠著你？要不要俊叔帮你解决？”
“不用！”思贤僵起来，然後尴尬的低头，“俊叔，不是我小看你，那大块头未必是他对手……”
“是吗？还是个厉害家夥？有趣……”男人一副被挑起兴味的昂扬姿态，放开思贤往前走。
思贤赶紧拉住他，俯在他耳边小声说，“俊叔，真的不是什麽大事，我自己解决，太晚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两个人在黑色夜里以暧昧姿态交谈，韩阳看来比明亮车灯更刺眼，拳头攥紧，指甲刺进掌心，尖锐的疼。
满眼晃过都是盛雪哭花的一张脸，跟只被抛弃的小猫似的攥著他的衣服，声泪俱下，哥，我真不成了，他不能那样，他怎麽能走那条路。
他哄著劝著，又揉手腕又拍後背，好歹让盛雪稍稍平静些，能把话说清楚，可话说完了，不能平静的变成他。
哥，我知道我跟他就是玩玩的关系，我不该管太多。
可是哥，说到底，就算我没跟他上床我们也是朋友，朋友就总该有发言的立场吧。
我看不下去，我就一定要说，可是他凶我，还想揍我，md真不是东西！
之前他就老趁我唱歌的时候一个人消失，大半夜才回来，摔倒就睡，一身奇怪的香味，我问他，他让我别管，问多了就吼。
这段时间你没来YS，你不知道多疯狂，每天晚上有人给他送花，全是白玫瑰，一片一片的，屋子都装满了。
後来我偷偷跟著他才发现，他每天都坐一个男人的车离开，那男人我在YS见过一次，身上有跟思贤染上的同样的香。
今天，今天，我，我才打听到，那男人，据说在李氏总部有些分量。
我是担心思贤才问的，哥，你知道，思贤他一直对李氏很执著，他有才华有能力有野心，只是没有背景，这样的人，有一点诱惑，就会很容易上钩。
思贤他年轻，模样又好，那个男人，带思贤走的男人，在外面名声坏透了，专门……专门……专门玩小男生……
那种，给他们钱，或者别的什麽，然後带他们上床。
哥，思贤不能走这条路，可是，我拦不住，我拦不住他……
哥，只有你能让他清醒了，哥，求你了，把思贤带回来，带回来，他不能走这条路，不能背上这个污点，哥……
脑海中一片昏黄灯光，无法压抑的涌出画面，思贤在莫须有的故事里变成一个桌子高的儿童，瞪著大大漂亮的眼，圆嘟嘟的脸，被一个带著邪恶笑脸的坏叔叔用一根棒棒糖骗走。
仿佛能看见思贤躲在凌乱被褥後面哭泣沮丧的脸，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乱七八糟荒唐画面，他只知道，他快被气疯了，如果不是那男人离开的快，他一定会冲上去扭断那根纤细的脖子。
穿灰外套的男人上车，关了车门又摇下车窗，探出头，十足暧昧的留言，“思贤，明天老地方，我等你，今天别睡太晚，不然明天不行的。”
车开走，留下两个人在无光的黑夜对峙，野兽似的。
韩阳不说话，紧紧咬住唇，一口腥甜，吞下去，伤在内脏。
思贤不说话，慵懒的半睁著眼，站在原地等。
长久，思贤转动肩膀，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挺无赖的开口，“你要是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我忙著呢。”
“那个男人是谁。”韩阳头垂著，挑起视线，凶狠的看著崽子一脸无所谓的放荡德行，“说！”
“跟你有什麽关系？”
“……”这崽子摆明了找死，韩阳走过去，一步一步，踏碎柏油马路的力度，“跟我有什麽关系？我是你哥！”
“哈哈……”思贤笑，干干的，“哥？哪儿写著你是我哥呢？我亲爹都管不著我你凭什麽管我？”
啪──
一巴掌下去，思贤没防备的满口血，攥紧拳头想还手，瞥见韩阳烧红的一双眼，顿时心有余悸，转头，啐一口，鲜红血沫。
“你打吧，反正我打不过你，打死了大不了一块玩儿完。”十足无赖的腔调，扯著袖子抹抹嘴角，打从韩阳一脸苦大仇深出现在这儿他就猜到八九分，一定是盛雪把事情讲出去的，早知道出门前不应该那麽凶狠的吼盛雪，真tmd麻烦。
“赵思贤！你看看你自己这是什麽德行！”他那副流氓相，糟蹋的明明是他自己，可为什麽，我的心里会疼？韩阳不懂，困在以痛苦结成囚笼中，找不到出口。
“拜托！我今天真的很累！没空跟你在这儿上行为矫正培训班，你要是想找个人揍，算我倒霉，你不打死不打残我，就随便，赶紧打完了快点放我回去。”
“你为什麽，会变成这样……”
韩阳一脸痛心疾首，思贤的心猛跳两下，差点窜出胸口直接扑到韩阳怀里，张口却敏锐看见韩阳脖子上缠的围巾，曾经出现在傍晚某个时候，某个他没看见脸的高大男人身上……那样的瞬间，韩阳笑的天真开朗，他快乐著，这快乐，与自己无关。
