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接过来捧着,又谢了,然后退出,北静王又命两个小太监跟出来,才同着
贾赦等回来了。
贾赦见过贾母,便各自回去。这里贾政带着他三人请过了贾母的安,又
说了些府里遇见什么人。宝玉又回了贾政吴大人陛见保举的话。贾政道:“这
吴大人本来咱们相好,也是我辈中人,还倒是有骨气的。”又说了几句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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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贾母便叫:“歇着去罢。”贾政退出,珍、琏、宝玉都跟到门口。贾政道:
“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去罢。”说着便回房去。刚坐了一坐,只见一个
小丫头回道:“外面林之孝请老爷回话。”说着递上个红单帖来,写着吴巡抚
的名字。贾政知道来拜,便叫小丫头叫林之孝进来。贾政出至廊檐下。林之
孝进来回道:“今日巡抚吴大人来拜,奴才回了去了。再奴才还听见说,现
今工部出了一个郎中缺,外头人和部里都吵嚷是老爷拟正呢。”贾政道:“瞧
罢咧。”林之孝回了几句话,才出去了。
其说珍、琏、宝玉三人回去,独有宝玉到贾母那边,一面述说北静王待
他的光景,并拿出那块玉来。大家看着,笑了一回,贾母因命人:“给他收
起去罢,别丢了。”因问:“你那块玉好生带着罢?别闹混了。”宝玉便在项
上摘下来,说:“这不是我那一块玉?那里就掉了呢。比起来,两块玉差远
着呢,那里混得过?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时候,把玉摘下
来挂在帐子里,他竟放起光来了,满帐子都是红的。”贾母说道:“又胡说了。
帐子的檐子是红的,火光照着,自然红是有的。”宝玉理:“不是。那时候灯
已灭了,屋里都漆黑的了,还看的见他呢。”邢王二夫人抿着嘴笑。凤姐道:
“这是喜信发动了。”宝玉道:“什么喜信?”贾母道:“你不懂得。今儿个
闹了一天,你去歇歇儿去罢,别在这里说呆话了。”宝玉又站了一会儿,才
回园中去了。
这里贾母问道:“正是,你们去看姨太太,说起这事来没有?”王夫人
道:“本来就要去看,因凤丫头为巧姐儿病着耽搁了两天,今天才去的。这
事我们告诉了,他姨妈倒也十分愿意,只说蟠儿这时候不在家,目今他父亲
没了,只得和他商量商量再办。”贾母道:“这也是情理的话。既这么样,大
家先别提起,等姨太太那边商量定了再说。”
不说贾母处谈论亲事。且说宝玉回到自己房中,告诉袭人道:“老太太
和凤姐姐方才说话,含含糊糊,不知是什么意思?”袭人想了想,笑了一笑
道:“这个我猜不着。但只刚才说这些话时,林姑娘在跟前没有?”宝玉道:
“林姑娘才病起来,这些时何曾到老太太那边去呢?”正说着,只听外间屋
里麝月与秋纹拌嘴。袭人道:“你两个又闹什么?”麝月道:“我们两个斗牌,
他赢了我的钱,他拿了去;他输了钱,就不肯拿出来。这也罢了,他倒把我
的钱都抢了去。”宝玉笑道:“几个钱什么要紧。傻东西,不许闹了。”说的
两个人都咕嘟着嘴,坐着去了。这里袭人打发宝玉睡下,不提。
却说袭人听了宝玉方才的话,也明知是给宝玉提亲的事,因恐宝玉每有
痴想,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呆话来,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却
也是头一件关切的事。夜间躺着,想了个主意:不如去见见紫鹃,看他有什
么动静,自然就知道了。次日一早起来,打发宝玉上了学,自己梳洗了,便
慢慢的去到潇湘馆来。只见紫鹃正在那里掐花儿呢,见袭人进来,便笑嘻嘻
的道:“姐姐屋里坐着。”袭人道:“坐着,妹妹掐花儿呢吗?姑娘呢?”紫
鹃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着温药呢。”紫鹃一面说着,一面同袭人进来,
见了黛玉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袭人陪着笑道:“姑娘怨不得劳神,起来
就看书。我们宝二爷念书,若能象姑娘这样,岂不好了呢。”黛玉笑着把书
放下。雪雁已拿着个小茶盘里托着一钟药,一钟水,小丫头在后面捧着痰盒
漱盂进来。原来袭人来时,要探探口气,坐了一回,无处入话。又想着黛玉
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着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讪着辞了出来了。
将到怡红院门口,只见两个人在那里站着呢,袭人不便往前走。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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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看见了,连忙跑过来。袭人一看却是锄药,因问:“你作什么?”锄药道:
“刚才芸二爷来了,拿了个帖儿说给咱们宝二爷瞧的,在这里候信。”袭人
道:“宝二爷天天上学,你难道不知道?还候什么信呢?”锄药笑道:“我告
诉他了,他叫告诉姑娘,听姑娘的信呢。”袭人正要说话,只见那一个也慢
慢的蹭过来了,细看时就是要贾芸,溜溜湫湫往这边来了。袭人见是贾芸,
连忙向锄药道:“你告诉说:知道了,回来给宝二爷瞧罢。”那贾芸原要过来
和袭人说话,无非亲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相离不远,不想
袭人说出这话,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这里袭人已掉背脸往回里
去了。贾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锄药出去了。
晚间宝玉回房,袭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爷来了。”宝玉道:“作
什么?”袭人道:“他还有个帖儿呢。”宝玉道:“在那里?拿来我看看。”麝
月便走去,在里间屋里书槅子上头拿了来。宝玉接过看时,上面皮儿上写
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道:“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亲了?”袭人道:
“怎么?”宝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
封皮上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了么。”袭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
他那么大了,倒认你这么大儿的作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经连个——”
刚说到这里,脸一红,微微的一笑。宝玉也觉得了,便道:“这倒难讲,俗
语说:‘和尚无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看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
他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着一面拆那帖儿。袭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爷
也有些鬼鬼头头的。什么时候又要看人,什么时候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
个心术不正的货。”宝玉只顾拆开看那字儿,也不理会袭人这些话。袭人见
他看那字儿,皱一回眉,又笑一笑儿,又摇摇头儿,后来光景竟不大耐烦起
来。袭人等他看完了,问道:“是什么事情?”宝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
经撕作几段。袭人见这般光景,也不便再问,便问宝玉:“吃了饭还看书不
看?”宝玉道:“可笑芸儿这孩子,竟这样的混帐!”袭人见他所答非所问,
便微微的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宝玉道:“问他作什么!咱们吃饭罢。
吃了饭歇着罢。心里闹的怪烦的。”说着叫小丫头子点了一点火来,把那撕
的帖儿烧了。一时小丫头们摆上饭来,宝玉只得怔怔的坐着。袭人连哄带怄,
催着吃了一口儿饭,便搁下,仍是闷闷的歪在床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
此时袭人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道:“好好儿的,这又是为什么?都是什
么 ‘芸儿’‘雨儿’的!不知什么事,弄了这么个浪帖子来,惹的这么傻了
的似的,哭一会子,笑一会子。要天长地久,闹起这闷葫芦来,可叫人怎么
受呢。”说着,竟伤起心来。袭人旁边由不得要笑,便劝道:“好妹妹你也别
怄人了。他一个人就够受了,你又这么着。他那帖子上的事,难道与你相干?”
麝月道:“你混说起来了。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什么混帐话?你混往人身上
扯。要那么说,他帖儿上只怕倒与你相干呢!”袭人还未答言,只听宝玉在
床上“扑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觉罢,别闹
