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思北依旧低着头努力地淡淡回答。
似乎有了陆习的帮助，上山的路真的变得轻松起来。
他又说：“景色不错，低着头数蚂蚁么？”
“嗯。”于是她抬起头来，不算陡峭的台阶两旁绿树成荫。
他又说：“喝点水吧，等觉得渴了就晚了，但是不要喝太多。”然后递过来一瓶已经拧开瓶盖的水。
她点头稍稍地喝了一点，然后礼貌地递回去。却发现他接过瓶子并不是立刻放回背包，而是仰起头将剩下的水喝完，动作怎么看怎么透出一股潇洒的味道。
“你……不是有洁癖么？”不过大脑地询问，出口之后却引来心中砰砰乱跳。
她今是中了什么邪了？居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动不动就心如撞鹿的？思北懊恼着，觉得这样情绪太过明显地面对着陆习，总有些落了下风的不安。
陆习听了她的话，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一直都有。”因为是你，所以没有关系。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而这次沉默的空气中荡漾的不是习以为常的尴尬，而是蒸腾着浅浅的暧昧。
这样的暧昧让思北觉得更加不适，便随意找了个话题：“你们做医生的穿着白大褂的时候，都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想不到你爬山倒是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其实外科医生是个特别费体力的工作，所以几乎没
有女生。”陆习回身低头看着她。
原本就高大的他比她站的还高一级台阶，巨大的阴影洒下来，轮廓镀着明亮的光，连发尖都是金灿灿的。明亮的光线突然变暗，思北眯着眼睛向上看，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她张了张嘴，想移出他的势力范围，却在说出话之前听到了陆习的声音：“别动。”
然后巨大的影子缓缓地变小，直至不见，她疑惑地随着陆习的行动低头，却发现他已经蹲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鞋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却没发现。
知道他的意图，思北忙摆手又是摇头：“我自己会系，你让我自己来。”
以前最亲密的时候也不曾让他为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是现在？连忙蹲下来的她却发现，鞋带已经在自己扭捏的时候清清爽爽地在脚背形成了一个蝴蝶结。
7。恨比爱更难7
“只是顺手而已。”陆习依旧那样笑着拉着她站了起来，“你常年不运动，爬山的前半段还那么任性，这时候蹲下再站起会要了你的命的，我可不想背着你上去。”
“哪儿有，你太小看人了。”被鄙视的思北猛的一站起，果然发现腰腿都酸得发胀。不服输的她努力地忍着，故作轻松地向前走了两步以示自己没有问题。
陆习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依旧拉过思北软软的小手。
不同的是，这次不再只是浅浅的包覆，而是紧紧的十指相扣，指缝的交织，传递着心底的温柔。这细节微小的改变，让思北微微一愣，她没有挣开，只是那样低头任他握着感受着。
依旧是那样平淡地向上行走，他们都不说，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地改变……
等两个人走到山顶时，早就到了的一家人已经在那里说笑了许久。
“小北，你这体力不行啊，你看我这老头子都上来了，你才到。”顾老爷子笑着对思北说道。
思北不好意思地小跑过去扶着爷爷：“爷爷身体多好啊，我可比不上。”
顾小东听了也坏笑着凑着热闹：“阿公你可别说她体力不行，他们俩新婚夫妇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可不知道是真的体力不好，还是故意要被我们甩开呢。”
一家人被顾小东的话说得哈哈大笑，被取笑的思北没好气地瞪了顾小东一眼，倒是陆习微微一笑不做任何辩解。
“快进去吧，上个香保佑一家人今年平平安安。”顾望西招呼着后来的两个人说。
听到这话一家人便慢悠悠地朝寺庙的方向走去。
台阶的尽头，就是绿树掩映着的山门。
思北看着苏奕手里抱着的小孩儿，不得不佩服起表姐和表姐夫起来，抱着一个小婴儿爬上来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不由得暗叹以后真的得加强锻炼了，不然以后有了孩子这山该怎么爬……
呸，什么叫以后有了孩子，顾思北你是不是想的太远了？他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么？
思北甩甩头无语于今天自己的失常，小心地看了在自己身边的陆习一眼。心中暗自安慰自己说，或许只是因为今天的气氛太好。
陆习依旧拉着思北，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你确实应该多锻炼了。”
寺庙不大也很安静，大家都怀着自己的心事虔诚地上香跪拜。
跪在蒲团上的思北，却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除了家人的平安还要什么呢？她很想为自己和陆习求些什么，可是求什么呢？永不分离么？