灼烧火热的心突然坠入冰冷深海，瞬间僵硬，思贤冷笑，“韩阳……”许久没叫过的名字，出口就如同荆棘，刺伤喉舌，剩下的话吞著血一字字讲，因为疼痛麻木，所以可以肆无忌惮，“你给我听好，我已经厌倦了，对跟你在一起，玩什麽兄弟情深的过家家游戏，深深厌倦了，我不会……”他扬起头，骄傲的笑，如同古战场残忍践踏俘虏头颅的胜利者，“我不会再因为一块钱或者一口饭，心甘情愿在你身边装傻扮痴呆，做你排遣寂寞的乖乖宠物了。”
那话，残忍如同贯穿吸血鬼胸口的银色子弹，顷刻将一切强大力量打散成飞灰，韩阳呆立，一身愕然，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傻住，“我……没有……”从来没拿你当什麽宠物，思贤，我对你好，是真心对你好。
“狗P！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韩阳，我跟了你这麽多年，你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你对谁好，你对谁都好，看起来那麽温柔那麽体贴，可你其实真心实意对谁好！”崽子拧起唇角，嗜血魔物一般的狂笑，“你只不过是怕寂寞，所以用漂亮的糖果骗人来跟你一起玩游戏，让你不要那麽寂寞，你这种愚蠢的闹剧，我受够了！”
为什麽……
思贤，跟希涵，说了同样的话……
在大年夜那个混乱的晚上，希涵也这样说，韩阳你对谁都好，却在别人迷恋你之後毫不犹豫抽身走开，你从来，都没把心真的放在谁身上，你只爱……你自己。
“我不是，只爱自己……”
明明，他的心里很清楚，赵思贤和白希涵，对他来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完全的不一样，可这会儿，思贤的话，把一切都打翻打烂。
他整理不及……
“从前我需要你，所以就陪著你玩，现在我不需要了，所以你也别想再用那套令人厌倦的温柔圈住我！”思贤靠近，韩阳茫然的脸让他的心疼成一片血肉，撕扯著无法呼吸，却沈浸在快乐中，越堕落越痛苦，越痛苦越快乐，仿佛他们早就熟悉这种互相伤害，上瘾，那是，活著的滋味啊，“我不玩了，我tmd不玩了！”
咆哮的喊声惊走树顶沈睡寒鸦，挥落黑色翎羽洒在韩阳面前，纷纷扬扬，隔著纷乱羽毛，看见赵思贤的脸，冷酷的陌生。
“思贤你，当真不要我了是麽？”韩阳也扬起头，唯有这个姿势能憋住眼角的泪，颤抖的声调，撕裂的眼眸，“你是真的，不要我了麽？”
“哥……韩阳……”我想要你想疯了，可是你不给，我想要的，不是你能给的，所以，我们一起下地狱，这样，你和我，都不会孤独，“韩阳，你记住，这个世界，谁没了谁都能活下去，没有什麽是绝对的。”
琥珀色的眸子闪了又闪，像是昏暗走廊尽头坏掉的灯，渐渐失去寿命，接近灭亡，却不甘心，被赵思贤的话噎到痛苦窒息，溺水的错觉，眼泪泛滥，倒灌进喉管，却在灭亡瞬间爆发。
“就算你，就算你不再需要我，你也不用这麽糟蹋自己！你有力量，你可以通过更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你想要的，不用非得……”
那句话，他说不出……
“非得什麽？”看著韩阳苍白的脸憋出尴尬的红，思贤冷笑，“这让你觉得羞耻吗？可是能怎麽样呢，在我看来很公平，跟你我之间的曾经差不多，只不过俊叔能给我更多。”
伤他，就像伤自己，不，伤他，自己更疼，神经痉挛的疼，可这刺激，莫名的痛快，哥，你现在，终於想起回头看看我了吗？可是晚了，我不能放手，我一放手，你就又会回到别人身边，把你的温柔，毫不吝惜的分给经过你身边的每个人，我，依旧什麽都没有。
比起这样，我宁愿你看著我，哪怕是痛苦的。
“干什麽一脸要死的表情？看不起我麽？无所谓，反正本来我也就没什麽可失去的，现在，我觉得很棒。”思贤凑近，给韩阳看自己扭曲的脸，“我跟俊叔上床，满足他，他给我我想要的，在李氏更巩固的地位，更多的钱，更大的世界，我其实根本就没事去什麽。”
“可是你这麽做，跟……”那个字他说不出，只能咬紧唇，“有什麽区别……”
“有什麽不好意思说的？卖又怎麽样，至少我有东西可以卖，至少有人愿意出高价买，我值得！”
！──
凶狠一拳，思贤往旁边趔趄，重重撞上墙，短暂的失去一切感官，晕厥似的，恢复意识就发现自己，以匍匐的姿势趴在墙角，靠墙壁支撑体重。
