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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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关风月-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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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但要论耐力和体力,辛夷在这两方面实在是差得可以。
  然良好的体能是作为艺人必备的素质,且不说整整几个月赶场拍戏的辛苦,就算是唱歌,一场演唱会下来,十几首甚至几十首的歌连唱带跳,若是体能不够气息不稳那还唱什么?
  一支舞不停地跳,不停地跳,一边跳还要一边吊嗓子,若是破了音或是走了调,那么等待着的就是训导老师毫不留情地抽在屁股上的鞭子。
  万幸的是,无论训练多么辛苦,每日三餐却都是极为正式的,菜色丰富,口味也还好,时间也是充裕的——SEG不会让自己签下的人还没出道就把身体透支掉。因为虞颜打过招呼的缘故,辛夷甚至可以在带小食品去教室,餐厅里提供鲜榨果汁和蔬菜汁,辛夷习惯带这些东西或者水果或者杯装米粥去教室。
  然而他却不知道,因为这一特权,他被孤立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个重度胃溃疡才做了手术的人,众人眼中看到的只是他的特权。
  又因为辛夷现在名为朱砂,别人喊他一遍两遍的他甚至反应不过来别人是在叫他。“朱砂为人孤僻,不合群”这一印象更是深入人心。
  如果不是站在足够高的位子上令人望尘莫及,那么于人群中孤立绝对是一件不幸地事。
  辛夷在一开始就敏感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只是他始终不知该如何跟其他人,尤其是已经对他抱有敌意的人友好地相处。他能分辨得出这些敌意里大都有嫉妒的成分在,但他能怎么办呢?藏拙?在这种攀高踩低的地方,这种实力说话弱肉强食的地方?
  辛夷想:比别人优秀一点点,别人就会嫉妒你,比别人优秀很多很多,这种差距变得不可超越的时候,别人就只能憧憬。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比别人优秀,再优秀。
  辛夷单纯地这样认为。
  辛夷,或者说,朱砂,作为练习生的日子很不好过。
  练舞的时候总有人不小心踩他一下或者推他一下,犯错受罚自然是免不了的。练习生之间的小动作训导老师或者看得到,或者看不到,只要没闹出大事来老师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训导老师不是幼儿园老师,还要哄孩子。这个社会原本就足够残酷,而演艺圈更是一个勾心斗角攀高踩低的地方,等出了道还天真的希望有谁能主持公平?那样的话不如回家找妈妈吃奶。
  辛夷是纤细少年型的艺人,训导老师不会让他去跑圈或者做引体向上以致于练出一身肌肉破坏了美感,但SEG的训导老师从来不乏惩罚的手段,头顶一杯水维持一个动作半小时,洒一次加半个小时,诸如此类,惩罚手段层出不穷。
  这些还不够,辛夷的舞蹈服或者舞蹈鞋常常会不见,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训导老师可不管到底是谁丢了你的衣服鞋子,他们只会看是谁没有按要求来。
  辛夷对周围人的敌意无能为力。他从小就被教导谦逊有礼,却从未被教导过如何向别人示好,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别人打成一片。他所知道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是“不妄求,不妄作”;是“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是“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是内省自修的传统思想,所以面对别人的恶意他只会努力使自己做得更好,却不会为自己辩解或者向别人伏低做小地示好。
  而他这种笨拙的,不解释不处理的态度更是被别人看作了高傲和离群,也使得更多的人对他敌视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练习生,你凭什么享受特权,你又有什么资格拽得跟个少爷似的?
  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但辛夷却并不清楚这种误会。所以他只能默默承受别人的敌意和孤立,以及,处处为难。
  浴室,洗手间,走廊,这些地方的卫生是轮值,以小组为单位,但是每当轮到辛夷值日的时候,组里的其他人却总是不见,卫生什不合格整个小组都要受罚,但是那些体力惩罚对辛夷而言实在痛苦,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做整个组的卫生。
  平时练习生们一天都有课,但周末却有一天的休闲时间可以随处闲逛,辛夷就被安排在这一天打扫水房浴室洗手间。平时很干净的地方在这一天总会有很多泥,而检查的老师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来检查,辛夷能做的,就是一天都在自己的卫生区域检查。
  SEG的变态之处还在于没有拖把,擦地板是要用抹布跪在地上擦的,来来往往的人鞋底大都沾着土,在湿的地面上一踩就是一个很脏的泥脚印。
  而水房里,快要熄灯的时候总有人端着一碗泡面来冲开水,调料包甚至直接扔在水池里。辛夷只能用手去捡起来,而旁边的人却好像是故意的,水壶一偏,开得很大的水龙头里淌出的滚烫热水就冲在壶身上,溅开来,正在水池里捡调料包袋子的辛夷躲避不及就被烫到。
  “对不住对不住啊。”那边将开水溅出来的男生毫无诚意地道了歉,关了水龙头提起壶走了,这边辛夷一转身就看见另外一边的水池里扔着泡面的盒子,泡面渣都倒在水池里,油腻腻的。
  水房在一楼,练习生宿舍却在二三楼,而每个楼层都是有垃圾桶的,这吃剩的泡面分明是有人故意下楼来丢在这里为难他的。
  辛夷抿着唇看了看,默默地过去把那些没关好的水龙头都关好,用盒子将泡面渣渣铲起来,再用热水冲干净水池。辛夷端起放在水池沿子上的泡面碗要去垃圾桶丢掉,一转身却撞到了一个男生身上。泡面碗沿上的油渍在男生的衣服上留下一道痕迹,但碗里的那些泡面渣和带着油迹的胡萝卜丁葱花什么的却都洒在了辛夷的身上。
  “操!妈逼没长眼啊!”
