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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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边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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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空空的厅里回荡着耿少潜一人的说话声,聪明的王瑜早在看见郑大人打郑简的时候就离开关上厅门,这时候整个厅里就只有他们三个而已。
  郑大人没有直接回答,他一双子女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在这个原本自己看不起的男人面前无言以对,而难堪的脸色也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一直看着地面不敢抬头的郑简看到一双鞋子停在自己跟前,下巴被人慢慢地抬起,他一脸仓惶混杂了心虚的模样完全落在耿少潜眼中——此刻,他的少将军一脸平静,黑色的眼睛就像一汪没有温度的死水。
  耿少潜慢慢松开了手,郑简没由来地心里一慌,他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他该说什么,他要怎么解释,他一定让他的少将军失望透了……
  “姐姐她……”郑简努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候他的脑袋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花,什么也想不起来,然而他就听到了厅门被打开的声音。
  郑简猛地抬起头,只看到那人拄着木杖跨出门槛的背影浸在日光里,像是突然距离自己很远。
  “王瑜,扶我回内堂休息。”
  郑简听着他的少将军带着些疲惫的说话声,看着他的少将军靠在别人身上慢慢远离自己——这时候才注意到耿少潜腰侧缠紧的布带上竟然已经渗出了红色,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少将军你的伤……”
  耿少潜没有任何回应,一手靠着王瑜,一手拄着木拐,木拐在走廊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少将军……”郑简刚想追过去却被郑大人拦住。
  “够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郑大人刚说完这句话就猛地捂住胸口脸上刷一下变得惨白,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掐住一样僵直了身体。
  “爹,爹爹,你怎么了……”郑简从来没有看到郑大人这样痛苦的模样,一时也忘记了追上去,“你先消消气……”
  过了一会儿郑大人慢慢恢复过来,却像是脱力一般扶着把手坐在靠自己最近的椅子上,看着肚子一脸仓惶的模样,费力地慢慢说道:“郑窦郑丫已经把事情都和我说了,我也已经叫他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既然你没事现在就离开跟我回去吧。”
  “爹,我……”
  “你还想做什么!”
  见郑大人又要发怒,郑简连忙安抚,然而想到耿少潜刚刚扶着王瑜离开的样子他却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王瑜!他竟然又差点忘记了!
  “爹,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等我处理完了我就跟你回……”
  “你娘病了。”
  “我不能……爹你说什么?”郑简刚刚要迈出门槛的脚一下子停住了,“你说娘亲怎么了?”
  “你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娘急了三天,找了三天,哭了三天,身体扛不住,就风寒,后来喝了几贴药好了些,却在收拾你姐姐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她留下的字条,被她逃婚的事情刺激到了,一下就重了……你要还当自己是郑家的儿子,就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第 32 章
  “你要还当自己是郑家的儿子,就立刻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郑简看着郑大人的目光,慢慢露出一丝委屈混杂着坚决的神情:“爹,我……我必须去,我很快就回来收拾——”说罢头也不回地朝着耿少潜离开的方向跑去。
  然而郑简刚走到内院的门前,就看见王瑜端着一盘子被拆下来的布带,原本灰白色的布条几乎全部已经变红。
  郑简抿着嘴越过王瑜就要进去,却被对方一把拦住:“您最好不要这个时候过去,少将军……不会想见您的。”
  “让开!”郑简看也没看王瑜一眼,压低的声音里却满是恼怒。
  王瑜一直不明白这个“闵公主”为什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然而耿少潜之前却是没有任何拒见的命令,他无法执意要行阻拦,遂放下手臂让郑简走了过去,然后突然一个转身,悄悄跟随在了郑简身后,躲在了院门后面。
  郑简走到耿少潜那屋子前,房门却是紧紧关着的,一个统领数万兵卒的国尉少将军,所住的也不过是那么狭小的一间屋子,一双老榆木的陈旧门板,轻轻叩了两下,门板就发出腐朽破败的空响声。
