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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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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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袭人还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 
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乎使不 
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他。若不裁他,须得环兄弟屋 
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睛雯、麝月他们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 
月钱一吊,佳蕙他们八个小丫头们,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 
别人也恼不得气不得呀。” 
薛姨妈笑道:“你们只听凤丫头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车子似的。账也清 
楚,理也公道。”凤姐笑道:“姑妈,难道我说错了吗?”薛姨妈笑道:“说 
的何尝错,只是你慢着些儿说不省力些?”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 
夫人示下。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道:“明儿挑一个丫头送给老太太使唤, 
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 
一吊钱来,给袭人去。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 
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凤姐一一的答 
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 
薛姨妈道:“早就该这么着。那孩子模样儿不用说,只是他那行事儿的大方, 
见人说话儿的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倒实在难得的。”王夫人含泪说道: 
 “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还强十倍呢!宝玉果然有造 
化,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一辈子,也就罢了。”凤姐道:“既这么样,就 
开了脸,明放他在屋里不好?”王夫人道:“这不好:一则年轻;二则老爷 
也不许;三则宝玉见袭人是他的丫头,纵有放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如今 
做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如今且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再 
说。” 
说毕,凤姐见无话,便转身出来。刚至廊檐下,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 
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道:“奶奶今儿回什么事,说了这半天? 
可别热着罢。”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跐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 
过堂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诉众人道:“你们说我回了这半日的话, 
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说罢?”又冷笑道:“我从今以 
后,倒要干几件刻薄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 
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妇们,别做娘的春梦了!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 
有呢。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也不想想自已也配使三个丫头!” 
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贾母话去,不在话下。 
却说薛姨妈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儿,各自散去。宝钗与黛 
玉回至园中,宝钗要约着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因说还要洗澡,便各自散了。 
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去说话儿,以解午倦。不想步 
入院中,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 
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槅子,来 
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傍边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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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柄白犀麈。 
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还有苍蝇蚊 
子?还拿蝇刷子赶什么?”袭人不防,猛抬头见是宝钗,忙放针线起身,悄 
悄笑道:“姑娘来了,我倒不防,唬了一跳。——姑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 
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 
一口,就象蚂蚁叮的。”宝钗道:“怨不得,这屋子后头又近水,又都是香花 
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 
就瞧他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 
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 
这么大工夫?”袭人向床上嘴儿。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 
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 
如今天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就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罢了。 
——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 
亏你耐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 
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说着就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 
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那个所在。因又见那个活计实 
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就替他作。 
不想黛玉因遇见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喜,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 
湘云便转身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去了。那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窗纱往里一 
看,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傍 
边放着蝇刷子。黛玉见了这个景况,早已呆了,连忙把身子一躲,半日又握 
着嘴笑,却不敢笑出来,便招手儿叫湘云。湘云见他这般,只当有什么新闻, 
忙也来看,才要笑,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黛玉口 
里不让人,怕他取笑,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晌 
午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们找他去罢。”黛玉心下明白,冷笑 
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 
的话如何信得?什么 ‘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宝钗听了这话, 
不觉怔了。忽见袭人走进来,笑道:“还没醒呢吗?”宝钗摇头。袭人又笑 
道:“我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他们进来了么?”宝钗道:“没见他们进 
来。”因向袭人笑道:“他们没告诉你什么?”袭人红了脸,笑道:“总不过 
是他们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笑道:“今儿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 
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打发人来叫 
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叫起两个丫头来,同着宝钗出 
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果然是告诉他这话,又教他给王夫人磕头,且不 
必去见贾母。倒把袭人说的甚觉不好意思。 
及见过王夫人回来,宝玉已醒,问起原故,袭人且含糊答应。至夜间人 
静,袭人方告诉了。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 
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着落,终久 
算什么,说那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袭人 
听了,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 
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宝玉笑道:“就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去 
了,叫别人听见说我不好,你去了,你有什么意思呢?”袭人笑道:“有什 
么没意思的?难道下流人我也跟着罢?再不然还有个死呢!人活百岁,横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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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死,这口气没了,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宝玉听见这话,便忙握他的嘴, 
说道:“罢罢,你别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听见奉承吉利话, 
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近情的实话,又生悲感。也后悔自己冒撞,连忙笑 
着,用话截开,只拣宝玉那素日喜欢的,说些春风秋月,粉淡脂红,然后又 
说到女儿如何好。——不觉又说到女儿死的上头。袭人忙掩住口。宝玉听至 
浓快处,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须眉浊物只 
听见 ‘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节,便只管胡闹起来。那里 
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谏之臣,只顾他邀名,猛拚一死,将来置君父于何地? 
