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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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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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过灯来,细瞧了一瞧。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 
线,就象界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的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 
但这里除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的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 
 “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 
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头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 
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掌不住。待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捱着。 
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象,到补 
上也不很显。” 
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俄罗斯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 
开,用茶杯口大小一个竹弓钉绷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 
然后用针缝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来,后依本纹来 
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不上三五针,便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在旁, 
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 
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拿个枕头给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 
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眼睛抠搂了,那恰怎么好?” 
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 
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氄毛来。麝月道:“这就很好,要不留心, 
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笑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声, 
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 
了一声,就身不由主睡下了。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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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话说宝玉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得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 
着,彼此捶打了一会。歇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门,只叫快 
请大夫。一时王大夫来了,诊了脉,疑惑说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 
反虚浮微缩起来?敢是吃多了饮食?——不然就是劳了神思。外感却倒轻 
了,这汗后失调养,非同小可。”一面说,一面出去开了药方进来。宝玉看 
时,已将疏散驱邪诸药减去,倒添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宝玉 
一面忙命人煎去,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 
晴雯睡在枕上。嗐道:“好二爷!你干你的去罢。那里就得了痨病了呢!” 
宝玉无奈,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说身上不好,就回来了。晴雯此症虽重, 
幸亏他素昔是个使力不使心的人,再者素昔饮食清淡,饥饱无伤的。这贾宅 
中的秘法,无论上下只略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故 
于前一日病时,就饿了两三天,又谨慎服药调养。如今虽劳碌了些,又加倍 
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近日园中姐妹皆各在房中吃饭,饮爨饮食甚便, 
宝玉自能要汤要羹调停,不必细说。 
袭人送母殡后,业已回来,麝月便将坠儿一事,并“晴雯撵逐出去,也 
曾回过宝玉”等语,一一的告诉袭人。袭人也没说别的,只说:“太性急了。” 
只因李纨亦因时气感冒;邢夫人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 
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娘、李纹、李绮家去住几天;宝玉又见袭人常常思母含 
悲,晴雯又未大愈:因此诗社一事,皆未有人作兴,便空了几社。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和凤姐儿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 
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提。 
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 
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这日宁府中尤氏 
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的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 
锞子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 
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尤氏看了 
一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 
宝联春”的。尤氏命:“收拾起来,就叫兴儿将银锞子快快交了进来。”丫鬟 
答应去了。 
一时贾珍进来吃饭,贾蓉之妻回避了。贾珍因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 
赏可领了不曾?”尤氏道:“今儿我打发蓉儿关去了。”贾珍道:“咱们家虽 
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那边老太太送过去,置 
办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 
宗,到底不如这个有体面,又是沾恩锡福。除咱们这么一二家之外,那些世 
袭穷官儿家,要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荡,想得周到。” 
尤氏道:“正是这话。”二人正说着,只见人回:“哥儿来了。”贾珍便命:“叫 
他进来。”只见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贾珍道:“怎么去了这一日?” 
贾蓉陪笑回说:“今儿不在礼部关领了,又在光禄寺库上。因又到了光禄寺, 
才领下来了。光禄寺老爷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贾 
珍笑道:“他们那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都是想我 
的戏酒了。”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口袋,上有封条,就是“皇恩永锡”四 
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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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贾法,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 
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看了,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银子跟了来,回过 
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 
宗祠大炉内焚了。又命贾蓉道:“你去问问你那边二婶娘,正月里请吃年酒 
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 
能重复了。旧年不留神重了几家,人家不说咱们不留心,倒象两家商议定了, 
送虚情怕费事的一样。”贾蓉忙答应去了。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 
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给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了这上头的日子。”因 
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禀帖, 
并一篇账目,回说:“黑山村乌庄头来了。”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 
才来!” 
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看去。 
那红禀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 
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 
意思。”贾蓉也忙笑道:“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儿罢。”一面忙展开单子看 
时,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麅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 
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 
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 鲟鳇鱼二百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 
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野猫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 
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 
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 
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五十斛,百糯五十斛,粉秔 
五十斛,杂色粱谷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担,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 
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玩意儿:活鹿两对,白兔四对,黑兔 
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看完,说:“带进他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 
贾珍命人拉起他来,笑说:“你还硬朗?”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 
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都不是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他们到底 
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贾珍道:“你走了几日?” 
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 
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日子有限,怕 
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贾珍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 
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忙进前两步回道:“回爷说:今 
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着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六日; 
九月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 
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贾珍绉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 
有五千银子来,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 
两处报了旱潦,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 
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八处 
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 
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倒可已,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 
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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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 
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 
去?” 
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 
呢?”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听,他说的可笑不可笑?”贾蓉 
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 
库给我们不成?他心里纵有这心,他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按 
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就是赏,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 
多两银子,够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赔出几千两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 
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 
穷了!”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客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 
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贾蓉又说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 
里穷了,前儿我听见二婶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 
呢。”贾珍笑道:“那又是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大 
了,实在赔得很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出这法子来,使人知道, 
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此田地。”说着,便命人带了乌 
进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宗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 
荣府里来,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有的,馀者派出等第,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 
底下,命人将族中子侄唤来分给他们。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给 
贾珍之物。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一件猞猁狲大皮袄,命 
人在厅柱下石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 
年物。因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做什么也来了?谁叫 
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 
了。”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没进益的叔叔兄弟们的, 
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 
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钱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来! 
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可象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你说没进益, 
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 
珍冷笑道:“你又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那里, 
自然是爷了,没人敢抗违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 
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 
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二叔说, 
换回你来。”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人回:“北府王爷送了对联荷包来了。” 
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撵 
走贾芹,看着领完东西,回屋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更忙,不 
必细说。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 
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 
内仪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 
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 
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 
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且说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一面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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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 
字,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两边有一副长联,写道: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也是王太傅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 
着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面悬一块九龙金匾,写道 “星辉辅弼”,乃先皇御 
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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