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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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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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而来的威胁。
  
  不是忍者的暗箭,不似高手的气息,骤然包围的庞杂剑气好比能剧开场前那一段响亮的太鼓,铮然一声,寂静四座。只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徒留绝望的回音。
  
  阿福夫人,你到底动用了多少骏府城的人力来围捕他一个小小的不二周助呢?
  
  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这个夜晚,不知又要无故泼洒多少鲜血,浪费多少生命。
  
  这里并不是在屋檐和围墙连绵无际、可以让他如履平地的京都或者江户,他只能对著枝桠交错的高耸树木和孤军奋战的海堂望洋兴叹。然而终於还是要迎来对峙的时刻……
  
  低头看著手指上残留的血迹,身体深处渐渐涌起冰凉的哀恸,他的旦那桑还在等著他回去,海堂还在这里,他不能放弃。
  
  同样察觉有异的海堂飞快地自乱斗中遁身,回到不二身边。重伤在身的他已经疲累得双膝发软,整个肩头浸染成深红,半截折断的箭触目惊心地贯穿而入。他知道不能拔出箭,留在身体里的箭头是暂缓住生命的快速流泻精光的塞子。只要一拔出来,他就没有力气再为不二提供任何援助了。
  
  当他在江户收到手冢的命令急急赶往骏府城时,根本没有预感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场面。也许就连手冢也不曾料到情况竟然会演变成如此凶险的地步。
  
  ──“不要离开不二身边。”手冢给他的信笺上只有这样的寥寥数语。
  
  可是就在不二漏夜偷偷离开骏府城的时候,海堂却没能及时察觉而让他身陷险境。想到这里,一年前不二满身血污倒在白川边的样子又回到眼前,真实得不像是想象,真实得让人感到战栗。
  
  十名身手不凡的甲贺一脉忍者,加上不远处正在逐渐形成包围之势的武士众,他们以为这是在狩猎猛兽吗?
  
  “不二桑,你快点离开这里!”混在暴雨声中,海堂的声音听上去更显嘶哑低沈。
  
  烟雾弹的保护在疾风骤雨的摧打中消散得快,不二几乎可以看到那些寒光烁烁的刀刃不断地在树木之间一边闪动著飞速靠近。
  
  大难临头,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只感到一阵深深地倦怠和麻木。
  
  “海堂,你听著,今天我们之中只要留下一个,你都不算是完成了他交给你的任务,明白吗?”不二的眼睛朝海堂弯了弯,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因为没有一刻离开过白樱的剑柄,已经开始发麻疼痛。
  
  “不二桑……”
  
  不二盯著暴雨中的晦暗树林,树枝和叶片翻滚成一片凶险的海。看著看著,脸上的笑意更浓,“手冢桑的教导,面对压倒性数量的敌人时,与其坐等被包围,还不如先发制人扰乱他们的节奏趁机寻找脱身的机会……海堂薰,一定要紧紧跟著我。”
  
  海堂急忙伸手去拦,手指未触到蓝衣的片缕衣袂。
  
  踏踏踏踏……
  
  浅履轻点起细小的水花,白樱挥鞘而出的瞬间,狂暴粗粝的雨势骤然而收。海堂眯起被雨水和汗水迷蒙的眼,那片映在水塘里的,分明是初夏淡晴悠远的天空。
  
  直到第一股猩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水中清澈的天色。
  
  
  
  
  踏踏踏踏……
  
  湿透的衣服变成越来越沈重的负担。
  
  踏踏踏踏……
  
  挥剑时被衣袖甩出的水是冰的,飞溅到脸上的血液是温热的。
  
  踏踏踏踏……
  
  周围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寂静一片,好像回到那天大雪暂歇的清水屋,黑暗中只有闪光的剑刃和死者狰狞的面容。不断交替,不断往复。
  
  海堂,请你不要死。
  
  不要再有人从身边离开了。
  
  不断呼啸著穿过身边的长枪,全副武装的铠甲,刺出去的剑不断遇到火花四溅的阻碍,只能将剑势放在下段攻击对方的腿,或者索性用刺突瞄准咽喉或者肩窝等疏於防护的部位。注意力高度集中地视线里,依稀有什麽东西一晃而过,似曾相识的不安让他忍不住分心去耿耿於怀。
  
  脚下略微踌躇,剑光没入一个武士颈项,挣扎著倒入泥水中的最後时刻,见到死亡阴影的恐惧化作盲目而强大的力量,武士突然一把抓住了缓缓抽离身体的刀刃。
  
  逐渐散大并且失去光泽的瞳孔中,不二看到自己空荡荡的脸。眨去满眼的水珠,毫不犹豫地抬起脚──
  
  砰。
  
  躯体无力地落在几丈外的泥泞的中,而他的白樱剑身上被拉出长长地一段血迹,尚且来不及被大雨清洗又立刻沾上新的猩红。
  
  不二看得很清楚,那名武士倒地时露出护甲外的黑衣上,分明印著江户六千石高位旗本武士家的家徽。不待深想,带著异常的预感转身去寻找海堂的身影,只见忍者服上又新添了几道割破的伤口,箭伤的疼痛和失血过多已经让左手完全失去了功能,只依靠单手抵挡四面八方来的攻击,忽然身影偏斜,手中的忍者刀一同落向地面……
  