咳嗽两下，扯得心肺都疼，一口东西吐出来，不知道是不是血。
“韩阳，你狠……”崽子靠在墙上喘粗气，擦著湿漉漉的脸。
“你怎麽可以这麽糟蹋自己！你怎麽可以！”一把拎起崽子的衣领，死命摇晃，“我认识的赵思贤根本不是那样！”
一句话说得赵思贤呛到，“咳咳……你认识？你连自己都没认识清楚你还想认识谁！你放开我，我再说一次，从今天开始，我跟你，划清界限！以後，谁也别管谁！你再碰我一指头试试，我让你再也起不来！你再NB，我也有办法拆你一条腿，不信你试试！”
他能那麽狠，他能用全是恨的眼睛看自己一眨不眨，他能说出这些话，他是真的咬碎了牙威胁自己。
他是真心的，完全真心的……
他是真的，受够了自己……
一刹那的伤，让他无力支撑。
思贤挨著墙，硬撑住遍是疼痛的身体，冷笑看著跌倒在自己脚边的韩阳，“我走了，以後记得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後面大半辈子站不起来，以前我欠你的，现在还。”
说著，手伸进口袋，猛地拽出一把大面额纸钞，狠狠砸在韩阳僵硬头顶，散开一片，嘻索的声音，仿佛嘲笑韩阳的狼狈。
“这些不够的话，之後我汇到你账户。”
他冷酷的，说著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说的话。
豆大雨点砸下，拼命落在脚下花花纸上，打湿，洪水泛滥。
早春的闷雷山响，雨滴落在地上溅起薄雾，韩阳的身子蜷起来，痛苦的痉挛著，薄薄一层湿透钱币粘著他，样子可笑。
思贤无法呼吸，有人卡住喉咙一样，眼泪混在雨水里根本分不清楚，告诉自己要快点走开，手却不听话的探向韩阳单薄肩头。
远远，有人跑过来，踏著积成洼的雨水，跑的急，弄出很大动静，思贤抹开脸上雨水，看过去，一脸疼痛变成嗜血诅咒，直起身体冷笑，“你的新玩具来了，韩阳，我们，永别。”转身，像战场上的残兵，拖著断了的腿，脚步蹒跚，看不见的暗里，把嘴唇咬出血，眼泪，混进雨水。
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他爱著，爱到疯狂，却仍旧无法让爱的人变成自己的，即便是那一刻他会那麽专注凝望自己，可转身，他会用同样的温柔对待别人，他，就是这样，看得到那美好，让人著迷，却永远，得不到……
放手……不然那只手越捉越紧，迟早一天，掐死他，也掐死自己。
所以，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放手……
耳边只有喧哗水声，他知道思贤转身离开，一步踏出他们的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他明明应该拦住，可是仅有的力气，都用来抱紧自己，抗拒寒冷。
被冻透冻僵。
一切都陌生，却总觉得这场景那样熟悉，同样早春的清冷，同样撕破半个天宇的闷雷，同样疯狂的大雨，同样渐渐冰冷的自己的身体，同样撕裂灵魂的痛，有什麽贯穿胸口，冰凉冰凉，那个人，只是无力的沈默，更沈重的痛压过来。
濒临死亡的窒息。
“韩阳，韩阳，韩阳，起来啊，韩阳……”
有人唤他，在耳边，迷蒙著张开眼，露出无助哭泣的表情，“希涵……我……这里……好痛啊……”
“韩阳，韩阳，你忍一忍，我带你去医院，带你去医院，别睡，别睡，韩阳，韩阳，韩阳……”
闭上眼，谁在大声喊，哭了出来，眼泪落在他颊边。
他听不见，什麽都听不见，身体不冷了，沈入温水，舒服的感觉，人类最原始的温暖与安全，那是他不曾体会过的幸福。
也许，死了能看见吧，他从没看过的东西。
“妈妈……”他笑著扬起唇角，身体骤然放松，失去的彻底。
一辆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男人漂亮的脸探出来，笑望著狼狈的希涵，“要帮忙吗？借车给你。”
希涵想吼你滚开，可这样的夜里，这样疯狂而冰冷的雨，没有谁愿意帮他，他可以等，韩阳不行。
於是不情愿的拖著韩阳钻进车里，将失去意识的身体紧紧裹在怀里，谁也不给碰。
“去哪家医院？”男人用陌生的语言问。
“城西那家，认路吗？”希涵用同样的语言流利回答，漂亮的眼睛低垂，只看著韩阳的脸。
“当然。”男人向前吩咐司机几句，重新坐回来，打量著韩阳，突然笑，“长得不错，身材难得这麽好，据说笑起来最好看，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