  辛夷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被撞的男生已经破口大骂了起来,辛夷已经到了嘴边的道歉被男生粗俗的言语给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咙里。
  明明水房里有那么多空闲的水龙头,这个男生却偏偏要到辛夷这边来打水,明明辛夷端着泡面碗刚刚转身还没迈出步去男生就撞了上来——这分明就是毫不掩饰的欺负。
  辛夷低垂着眼看着自己被弄脏的衣服,没有说话。那个男生骂得更厉害了,甚至抬手就照着辛夷的肩膀狠狠地推了一下,辛夷冷不丁被这么大力一推,踉跄着就向后倒去,他下意识地去抓旁边水池的沿子,不知道是谁把水龙头开到了最大,白茫茫的水蒸气一下子腾起来,更有滚烫的热水溅起来,辛夷的手被突然一蒸一烫,反射性地一缩手,踉跄着就向后倒下去。
  意料之外地,辛夷没有倒在地上。
  随着后背传来的痛感,身后有人“啊”地叫了一声,辛夷回头就只看见一碗泡面掉在地上,调料和面洒了满地,甚至溅在他的裤子上。
  是滚烫的开水刚刚冲好的泡面。
  洒了泡面的人很生气,向前跨了一大步,一巴掌就打在了辛夷的脸上,“傻逼长了眼睛撒尿的啊!”
  水房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辛夷被那男生一巴掌扇出去老远,原本围在那里的人迅速地闪开,辛夷顺利地摔倒在人群闪开的地上,倒下去的一瞬间辛夷瞥到开水池贴着白瓷砖的沿子,正是倒下去脑袋会撞到的地方。
  会死人的。辛夷抬了抬手,后果是避免了头部的直接撞击,但臂肘却是垫在脑袋下面重重地撞在了棱角上。剧烈的疼痛呼啸着从撞击处迅速地铺便了所有的传感神经,辛夷眼前一黑,除了撞到的地方是火辣辣的,全身上下其他的地方只觉得冰冷无比。
  大概是辛夷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动手的男生也吓到了。那种坚硬的棱角一不小心撞到头,后果……
  原本喧闹的开水房霎时间安静得只能听见没有拧好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倒在地上的辛夷终于慢慢从疼痛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目光像是铺天盖地的网,一下子锁住了水房里的所有人。他静静地看着,因为过分疼痛的缘故,他的眼神看起来荒芜得可怕,但在被他看着的这些人看来,却好像是要记住他们所有人的脸一样。
  最初动手的男生手里那碗面虽然大部分都贡献给了辛夷的后背和地板,但他自己胸前也溅到了很多面汤,身形狼狈的他此刻看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看……看,看屁看!老子就是推你了又怎样?你他妈的拽什么拽!”最初的色厉内荏说着说着就被莫名的愤怒给充了起来,竟是越说底气越足的样子。
  这样欺负人有什么意思呢?辛夷想,为什么这么生气?这样被情绪吞噬,就算有一面镜子树在这里也看不到自己难看的样子了。辛夷坐在地上,不是他不站起来,而是胳膊还在火辣辣地痛着,跌倒的时候膝盖先着地也狠狠地撞了一下,实在是,疼得站不起来。
  他低垂着眼,面色沉静,仿佛教堂里的神,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在神的脸上,安静而悲悯。
  这是一幅很能够激怒欺人者的神情。
  那动手的男生鬼使神差地上前踹了辛夷一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肮脏的脚印。
  SEG训练生的生活太压抑,每天每天被训导老师操练,斥骂,别说回嘴,就连流露不满情绪的权利都没有,而人类原本就是残虐的生物,他们没有野兽的利齿和利爪,却有着野兽不可比的残暴。人类的战争才是自然界最残酷的同类相杀,屠城,虐俘,万人坑,种族灭绝。所以说,人类的天性中就隐藏着狂暴的因子。
  而柔弱的辛夷却有着近乎圣洁的神情。越是美丽,越是令人想要破坏。
  单方面的群殴在熄灯哨响后才结束,水房里的人全部都走光了,辛夷躺在冰冷的地上,用没有撞到的左手撑着地面坐起来。
  水房的门开着,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冻得人簌簌发抖。
  水房门外路灯的光照在水房的地板上,一滩被踩黏的泡面还在那里,更多的是各种脏脚印。
  熄灯哨响后水房的水也就停了。
  辛夷只能蹲下来,用手把地上的面捧起来扔回盒子里。没有热水,地上的油腻用冷水根本洗不掉。辛夷只能一遍一遍地用抹布擦。天气寒冷,水房里原本温暖的水蒸气渐渐的冷下来,反而越发地冷起来。
