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这些话没说完,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道:“烂了舌头的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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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老婆!怎么见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么好处?你别作梦!他死
了,我只合你们要命!都是你们素日调唆着,逼他念书写字,把胆子唬破了,
见了他老子就象个避猫鼠儿一样。都不是你们这起小妇调唆的?这会子逼死
了他,你们就随了心了!——我饶那一个?”一面哭,一面骂。贾政在旁听
见这些话,心里越发着急,忙喝退了赵姨娘,委宛劝解了一番。忽有人来回:
“两口棺木都做齐了。”贾母闻之,如刀刺心,一发哭着大骂,问:“是谁叫
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来打死!”闹了个天翻地覆。
忽听见空中隐隐有木鱼声,念了一句“南无解冤解结菩萨!有那人口不
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险的,找我们医治。”贾母王夫人都听见了,
便命人向街上寻去。原来是一个癞和尚同一个跛道士。那和尚是怎的模样?
但见: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破衲芒鞋无住迹,腌臜更有一头疮。
那道人是如何模样?看他时: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贾政因命人请进来,问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长官不消
多话,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来医治的。”贾政道:“有两个人中了邪,不知
有何仙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现有希世之宝,可治此病,何须问方!”
贾政心中便动了,因道:“小儿生时虽带了一块玉来,上面刻着‘能除凶邪’,
然亦未见灵效。”那僧道:“长官有所不知。那宝玉原是灵的,只因为声色货
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今将此宝取出来,待我持诵持诵,自然依旧灵了。”
贾政便向宝玉项上取下那块玉来,递与他二人。那和尚擎在掌上,长叹一声,
道:“青埂峰下,别来十三载矣。人世光阴迅速,尘缘未断,奈何奈何!可
羡你当日那段好处: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
可惜今日这番经历呵:
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
念毕,又摩弄了一回,说了些疯话,递与贾政道:“此物已灵,不可亵
渎,悬于卧室槛上,除自己亲人外,不可令阴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后,包管
好了。”贾政忙命人让茶,那二人已经走了,只得依言而行。
凤姐宝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知道饿了,贾母王夫人才放心
了。众姊妹都在外间听消息。黛玉先念了一声佛,宝钗笑而不言。惜春道:
“宝姐姐笑什么?”宝钗道:“我笑如来佛比人还忙:又要度化众生;又要
保佑人家病痛,都叫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叫他成就。你说可忙不忙?
可好笑不好笑?”一时黛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再不
跟着好人学,只跟着凤丫头学的贫嘴贱舌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出去了。
欲知端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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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话说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复,
仍回大观园去。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昼夜在这里,那
小红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日多,渐渐的混熟了。小红见贾
芸手里拿着块绢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待要问他,又不好问。不料那和
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放下又放不下,
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
姐在屋里没有?”小红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佳
蕙,因答说:“在家里呢,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
“我好造化!才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
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给林姑娘送钱来,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见我去了,
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是多少,你替我收着。”便把手绢子打开,
把钱倒出来交给小红。小红就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
佳蕙道:“你这两日心里到底觉着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
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小红道:“那里的话?好好儿的,
家去做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
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小红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
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小红道:“怕什么?还
不如早些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儿的,怎么说这些话?”小红道:“你
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你。这个地方,
本也难站。就象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伏侍的人都辛苦了,如
今身上好了,各处还香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
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象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
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句良心话,谁还能比他呢?别说他素
日殷勤小心,就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只可气晴雯绮霞他们这几个都算
在上等里去,仗着宝玉疼他们,众人就都捧着他们。你说可气不可气?”小
红道:“也犯不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
谁守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这
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心肠,由不得眼圈儿红了,又不好意思无端的哭,只
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是。昨日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收拾房子,怎么做
衣裳。倒象有几百年熬煎似的。”
小红听了,冷笑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走进来,手
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两个花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
小红撂下,回转身就跑了。小红向外问道:“到底是谁的?也等不的说完就
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
“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小红便赌气把那样子撂在
一边,向抽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
那里了?怎么想不起来?”一面说,一面出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是了,
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因向佳蕙道:“你替我取了来。”佳蕙道:“花大姐
姐还等着我替他拿箱子,你自己取去罢。”小红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
磕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 ‘等’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
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刚至沁芳亭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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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来。小红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
那里去了?怎么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好好儿
的,又看上了那个什么 ‘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
明儿叫上屋里听见,可又是不好。”小红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信着他去
叫么?”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小红笑道:“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
进来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傻,为什么不进来?”小红道:“既是进来,
你老人家该别和他一块儿来;回来叫他一个人混碰,看他怎么样!”李嬷嬷
道:“我有那样大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
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一径去了。
小红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不多时,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
见小红站在那里,便问道:“红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小红抬头见是
小丫头子坠儿,小红道:“那里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
一径跑了。这里小红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看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
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小红一溜;那小红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
贾芸:四目恰好相对。小红不觉把脸一红,一扭身往蘅芜院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贾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贾
芸进去。贾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
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笼着仙禽异鸟。上面小小五间抱
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槅扇,上面悬着一个匾,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
快绿”。贾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这四个字。”正想着,只
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说道:“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听
见是宝玉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文章熌烁,却
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
一对儿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
连忙答应了。
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宝
玉穿着家常衣服,靸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
早带笑立起身来。贾芸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
宝玉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
情,就把你忘了。”贾芸笑道:“总是我没造化,偏又遇着叔叔欠安。叔叔如
今可大安了?”宝玉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贾芸道:
“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说着,只见有
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嘴里和宝玉说话,眼睛却瞅那丫鬟:细挑身子,
容长脸儿,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坎肩,白绫细褶儿裙子。那贾芸自从宝玉
病了,他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看见这丫鬟,知道是
袭人。他在宝玉房中比别人不同,如今端了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便忙
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给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等我
自己倒罢了。”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贾芸笑
道:“虽那么说,叔叔屋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
吃茶。
那宝玉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
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
异物。那贾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回,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
告辞。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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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贾芸出了怡红院,见四顾无人,便慢慢的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
儿说话。先问他:“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行上?在宝叔屋里几
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屋内有几个女孩子?”那坠儿见问,便一桩
桩的都告诉他了。贾芸又道:“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
儿笑道:“他就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贾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绢子,
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绢子的。
我那里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
呢。才在蘅芜院门口儿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
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
块罗帕,知是这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今听
见小红问坠儿,知是他的,心内不胜喜幸。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
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出来,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要得了他的
谢礼,可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绢子,送出贾芸,回来找
小红,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打发贾芸去后,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
袭人便走上来,坐在床沿上推他,说道:“怎么又要瞧觉?你闷的很,出去
逛逛不好?”宝玉见说,携着他的手笑道:“我要去,只是舍不得你。”袭人
笑道:“你没别的说了!”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宝玉道:“可往那里去呢?
怪腻腻烦烦的。”袭人道:“你出去了就好了。只管这么委琐,越发心里腻烦
了。”宝玉无精打彩,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
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儿箭也似
的跑来,宝玉不解何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
一见宝玉在前,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呢。”
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儿的,射他做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
书,闲着做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磕了牙,那时候儿才不演
呢。”
说着,便顺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看那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
湘馆。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
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
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
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
昏昏’的?”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
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扳他的身子,只见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