了。明日我还起早念书呢。”说着便躺下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了,便往家塾里去。走出院门,忽然想起,叫炯茗
略等,急忙转身回来叫:“麝月姐姐呢?”麝月答应着出来问道:“怎么又回
来了?”宝玉道:“今日芸儿要来了,告诉他别在这里闹。再闹,我就回老
太太和老爷去了。”麝月答应了。宝玉才转身去了。刚往外走着,只见贾芸
慌慌张张往里来。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叔叔大喜了!”那宝玉估量着
昨日那件事,便说道:“你也太冒失了!不管人心里有事没事,只管来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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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口呢。”宝玉越
发急了,说:“这里那里的话?”正说着,只听外边一片声嚷起来。贾芸道:
“叔叔听这不是?”宝玉越发心里狐疑起来。只听一个人嚷道:“你们这些
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混嚷!”那人答道:“谁叫老爷升了
官呢!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宝玉听了,才知
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了,人来报喜的,心中自是甚喜。连忙要走时,贾芸赶着
说道:“叔叔乐不乐?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不用说,是两层喜了。”宝玉红
了脸,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把脸红了,
道:“这有什么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道:“就不什么?”
贾芸未及说完,也不敢言语了。
宝玉连忙来到家塾中,只见代儒笑着说道:“我才刚听见你老爷升了,
你今日还来么?”宝玉陪笑道:“过来见了太爷,好到老爷那边去。”代儒道:
“今日不必来了,放你一天假罢。可不许回园子里玩去。你年纪不小了,虽
不能办事,也当跟着你大哥他们学学才是。”宝玉答应着回来。刚走到二门
口,只见李贵走来迎着旁边站住,笑道:“二爷来了么?奴才才要到学里请
去。”宝玉笑道:“谁说的?”李贵道:“老太太才打发人到院里去找二爷,
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学里去了。刚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叫奴才去给二爷告
几天假。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二爷就来了。”说着,宝玉自己进来。进了
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见他来了,笑道:“二爷这早晚
才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
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一干姐妹,都
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琴、迎春三人。宝玉此时喜的无话可说,忙给贾母
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了众姐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
体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太好了。听见说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
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里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
上学去了,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
了。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两个那里象天天在一块儿的?倒象是客,
有那么些套话。可是人说的 ‘相敬如宾’了。”说的大家都一笑。黛玉满面
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懂得什么!”众人
越发笑了。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时,只见
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这一句,方
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这从那里说起?”黛玉
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以刚才我
听见有人要送戏,说是几儿?”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
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宝玉得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
去。”贾母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看报喜的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
日大喜,回来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
这里贾母因问凤姐:“谁说送戏的话?”凤姐道:“说是二舅舅那边说:
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
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后日还是……”却瞅着黛玉笑。黛玉
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生日呢。”贾母想了
一想,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
是我个 ‘给事中’。既这么着,很好。他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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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生日,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都
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说着,宝玉进来,听见这些话,
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实热闹,自不必说。
饭后,贾政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
便出去拜客去了。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
门,貂蝉满坐。真个是:
花到花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如此两日,已是庆贺之期。这日一早,王子胜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
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行台。外头爷们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
余桌酒。里面为着是新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隔在后厦,里面也
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
人岫烟陪着。下面尚空两桌,贾母叫他们快来。一回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
头,都簇拥着黛玉来了。那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的宛如嫦娥下界,
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绮都让他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
贾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罢。”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
么?”贾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妈道:“咳!我倒忘了。”走过来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