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 第3部分

　　　　锦诚换好拖鞋，看他还站在那里，随手推了他一把，“去床上躺着。”

　　　　手掌隔着布料，还是被里面的皮肤狠狠地烫了一下。锦诚心里惊了一下，他到底烧到了多少度。

　　　　李铭一转过身，慢慢地走回卧室里躺下了。

　　　　锦诚看了看自己拿来的药，按着包装上说的依次拿出放在餐巾纸上，又给李铭一倒了一杯温水，走进卧室去让他吃药。

　　　　李铭一躺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紧锁，脸上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被子被他踢在一旁，像是睡着了一样。锦诚刚刚走近他，就感觉到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高温。

　　　　锦诚把水和药放在床头柜上，准备叫他起来吃药。

　　　　手突然被毫无征兆地抓住了。

　　　　皮肤和皮肤的接触让锦诚有些慌张，李铭一的手心滚烫而潮湿，就这样十指相握，紧紧地抓住锦诚，让他无处可逃。

　　　　他只得在床边坐下，像哄小孩一般哄他吃药。

　　　　可是李铭一不说话，就躺在床上这么凝视着他，眼眸黑的太深沉，像是要把锦诚吸进去一样。

　　　　十指连心，锦诚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被烫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疤痕。

　　　　他轻轻地回握住李铭一的手，低声说“先起来吃药，好不好？”

　　　　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

　　　　李铭一不说话，借着他手上的力气从床上坐起来。

　　　　两个人中间的空隙太小，锦诚稍稍一回头就能碰到李铭一的脸颊。

　　　　然后一只滚烫的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去。

　　　　锦诚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身上微微的抖着，“喂……你这样……我挂掉你期末考。”

　　　　李铭一突然想笑了。他看看面前这个闭着眼微微发抖的身躯，松开了捏住他的手，然后绕过修长的脖颈，揉了揉他的头发。

　　　　一个吻落在了锦诚的眼睑上。缓慢而轻柔。

　　　　别再颤抖了，你这样，我会很想欺负你的。

　　　　锦诚觉得，这下自己是真真正正的被灼伤了，心上的烙印，一片深红。

　　　　

　　　　第5章　五

　　　　

　　　　李铭一因为发烧一直病了整整一个星期。当然，这一周他是没去上课的。心情好的时候就画画参赛图，还别说，居然赶在周末之前被他画完了。

　　　　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李铭一全当是自己烧糊涂了，当着锦诚的面装聋作哑，只要看出一点他想说什么的势头就立马以自己身体不适为由糊弄过去。

　　　　星期一的时候朱啸炎给他打电话，说是小白白这节课没找他事，平平安安的让他过去了。

　　　　“可以啊你！跟小白白混出私情了嘿，那你让他把期末考的题给你透点，也让哥们儿跟着沾沾光。”

　　　　李铭一觉得他又开始瞎扯淡，随便对付两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不过跟家窝了一个星期，也算是让李铭一看透了锦诚的作息。六点左右到家，八点的时候门响一声，应该是出去散步，九点或者九点半，门再响一声，散步回来。

　　　　因为是对门，阳台中间只隔着一个窗户的距离。每天晚上李铭一都能在自家阳台上看到锦诚屋子里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一直等到十一点左右，锦诚的屋子重新恢复一片黑暗，李铭一就又回去画几张图睡觉。

　　　　锦诚最近忙的根本就没时间去想那天晚上发生的意外。上次院长跟他说的那个研讨会学校已经批下来了，他不得不把在办公室看电影的时间全都用在准备报告上，还要不停地往院长办公室跑，把那些写好的材料交给他审批。

　　　　他在周一的时候去敲了敲李铭一的门，想上班的时候顺便把他捎到学校去。然后在他看到李铭一穿着睡衣鼻音浓重睡眼朦胧的情况下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觉得李铭一现在的状况，在家里睡一个星期都不一定能好，干脆也就不再管他，最后一次机会什么的也就先放他一马。

　　　　不知不觉，路边的树终于从黄了吧唧的嫩绿色变成了一片沉重的墨绿，阳光从树杈中细碎的透出来，也能照出一片浓荫。

　　　　锦诚站在校门口看了看满校园的树荫，向着来送自己的老院长挥了挥手，坐上了前往机场的出租。

　　　　在候机厅的时候，锦诚接到了戚妍的电话，手机那头的女孩子用温柔甜美的甜美的语调说：“锦诚，爸爸有些事情要找你商量，是关于我们的婚礼的。”

　　　　他坐着默默地点头，说：“好。”

　　　　“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快些来找我，”那边的人似乎带了些笑意，“我等你回来。”

　　　　他挂掉电话，突然想知道对门的人病好了没有。

　　　　等他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和自己平时的作息还真是像，他想，这时候，学校应该刚刚下课吧。