一个念头冲进了她的脑中，如果以后都能像今天这样，其实恨比爱总是更难的。
陆习，你说可以么？
永远都如同今天，似水流年，甘之如饴。
从山上下来，一家人又吃了顿午饭就互相告别。
顾望西把两个人捎到离他们家很近的一条街上就离开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走在春日午后的大街上，让人心生温暖。
第一次陆习温和地向思北提出邀请：“我们下午出去哪里逛一逛？”
“额，不行，我今天下午约了人。”思北抱歉地回答，她下午还得去常淼那里接受治疗。尽管心里也很希望与陆习随意地逛一逛，可这样的咨询每月才一次总不好放他鸽子的。
陆习很周到地问：“几点在什么地方？不急的话回家拿了车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打车过去就好。”思北急急地拒绝。
只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直到现在她还需要接受PTSD的治疗。创伤后压力综合症，有些人在短短的时间就会恢复，有些人却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陆习曾经说过她变了，她当然也知道自己变了。变得时常无法控制自己，变得尖锐而又易感。
“好，晚上一块吃饭？”
破天荒的，陆习只是那样轻轻地一笑，毫不气馁地提出下一个邀约。
“我尽量早结束。”
陆习随即给思北招来一辆出租车，贴心地给她打开门，待思北坐定后扶着车门俯身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我等你消息。”
思北的耳根发着热，微微地点头。
到常淼的诊所时，时间刚好两点。
想着来时的那个吻，依旧有些耳热，思北轻快地坐下，笑吟吟地对常淼说：“我来了。”
最美的春光，也抵不过她嫣然一笑。
常淼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掩饰地拿起面前已经凉了的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低着头不看思北，而是在纸上划拉下几个字来：
安全感的重建。
然后又划掉，在末尾打上一个勾之后重新写下第二行字：
正常生活的建立。
等他从纸堆里抬起头来时，整个人已经调整至最合适的状态。
“经过上次治疗之后的评估，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已经经过了安全感的重建阶段，现在我们主要努力的方向是正常生活的建立。”常淼拿着一份厚厚的报告走到思北的面前笑着说。
思北很轻松地躺在治疗椅上，伸了个懒
腰说：“那真是好消息，可是我为什么偶尔还是会做噩梦呢？”
“大家都会偶尔做噩梦，至少现在你不会被噩梦惊醒了不是么？”
思北笑了笑：“那好吧，你们心理医生口才一向也是很好的。”
常淼将手上的文件放好，倒了两杯水之后才安定地坐下：“那么，我们开始了。”
两个小时之后，咨询进入到将要结束的阶段，两个人也越发地轻松。
常淼再次给思北的杯子里加了点水：“我觉得，你今天以往很不一样。”
“可能是早上起来一家人爬了山的缘故，心情很开阔。”思北笑答。
一颦一笑都是温暖的样子，爬山可起不到这样的作用。常淼分析着思北的变化，似乎从三个月之前开始，她就很明显地迅速向好的方向发展。研究了这几次的资料，常淼发现大概和她结了婚有关。
结婚了。
那个被自己从华盛顿捡回来的小猫，居然结婚了。
8。进一步退两步
“我们这一阶段是正常生活的建立，虽然我的立场很不适合说出这样的话，我还是想问，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正常吗？”想到这里，常淼不禁有些生气。他是大概知道她定下婚约的背景的。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一脸失魂落魄地走到治疗室，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做了一个很错误的决定，可是我居然很可耻地不想去纠正。我想治疗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我一定会这样把自己陷进泥潭然后永世不得超生的。”
为什么只是三个月，她的状态就能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爱情的魔力？可是她现在或许只是一个雏鸟情结作祟，爱情，有那样容易么？
思北思考着，就像回答每一个咨询问题一样认真：“确实和正常人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我在努力。而且我看得出来，陆习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努力。”
“你不应该这么草率地和他结婚，这对你的病情一点好处都没有。”常淼直白地指出这一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假公济私的说辞。
思北笑了笑：“嗯，不过，至少到现在来看，这场婚姻起得正面作用比负面作用要多，不是么？”今天的她前所未有地充满信心。
“我敢说，他会让你以后的生活变得扭曲而离奇。”常淼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将他自己吓了一跳。