  然而,门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
  郑简又叩了两下,还是没有回应,但他知道那个人在里面。
  “少将军……”郑简见对方不应答,索性靠着门板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他紧紧贴着薄薄的门板,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人在门后的呼吸声,想象着那人或许也靠着门,暗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就像那时他刚到北门关两人初见的那一刻,两人只是隔着一扇门板,却已经跨越了千万的距离,从京城大与到北门关城,从没有见面,却心有灵犀,只因为那个人,是他的少将军。
  “少将军你知道吗,我在京城的时候有多想能见上你一面。”郑简后背贴在陈旧的门板上,身下是冰冷的岩石,独自一个人坐在无人院落里的寂寞却无法抹去他眼中温热的情绪,“不管是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是北方的最新战报,我都迫不及待地想听到每一个关于你的消息,不管有些听起来多荒谬,我都想知道,因为这样我才能在心里描摹出你的样子,威武还是豪气,果敢还是智勇……当然那些汇集了所有赞美的猜想在见到你之后就全部黯然失色了。”
  “因为到了北门关之后,我才知道从前的自己有多么狭隘,那些简单的词语根本无法形容你的全部,同样也无法表述我的内心……”
  “……自从郑家衰落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从天上掉进了泥潭里,尽管我努力着要让别人承认自己,承认郑家,可是那样真的好难……可是你的出现,你在北门关所做的这一切都让我明白原来家世真的没那么重要。对我来说,你的存在就像是满足我所有愿望的太阳,单单只是你看着我的目光都能够让我感到无尽的幸福。尤其是在北夷大营的那几天……我真的不想骗你,可每一次我想要告诉你真相的时候都会被失去这种幸福的恐惧感打破仅剩的勇气……少将军,我不是我姐姐,我只是郑简。”
  说道这里,郑简屏住呼吸,慢慢侧过身,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这样,他就能够听到这扇门后面所有轻微的声音——如果他的少将军恰好就在门后面的话。
  然而,事实让他有些失望,或者是因为陈旧的门板水汽太重,他无法听到那人的呼吸声。
  郑简重新坐回后背紧靠着门板的动作,像是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接着说道:“少将军,我必须要走了,或许要……都不会在来北门关,有件事情必须说出来……很久以前我在踏花阁看到两个男人……你要小心王瑜,我曾经见到过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被杀死在京城。”
  郑简站起来,面对着那无动于衷的门板看了很久,久到觉得眼睛有些泛酸——眼前被关上的不仅仅是一道门,而是人心。
  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那扇心门曾经在渤辽国边境的一个夜晚对他敞开了一条缝隙,然而在他明白过来的时候,这条缝隙已经重新牢牢地关上了。
  郑简沉默地走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再说一句。
  
  郑家的车队就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没有打算惊动任何人,没有送别也没有什么特殊标志,只两三辆马车晃晃悠悠地上了官道,往南而去。
  尽管北夷联军已经退了,王瑜仍要每天在城楼上观察情况,他看着郑家远去的车辆,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十分古怪的神情,直到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衣士卒走到了他身旁。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上这里来的?”王瑜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低声问道。
  “耿、郑联姻失败了,耿少潜回城的消息主人已经知道了?”这状似路人甲的士卒赫然正是那蒙面灰衣男子所扮。
  “是啊,原本我听说送嫁队伍如期到达的时候还真怕你没成事。”周围其他的士卒都离这个院子很远,这一方区域几乎完全是两个人的空间,远远来看似乎只是两个人一起观察远方的情况罢了。
  只有走进了才能发现,王瑜的脸上慢慢发生了一些可见的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他说话的神态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了,言笑之间竟然隐隐透露出一丝媚态,“在这鬼地方忍了那么久,看着身边都是漂亮的肉体却不能动手,真是件痛苦的事情。”
  士卒轻哼了一声道:“绿袖,你在耿少潜眼皮子底下还是收敛一些,你应该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
  王瑜突然轻笑了起来:“我这样又是怎样?你可知刚刚离开的那是什么人?是郑家的儿子,闵公主的弟弟,耿少潜因为季渊的缘故厌恶透了这世上的男男之事,却被这郑家的独子喜欢上了,姐姐看不上的弟弟巴望着求不得,你说这好玩不好玩?”