　　　　机场有负责接待的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夫人，看起来很温和。她冲锦诚笑起来的样子让锦诚想到了自己年迈的奶奶。

　　　　“锦诚老师是么？”她微笑着问。

　　　　“恩。”

　　　　“坐这辆车吧，宾馆都安排好了，今天好好歇息，好好准备明天的会议。”

　　　　他点点头应下，坐着安排的车来到宾馆。

　　　　他的房间在五楼，下了电梯是一张暗红色的长地毯铺满了整个走廊。皮鞋踩在上面都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锦诚拿出自己的房卡，“嘀”的一声之后他开门走了进去。很整洁的一个房间，和他之前住过的所有宾馆房间一样整洁。

　　　　整洁的没有一丝人住的气息。

　　　　随便把行李扔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他松了松颈前的领带，那个结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呆呆的在床上坐了十分钟左右，锦诚觉得这屋子实在是太闷了，他想出去走走。

　　　　上海到处都种满了法国梧桐，这时候街灯已经亮了起来，灯光从树中透下来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上午天津的阳光。

　　　　就这样，锦诚慢慢地走着，没什么目的地。等他再抬头看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黄浦江边，稍稍望一眼就能看到耸立在夜空中的东方明珠冒着不真实的光晕。

　　　　江水被周围的灯光打成了五彩斑斓的绚丽颜色，慢慢地从远方流经他，再抛弃他奔向远方。

　　　　锦诚觉得，水真是有灵性的生物。不断地奔跑，从不停歇。害怕抛弃所以就先一步抛弃一切，不管不顾的向前奔跑着。

　　　　可是还没等这种感时伤怀的情绪把他全部淹没，手机在他口袋里震动起来。八点整。

　　　　锦诚拿起来，是个不熟悉的号码，归属地是天津。

　　　　他按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李铭一焦急的声音：“你怎么还没回家？”

　　　　锦诚突然笑了出来。他笑的声音很轻，却浑身在抖，笑的几乎要流出泪来。

　　　　他心说，李铭一你个傻逼，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呢，我回去就要找我女朋友去结婚啦，最迟，也不超过十月份的吧。

　　　　那边李铭一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说，锦诚，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

　　　　锦诚说你不知道么，我出差啊。

　　　　说完就一把挂掉了电话。

　　　　挂完电话他看了会儿手机，觉得自己一生的幼稚都要浪费在这个人身上了。可是他还是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黄浦江边的夜景给刚刚那个号码发过去，配了一句话说，你看，水。

　　　　他快要被江边的灯晃昏了眼，却还是直直的盯着江面看。

　　　　可是彩信发过去了好久，李铭一都没给他回过来。

　　　　锦诚想，终于，你厌倦了吧。

　　　　没有回报的事，谁都不愿意干的。喜欢，只是为了得到等价回来的喜欢而已。没人会守着一座墓碑日夜的表达自己的爱慕。

　　　　半个小时过去，锦诚觉得自己终于厌倦了这条江流的奢靡，准备慢慢的走回去，手机在手中突然震了一下。

　　　　屏幕上是一条彩信，河边的夜景同样很美。发信的人配了字，你看，水。

　　　　那是海河。津湾广场上的海河。它也有让人眼晕的灯光，不过是暖黄色的，映出河水里都是温暖的倒影。那是他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他怎么会不熟悉。

　　　　半个小时，刚好足够从自己家骑到河边。

　　　　锦诚想，自己这下，真的要流泪了。

　　　　

　　　　第6章　六

　　　　

　　　　研讨会开的挺成功，锦诚全程坐在那里听一群老家伙天南海北的瞎扯，偶尔发表两句不疼不痒的看法，再顺便不声不响的给在座的老油条拍个马屁，也是深得人心。在场的其他教授主席都对这个行事稳重的小伙子十分看好，那天在机场接他的杨教授在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干，你有前途。”

　　　　三天的研讨会，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锦诚回宾馆收拾东西的时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望向窗外，街边笔直的排列着的法桐被太阳镀了一层金色，亮的有些刺眼。江南的暑气都被阳光蒸腾到了半空，不同于北方直接而干旱的燥热，这里的热浪里都卷着水汽，溽暑。

　　　　他有点想念海河了。

　　　　他想，我要回家了。

　　　　从虹桥机场到滨海国际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锦诚看着窗外的云发了一会儿呆就到了。又是一个五点。

　　　　然而并没有人在机场等他回来。

　　　　下飞机之后他给戚妍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回来了，等晚些时候就去找伯父。

　　　　戚妍依旧温柔的对他说：“你回来啦？好，我在家里等你。”

　　　　他和戚妍在大学的时候认识，大二的时候女生紧张的站在他面前说：请和我交往。

　　　　说真的，戚妍那时候的样子十分窘迫，原本还算好看的脸也因为告白被涨的通红，美感度几乎降到了最低。可是锦诚还是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说，好。