  飞快地赶过去一剑挥开趁机压上来的突袭,伸手紧紧拽住海堂的衣襟不让他跌下去。
  
  “求你了……快……快走……”海堂还在下滑,不二一只手抓不住他,眼看著失去支撑的身体就这样伏倒在泥水里。
  
  身边的武士齐刷刷地围上来向他们高举起长剑,不二扬起眼眸,只看到电光肆虐的夜空里一片面目可憎的混沌。他的半只脚跟陷在泥淖中,一手死死地抓住海堂,持剑的手臂早已被震得失去知觉,浸透雨水的衣裳越来越沈重,仿佛有股力量拼命地将他向地狱里拖去。
  
  “怎麽回事?!”忽闻人群中有人高喊了,随即声音就被雷声吞没。
  
  突然之间连番巨响在四周爆裂开来,震得地面一阵扭曲痉挛。浓重的烟雾夹带著隐隐火星和树木被灼烧的焦炭气味一下子掩住了视线和嗅觉,众人开始骚动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响作一片。
  
  从天而降的转机让不二的脑中凛然清醒。
  
  先不管来者是敌是友,在眼下乱斗成一团的局面里他这个众矢之的反倒成了被忽略的角落。低头看看海堂面无人色的脸上污淖点点,不二笑了起来:
  
  “海堂,看来我们今天是死不成了。”
  
  扯著海堂衣襟的手指因为逐渐脱力剧烈地颤抖著,不二紧咬住下唇用白樱支撑起身体,借力把海堂瘫软的身体从污泥中拉起来,一步一步拖著往前走。
  
  记得初次见到海堂薰的那天,也是下著很大的雨。半跪在手冢面前两个身穿劲装的少年忍者与不二年纪相若,却比他整整高大出一圈。一个兴奋地咧著嘴笑,另一个表情冷漠到有些凶恶的程度。
  
  番所里突然多出两个玩伴,最高兴的莫过於不二。几天後八阪神社举行庙会,他偷偷拉著两个人出门去凑热闹。凉爽的夏夜晚风拍打著三个少年洁净的衣摆,木屐踏上四条大街尽头的石板路,不二第一次挽起身边的两只手。
  
  桃城从来没有逛过庙会,东看看西看看,最後站在卖京果子的店铺前面不肯走了。海堂正要发飙,只见不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袋子,摇了摇,叮当直响。桃城和海堂眼睛都直了,这点钱在常年关在饭道山里练功的孩子来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财富了。
  
  捧著用那些铜钱换来的花花绿绿的甜点心,桃城大喊一句“我要开动了”,海堂却瞪著笑眯眯的不二咽了咽口水犹豫不决。
  
  “这些钱是大石桑给我的,当然手冢桑也知道。”不二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听了这话,海堂才放心地把香喷喷的果子塞进嘴里。
  
  吃饱了,不二晃了晃空荡荡的钱袋,牵著两人坐在神社前的台阶上看烟花。桃城有点过意不去,海堂满脸通红,没想到京都的点心那麽贵,一眨眼就把开天辟地的财富耗尽了。不二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们,忽而眼角一弯,“怎麽办呢,本来想攒些钱给手冢桑买生日贺礼的……”
  
  “你这个贪吃的家夥,把不二前辈的钱还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刚才是谁差点被点心噎住的。”
  
  两个人互揪衣领正准备大打出手,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不二托著下巴问道:“呐呐,海堂君,桃城君,房顶上的风景很有趣吧?可以教我忍术麽?”
  
  “诶?”一颗烟花在夜空里散开,照亮了两张惊愕的脸。
  
  古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海堂熏和桃城武就因为一盒京都凉果子,开始了比饭道山上更为艰苦的人生。不二练习遁术时从屋顶上掉下来,海堂心甘情愿当人肉垫,不二的手里剑飞偏砸破了手冢的屏风,桃城义无反顾背黑锅。
  
  等到後来调查清楚大石和乾每个月给不二零花钱的数目,海堂和桃城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就被下了套。不过这个时候不二已经可以把京都的所有屋顶当成平地来走,手里剑的准头也十有八九。
  
  再後来,脚程比较快的桃城常常被手冢委派远程的监察使命,而海堂虽然是留在京都,也因为种种任务总也见不到人影。不二常常独自爬上空旷的屋顶,望著夜空里一览无余的星辰明月。当初海堂和桃城刚到番所的时候,看他们在屋顶上健步如飞,他就想著有一天大家一起坐在高处看星星该有多好。现在他可以不费力气就登上屋檐,身边却少了整天拌嘴的身影。
  