“或许吧。”思北依旧不以为意，她早就习惯了常淼这样夸张的说法，“不过，我很想再给他和自己一次机会。你也给我分析说，那天我会做出那样的决定，是出于冲动，更是出于多年来的一个心结。你说你无法判断我这个决定对我病情的影响，那我们就应该顺其自然，不是么？”
“我现在觉得这是有负面影响的。”常淼心平气和地说着胡搅蛮缠的话，却因了他专业的身份，思北并不曾察觉。
“那我现在也没法跟他离婚啊，我一家人会当我是神经病的，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时应该阻止我的。”思北微微笑着，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常淼很认真的说：“我现在很后悔。”
原本以为她要嫁给陆习只是一时冲动，冲动过后有许多现实需要他们来面对，就算思北不理智，看陆习那些年的行径也一定会理智地把事情说明白。
可是他料错了，一个月之后，两个人就那样静悄悄地结婚了。
因为顾家对陆习莫名其妙的认可。
“我都没有后悔，你后悔些什么。”思北依旧没有理解常淼话里的含义，随意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居然已经四点半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咨询早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应该结束。
她再次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指着桌上一直未曾翻转的沙漏：“哎呀，居然多耽误了你半小时，这个可能不算进咨询费里啊。因为是你没有把你那个沙漏立起来，没掌握好时间呐。”
“不算进去也行，今晚陪我吃顿晚饭吧。”常淼顺着思北的话，很随意地发出邀请。
心中却难免有些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邀请思北一块吃饭。
“也行，我今天倒也没什么大事。”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好像不应该答应这顿饭，但是一时之间想不出哪里不妥，她拗不过人情还是勉强地答应了。
“我知道一个好去处，不过有些远，要吃晚饭的话，现在就得开车去时间刚好。”常淼顺手抄起了桌上的车钥匙。
思北不以为然地偷偷撇了撇嘴，一个月才在H市三四天的人，居然还这么骚包地在本地买了辆好车。
果然在外国做医生的，收入都很可观啊。
吃饭的地方如常淼所说确实很远，特别在与周六不怎么堵车的情况下，都几乎开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个人才到达目的地。
一个装修得很精致的小馆子，走进去一看倒是很注重私密性，相邻的两个位置都隔得很远，灯光也幽暗中飘荡着缓缓的爵士调。
跟着服务员走了进去，坐下后的思北觉得不妥地说：“你怎么带我来这么一个地方？”
常淼把菜单递给思北说道：“我觉得这里口味做的很好呀。”
思北不以为然地看着菜单埋怨道：“可这环境一看就知道来的都是情侣，我们大周末的占别人的地方干什么。”
埋怨归埋怨，思北倒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心里依旧莫名其妙地不知道在惦记着什么。
虽然这地方人不少，但是上菜还算快。
“这汤不错。”思北随手盛了一碗汤给常淼，刚递过去就听到一声“卡嚓”的声音。
难道这儿还有人拍照？
她疑惑的四周看看，发现正对着自己的那桌的女人正在玩着自拍，两个人的目光偶尔相对，女人还对她柔柔的一笑。
思北不由得暗忖自己真是多心了，只是那个女人好像也有点面熟的样子。
真是疑神疑鬼的厉害了。
一顿饭吃得魂不守舍，终于在第三道菜上来的时候，思北知道了自己忘记了什么。
因为她接到了陆习的电话。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答应了陆习尽早结束然后和他一块吃晚饭，或许不
是晚饭，而是只给他一个消息。
他的声音是冷静的询问：“还没结束么？”
思北暗自埋怨自己当时没有把这件事情设个提醒，导致都已经六点了陆习还在家等她，因而语气愧疚得很：“对不起，我……”思北顿了一顿，很微妙地改了个口，“我刚结束，地方离家里太远，要不你先自己吃吧？”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但是很明显，她很紧张于陆习此时的反应。隔着电话无法判断他的情绪，因为他一向是个隐藏的高手，她只听到他依旧淡淡的语气：“我在家，等你回来。”
这句话无法拒绝，因为她早就答应了。她是个有原则的姑娘，挂掉电话之后，她抱歉的看着常淼：“看来，接下来要你一个人吃了。”
说着匆忙地站了起来。
9。进一步退两步2
常淼貌似好心地出着主意：“已经上三个菜了，吃饱了再回去也没有差别的。”
“有的。”思北拿出钱包，把服务员招呼过来先行结账，“真不好意思，说了请你吃饭还要留你一个人在这了，改天我再补请一次。”
常淼按住思北的手，继续劝导说：“这里可不好打车，不如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思北摇头，把信用卡递给服务员：“或许能截到载客过来的。”
“你能告诉我，浪费时间在路上和等我一会儿有什么区别么？对他来说都已经错过了晚饭时间。”常淼的语气不自觉地带着些不悦，对思北的顽固不化他十分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