  水是要赶快擦干的,不然会结冰。
  辛夷把肮脏的抹布丢进清洁用的桶里,桶里原本是装着温水的,现在不但已经凉了,更不是不知何时被人倒进了泡面汤。
  辛夷只能提着桶去宿舍楼尽头的洗手间接冷水。
  回到水房,辛夷跪在地上一遍一遍使劲地擦着油腻的地板。冷风从门口灌进来,他却不能关门,因为要借门外的灯光。从洗手间接来的冷水冷得刺骨,好像骨头缝里都渗进了水,正在慢慢结冰。
  抹布沾了太多油,已经不能再用了,而后背被弄湿的地方此刻正冷得发痛,外套已经脏了,除了面汤,还有更多的脚印。
  辛夷想了想脱下外套,翻出带毛绒的内衬擦地板。
  虞颜带他来的时候对他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地回响在耳边:想凭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就别期望谁能帮你。
  那个时候,虞颜走在他前面,突然停下来,对他说:“来这里就是把你的皮肉筋血全都给锉了去,重新捏起个人来,当然,得小心着别把骨头也给锉了去——如果你有的话。”说这话的虞颜微微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
  ——别期望谁能帮你。他还能期望谁呢。
  辛夷手下顿了顿,嘴角一弯,竟是笑了。
  擦完最后一块地板,辛夷扶着门框站起来,关了门,用左手提着桶拖着疼痛的腿回楼上看洗手间和浴室是不是又被弄脏了。
  二三层是练习生宿舍,一共四个洗手间,但好在是两层的中间都有防火闸门拉下来分为男生区和女生区,辛夷只需要去看男生区的两个洗手间两个浴室。
  好不容易整理完一切,辛夷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洗,连洗漱都没有完成。回到宿舍,一推门,原本还在夜聊的舍友齐齐噤声,而辛夷拿起自己的洗漱用具走出去,一关上门,宿舍里戛然而止的话题就又重新活跃了起来。
  衣服上沾了太多赃污,辛夷看了看,最终决定丢掉,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回到宿舍,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辛夷悄悄地放下东西,宿舍里立马就有人十二分不耐烦地骂道:“谁呀!属夜猫子的啊,还让不让人睡觉!真是的。”
  动作放轻再放轻,可是上床的时候下铺的同学还是会不耐烦地重重地翻个身,再含混不清地低骂一声。
  没有热水,辛夷是用冷水洗漱的,四肢冰冷,手脚更是冻得跟冰坨坨似的。辛夷蜷缩起来,轻轻地揉搓自己的手脚,下铺的同学用清晰得整个宿舍都听得到的声音骂了一句:“操,大半夜的不睡还□呢,大少爷真是好兴致。”随后,低低的笑声响起来,原来整个宿舍都没有睡。
  辛夷默默地,一声不吭。
  这些辱人者不值得他与之争执,一旦起了争执,不管错在谁,争执的双方都会受到惩罚。他不能,去触犯这个地方的规则,因为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他要活下来,要适应这个
  地方的规则。
  克制,隐忍。他不需要自贬身价与他们一般见识。
  辛夷在被子里把自己整个儿抱成小小的一团。
  合上眼,他想:他们伤害不了我。
  
  



☆、跟我在一起

  寂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辛夷一直这样以为的,但那是只有他自己的时候。要知道,在人群中格格不入比独自在旷野中踽踽独行更令人难以忍受。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他知道公司跟楚意清夫妇说明了情况,他们也都知道辛夷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存在的这个人叫朱砂,但他不知道的是,公司用了种种理由,希望他们能够尽量减少跟他的来往。而辛夷偏偏又是一个并不主动的人,于是他跟楚意清的关系几乎就等于是断掉了。
  大清早,辛夷坐在顶楼的图书教室靠窗的位子上写日记,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以往是晚上记得,但现在时间总是太紧张,晚上并不见得能有时间,所以现在他都是抽时间就写,写完之后记上日期和时间,下一篇就记录从这一篇的时间到再次记录期间的感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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