  不多久之後,从萨摩来的河村,近江之地的菊丸,每天每天,欢闹声又慢慢地填满了他寂静的回忆。
  
  每个人都是带著各自的往事千里迢迢地走到一起,忘却前尘,彼此相守。
  
  “海堂,你再坚持一下……说好了,今年的盂兰节我们要一起去放水灯。”(1)
  
  
  
  注:
  (1)盂兰盆节是每年的七月十五,也叫中元节。上元节点灯笼是为了庆祝在世,那麽中元节放水灯就是悼念亡灵。这一点也是中国古时流传来的习俗。
  
  
  
  
  不二醒来时,暴雨初歇。透过纸门,屋檐上的积雨滴滴坠落院中役石,蔚蓝色的晨曦清寂一片。
  
  镰仓时代遗风的房间,铺著细长条的地板,屋子中央下沈的地炉里火堆劈啪欢响地燃烧著,火焰上方悬著一只热气腾腾铜壶。有人坐在一旁用火钳拨动木柴,扬起点点火星,消散在空气里。
  
  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不二从被褥里一下子坐了起来。
  
  “裕太?”他是在做梦吗。
  
  那双深栗色的眼瞳里映出两缕火光的淡淡暖意,“你醒了。”
  
  “这是怎麽回事?”跟著四肢的酸痛感一起回来的,还有逐渐冷静下来的意识。不二打量著身上干燥清洁的衣物,越想越不明了。
  
  “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正在发烧,我让他们用热水帮你清洗了一下,也用了药。”裕太转过脸看他,目光带著些许焦灼。
  
  “海堂呢?和我在一起的忍者,他怎麽样了?”
  
  “他没事,”裕太的脸又转回去盯著火堆,“箭拔出来了,算他运气好,那支箭没有毒。”
  
  不二一把掀开被子起身向房门走去,手还没触到门沿,眼前突然眩黑一片,直直就往地上倒。身後伸出一双手臂架住他无力的身体,轻轻抱起放回床褥上。
  
  “你在干什麽?我已经说过他死不了了吧?”裕太烦躁地替他盖上被子,刚才无意间碰到不二的体温,还是高得不正常。这家夥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披散头发衣冠不整的样子麽?
  
  “他伤得很严重……”
  
  “你也受伤了不是吗?”
  
  忍不住满心悲喜交集,胸口那块早已不堪负荷的堤防就这样轰然溃败。他伸手拉住裕太的衣袖,迷离的眼里泛起酸涩的潮湿,“裕太,你为什麽……为什麽又回来?”
  
  “你为什麽要救我”,这句话始终没有问出口。问了又怎样呢?不二轻叹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沈沈睡去。
  
  凝望枕上的煞白面容,裕太的胸口忍不住一阵怔忡翻滚。
  
  心烦气躁地回到火炉边,昨天那生死关头的一夜,冰冷的雨水仿佛还留在他的身上未曾干透。他在黑暗中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挥舞著银刃,不断地有人倒在脚下,那张脸始终没有惧色,却也不见杀意。像极了一尊精致的人偶,放弃悲喜,舞起一天一地的血雨腥风。
  
  某个月隐星稀得夜晚,这个人倚风而笑,在他怀里放了一朵鲜红的花。
  
  你到底是什麽人呢?一把剑就可以将人间变成修罗地狱,这样的人,直到最後一刻也没有松开紧抓住同伴的手。
  
  裕太垂下头,将脸深埋进手掌,“如果当初没有放开我的手,那该有多好……”
  
  在江户向幸村辞行的时候,他一直不敢去看主上的眼睛。然而观月被捕之後,他也成为了幕府通缉的罪犯,在江户再无立足之地。但是他选择离开的不仅仅是江户,包括幸村、真田,所有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还有失去的过往,打算一并舍弃掉了。
  
  ──“不管观月一还是不二裕太,你就是你,你的未来、你的答案只能自己去寻找。”也许他等了那麽多年,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幸村既没有不悦更没有拒绝,柔和的嗓音婉转响起:“阿一,这麽多年真是为难你了。你自己的路应该自己选择怎麽走,所以现在我就给你这个选择。你是否愿意赶去骏府城救你哥哥一命呢?如果愿意,这就是你在我这里的最後一个任务。相反的话,我也不会阻拦。”
  
  裕太惊讶地抬起头,“他跟著将军他们一起,怎麽会有危险呢?”
  
  幸村摇摇头,“世间的事变幻无常,你若是能帮他逃过这一劫,就是帮了真田一个大忙,也是替我弥补过错。我引他去见常高院原本是为了留线索给手冢,没有想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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