  “好玩?你倒是不担心他把你抖出来。”
  “我说怎么这小子在木门前讲了这么多话都没见里面耿少潜有什么反应,原来是你在里面做了手脚,看来还是你胆子要比我大些。”
  可怜郑简在耿少潜门前一番话,不仅没让屋里昏睡的人听到一句,反而让这两个人全听了去,足见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算了,既然你实在担心,我就亲自跑一趟收拾了那郑家的小子……”
  “不必。”士卒转身离开女墙一边,“这人须得留着,你少乱动手脚坏了主人的大事,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为好。”
  王瑜看着郑家车队离开的方向,尽是漫漫荒原,一眼看不到头。
  
        
第 33 章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一转眼,郑简已经回到京城两年多了,两年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金章殿大婚,罗家的女儿成了这都城里最尊贵的女人——大家都知道连恒宫里那位是不可能娶妻的。
  比如说郑简完成了学业从书苑退出,国考的时候上了榜,名次不错,金章殿亲自接见有意要将他放在身边培养,却被郑简以郑夫人的病情推脱了。
  比如说在家休养的郑大人始终没能拗过儿子,还是给相交已久的京畿备大人递了一封私信,叫独子郑简入了京畿卫。
  京城之内,凡是世家子弟,年十八可授武职,年二十方可入仕做文官。自从两年前那件事情郑大人被迫辞官之后,郑家一蹶不振,门庭冷落了很多,就是郑大人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两年之后郑简弱冠。
  而郑家公子也确不辜负,很快就凭一己之能力克众人,成京畿卫宿卫军左伍长。
  连京畿卫中尉大人也忍不住说:“郑家此子他日必有成就。”
  当初郑家女儿逃婚的消息确实是轰动一时,郑家的名声一时下坠到了底,走出大门的下人几乎被各种唾沫星子淹死。这样的事情不要说是在三姓之一的郑家,就是一般的公侯甚至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若是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被视为不贞不洁要被活活打死的。
  郑家这样的下场也让有些人等着要看北方那人的笑话,然而除了最初的时候有一些影响,最后倒并没有出现传言中所预料的那些坏情况,反是以同情的言论居多,让有些人很是失望了一把。
  北方。
  他离开那个地方已经整整两年,这两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个人最后离开的背影在日光中淡去的模样,一想起来就觉得嗓子发疼——
  当然,年方二九的郑简如今嗓音已经完全转变过来了,在离开北门关的头一天夜里,他将心里所有的悔恨和眷恋都发泄在了旷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尽管没有任何听众,但他解释得那么急切,仿佛那个人就在面前……天亮的时候,郑大人发现一夜之间,自己儿子的嗓音已经彻底哑了,再不复童真。
  如今风华正茂青春年少正得意的郑简郑伍长刚刚执勤下来,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身银色的虎头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越发衬得他光彩夺目英武非凡,叫人心神摇曳。
  此刻的郑简已经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加上宿卫军中两年的磨砺,原本十分女气的脸庞看起来依旧十分漂亮,只不过这漂亮却是属于男人的漂亮,刚毅,勇猛,坚硬的侧面轮廓,每当赤马银袍冷面不语的时候,便有些许不怒而威的气势;或比不得北门关那被国人传颂得犹如破军星君转世的国尉少将军,却也是妙龄女子倾心仰慕的少年才俊。
  比如此刻,一条色泽暧昧的丝巾飘飘荡荡从楼上飞下来,划过郑伍长的鼻尖落在他摊开的手心里,等他回过头朝楼上望去,就看到一个神情妩媚姿态动人的女子斜倚在栏杆上笑着说道:“下面那英武的儿郎,可否将奴家的丝帕还来?”
  郑简看着上面的女子眉梢一挑,道一声:“好。”遂下马走进了这踏花阁。
  “多谢郑伍长将奴家的丝帕亲自送上来,这便准备了些许薄酒聊表谢意。”
  此间室内装饰清雅秀丽,一方圆桌铺了精绣的桌布面,一泪红烛,两盏淡酒,三分醉意。美人斜靠桌沿,衣衫微松,香肩半露,一双玉臂托起酒盏,举过熄灭的红烛,递到郑简面前。
  郑简看着女子,淡淡笑了笑,却不急着接,反问道:“荆娘总喜欢用这招来戏弄我?”
  丢丝帕的女子收回举杯的手,轻笑道:“奴家哪敢戏弄郑伍长,不过因为年老色衰,想早些找个良人依靠了,却不想这丝帕次次都落到了伍长怀里……”
  “那倒是郑简给荆娘碍事了,以后一定不胡乱出现坏荆娘你的好事……自罚一杯——”
  荆娘看着郑简闷头一口喝下,眼中一暗,却很快恢复了笑意:“别,你若不来,奴家就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
  “听说宿卫军列长罗明正即将要升迁,恐怕借他位子的……”荆娘笑而不语,看着郑简的目光却是分明在说,接位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郑简低头轻笑着晃动指尖的酒杯,窗外的落日照亮他细腻的脸颊,便是久在青楼的荆娘看得也忍不住一愣,心想,世上怎会生出这样的妙人。
  “荆娘不要忘记了,”郑简脸上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慢慢地说道, “罗明正的亲弟弟罗珪生如今也在宿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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