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战,他只顾图汗马之功,猛拚一死,将来弃国于何地?” 
袭人不等说完,便道:“古时候儿这些人,也因出于不得已他才死啊。”宝玉 
道:“那武将要是疏谋少略的,他自己无能,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 
已么?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记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瑕疵,他 
就胡弹乱谏,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浊气一涌,即时拚死,这难道也是不 
得已?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若非圣人,那天也断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交 
代。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钓誉,并不知君臣的大义。比如我此时若果有 
造化,趁着你们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 
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去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托生 
为人,这就是我死的得时了。”袭人忽见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 
不再答言。那宝玉方合眼睡着。次日也就丢开。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腻烦,便想起《牡丹亭》曲子来,自己看了两遍, 
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儿中,有个小旦龄官,唱的最妙。因 
出了角门来找时,只见葵官药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迎让坐。宝玉 
因问:“龄官在那面?”都告诉他说:“在他屋里呢。”宝玉忙至他屋内,只 
见龄官独自躺在枕上,见他进来,动也不动。宝玉身旁坐下,因素昔与别的 
女孩子玩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和别人一样,遂近前陪笑,央他起来唱一套“袅 
晴丝”。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起身来躲避,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 
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 
那日蔷薇花下画“蔷”字的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样被人弃 
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 
药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所以,宝玉便告诉了他。宝官笑说道:“只略 
等一等,蔷二爷来了,他叫唱是必唱的。”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因问:“蔷 
哥儿那里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就是龄官儿要什么,他去变弄 
去了。”宝玉听了以为奇特。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提着个 
雀儿笼子,上面扎着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往里来找龄官。见了宝 
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贾蔷笑道:”是个玉顶儿,还 
会衔旗串戏。”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一面说, 
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屋里来。 
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么样。只见贾蔷进 
去,笑道:“你来瞧这个玩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蔷道:“买了 
个雀儿给你玩,省了你天天儿发闷。我先玩个你瞧瞧。”说着,便拿些谷子, 
哄的那个雀儿果然在那戏台上衔着鬼脸儿和旗帜乱串。众女孩子都笑了,独 
龄官冷笑两声,赌气仍睡着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 
道:“你们家把好好儿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还不算,你这会 
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干这个浪事!你分明弄了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 ‘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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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贾蔷听了,不觉站起来,连忙赌神起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糊涂 
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原说解闷儿,就没想到这上头。罢了,放了 
生,倒也免你的灾。”说着,果然将那雀儿放了,一顿把那笼子拆了。龄官 
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 
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打发人来找你,叫你请大夫来 
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儿。偏是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爱害病!” 
贾蔷听说,连忙说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吃两剂药, 
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就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 
 “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去请了来,我也不瞧。”贾蔷听如此 
说,只得又站住。 
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过画“蔷”深意。自己站不住, 
便抽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竟不曾理会,倒是别的女孩子送出来 
了。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正值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 
儿呢。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儿晚上的话,竟说错了, 
怪不得老爷说我是 ‘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看 
来我竟不能全得。从此后,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袭人只道昨夜不 
过是些玩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个疯 
了!”宝玉默默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 
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 
且说黛玉当下见宝玉如此形象,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 
因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见说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叫我顺便来问你 
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 
没去,这会子我又去,倘或碰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 
衣裳!我不去,姨妈也未必恼。”袭人忙道:“这是什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 
这里又住的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思量?你怕热,就清早起来, 
到那里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不好看?”宝玉尚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 
 “你看着人家赶蚊子的分上,也该去走走。”宝玉不解,忙问:“怎么赶蚊 
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坐了一坐的话,告诉宝玉。宝玉 
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就亵渎了他!”一面又说:“明日必去。” 
正说着,忽见湘云穿得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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