　　　　说起来，那时候的他也就是李铭一现在的年纪，却不怎么懂得拒绝。只是看着女孩子自己站在那里的样子让他于心不忍，就这样，两个人风平浪静的度过了余下的两年。

　　　　再然后，戚妍出国。直到那个时候，锦诚才知道原来戚妍家里的背景那么雄厚。一个教育厅厅长的父亲和大学副校长的母亲。

　　　　第一次见到戚妍父母就是在她去美国的前一晚。把他叫过去也没什么太大的用途，无外乎是自己骄纵的女儿爱上了这个人，并且扬言非他不嫁，二老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吃饭交流中，他们还是十分满意的。长相清秀，谈吐内敛令人舒心。末了戚妍的母问他，家里父母呢？是做什么的？

　　　　只是随意的交流，语调也平淡的没有什么起伏。可是锦诚知道，自己可能就要因为这个问题失去面前这个女孩子了。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缓缓开口道：家里只剩下我和祖母，父母在我五岁那年，出了车祸。

　　　　席间变得出奇的安静，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他看到阿姨的眉头皱了皱，再抬头眼里是一丝不耐，嘴上却说着：都是阿姨不好，事先不知道这件事，真是抱歉。

　　　　他摇摇头，没什么可抱歉的。他这么多年都只是和奶奶一起生活过来的，父母只是儿时的一丝浮光，一闪而过，过了这么久，最后的一丝残影都变得模糊不堪了。

　　　　可是戚妍在美国的这两年，中间并未断了和他的联系。每次来电的结尾她总是会说：“锦诚，你等我，我回去和我爸妈说，一定会让他们同意我们结婚的。”他也默默地答应着，可是渐渐的自己都不对此报太大希望了。

　　　　锦诚站在戚妍家门前，抬手按响了门铃。戚妍的父母喜静，买了套临近城郊的房子，四下围着个花园，夏天这时花花草草都长得正茂盛。

　　　　“小锦啊，来啦。”开门的是戚妍的母亲。和两年前那次相见时比起来，眼角多了不少鱼尾纹，显得苍老了不少。

　　　　走进去，保姆正在厨房里做饭，鱼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戚妍坐在白色的沙发上，正和她爸爸说着什么，看他进来急忙跑过来给了锦诚一个拥抱。

　　　　“等下不管我爸说什么你答应他就好了，我们会结婚的。”耳边女孩儿说话的气息扫的他耳廓有些痒，他什么也没说，在女生柔软的背上拍了拍，然后主动放开了这个拥抱。

　　　　等到菜肴全都端上了桌，一家人落座。锦诚和戚妍在桌子的一边，对面坐着戚妍的父母。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默，戚妍的母亲刚开始还问了问他们这次的研讨会，看锦诚的兴致并不高，也就没再说下去。

　　　　吃到一半，对面的男人终于开口，“我家妍妍，是真的喜欢你啊。”

　　　　锦诚看看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伯父。”

　　　　“她说，非你不嫁，我也没什么太大的办法。当父亲的，总是盼着女儿好的，你也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出来。你说说，你想过和我女儿结婚的事么？”

　　　　锦诚愣了愣，说真的，他并没想过。未来这东西，离他太远了戚妍离他更远，所以，有戚妍的未来，他压根就没想过。

　　　　愣神的时候，旁边戚妍的脸僵了。他赶忙点点头，想过的。

　　　　戚妍的父亲因为他一瞬间的晃神变的不耐烦起来，“想结婚的话就签一份婚前协议吧，签了就把她嫁给你，要不别想。”

　　　　锦诚一下子呆住了，脑子被搅成了混乱的一团。婚前…协议？

　　　　戚妍看他不回答，狠狠的在桌子下面掐了他一把，锦诚回头看到她死死的瞪着自己。

　　　　你是不是在美国呆的傻掉了，锦诚想。婚前协议这种东西，亏你想得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回望过去的样子有多颓败，可是眼神一定是冷淡的，他放下手中的碗站起来，欠了欠身，说：“对不起，让我考虑考虑吧。”说完，转身走向了门口。

　　　　他听到了身后戚妍母亲的嗤笑声，戚妍赶过来追他的脚步声，还有戚妍父亲对自己女儿怒其不争的责骂声。可是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的脚步，他现在只想回家。11楼的家。

　　　　在他坐上出租车离去的时候，戚妍刚刚追到车旁。他看到她眼里的愤怒和质问，可是锦诚觉得自己太累了，一句话都没有说，目光涣散的看着车子前方的路。

　　　　快些，到家吧。

　　　　

　　　　第7章　七

　　　　

　　　　三天了，锦诚一直都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