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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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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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四月朔日的更衣日(2)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前几天吴服店(3)就送过来一大堆让人眼花缭乱的衣料供选择制作夏衣,大家都挑花了眼睛,只有侧众大人看也不看一眼。不二总是在想,如果这座府邸里有女主人的话,一定也像是别的大名家里一样华衣似锦吧。不过最後大石还是花了不少钱:“蓝色的适合不二,鲜豔的颜色和英二的头发很相衬,龙马和太一穿什麽好呢……”收获颇丰的店掌柜满面春风地说等衣服做好之後一定带著店老板亲自登门拜访。
  
  後来掌柜并没有食言,不过此时的不二又怎麽能想到,那又会是一次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会面呢……
  
  薰好衣服之後,不二跪坐到小猫的垫子旁边,把刚才解下来查看的铃铛小心翼翼地系回它的身上。
  
  “你不是打算养它吗?还保留著前任主人的东西没关系吗?”手冢问道。
  
  “它只是不记得回家的路,如果要它把主人也一并忘记的话不是太可怜了麽。它的主人一定正在某个地方担忧著它的状况,只可惜猫咪不能说话,就算想念自己的家也没办法告诉我……”
  
  手冢走近不二身侧,突然把他从榻榻米上拉了起来。
  
  “手冢桑?”不二吓了一跳,被紧紧攫住的手臂不受控制地轻颤著。手冢的表情并没有异样,顺著那道冷凝成霜的目光看过去,不二发现自己手腕上赫然两道长长暗红色的血痕一直延伸到手背,一道已经被干掉的血结起来了,另一道还在往外渗著血珠,染红了一小块雪白的袖口。
  
  “你是笨蛋吗,那麽小的猫也可以伤到你。”
  
  “呐,手冢桑,你说它的主人会不会是哪位重要人物呢?”看著手冢用刚才给猫包扎伤口剩下的绷带绕上自己的手腕,不二笑眯眯地问。
  
  “你惹上的重要人物还不够多吗?”
  
  不二叹息。手冢的气,果然还是没有消麽。抬起缠绕著白布条的手轻触那个冰雕一般的脸庞,人人都说手冢国光是雪人转世,殊不知他的体温永远带著如此和暖的温度。指尖轻移到眉间打不开的结,不二笑道:“我的旦那桑,那你算不算其中之一呢?”
  
  
  
  注:
  (1)指贯是一种脚踝处收口的宽大裤装,自平安时代以来京都公家人的衣装。
  (2)旧时留下的风俗,每年的四月一日和九月一日是全国的更衣日,以此区分冬夏两季的服装。
  (3)和服店的旧称。  
  
  
  第二天早饭後,不二迎来了一个奇怪的访客。听到藩士报出“丹波屋的芝纱织”这个名字时,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店家搞错了,每次负责接见吴服屋的都是大石才对。疑惑地跟著藩士走进侧屋之後,不二看到一个穿著杏黄色和服的女子恭敬地跪在榻榻米上,弯著腰,额头几乎贴著地面,只能看到背後系成太鼓结的宽腰带。
  
  不二听说过这间名叫丹波屋的商号在江户是颇有名望的,客户包括不少大名和旗本,连江户城的吴服之间(1)也会不定期从他们这里采购成衣。
  
  “请问,是芝小姐吗?”
  
  “是!”听到他的声音之後猛然抬起头来的女子有一张豔丽的脸,用胭脂和白粉精心点缀。虽然梳著未婚女子的发髻,看上去比不二年长得多,不过上上下下打量著他的大眼睛却像好奇的孩童一样唐突而不自觉。
  
  “你是丹波屋的夥计吗?找我有什麽事?”被对方像观赏稀有花卉般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不二想起种种关於江户女子作风开放豪迈的传闻,在这座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巨大城市中,带著刀的武士满街都是,女孩子其实才应该是珍惜动物吧。严格地说,普通庶民并没有拜访他的资格,门口的藩士愿意破例放她进来也是出於来访者是一个衣著考究的漂亮姐姐这个原因吧。
  
  女子像是著了魔似的望著不二,嘴里一阵胡乱的嘀咕:“原来真的有啊……在姨妈家里看到画像的时候还以为是虚构出来的人物,没想到真的有……”
  
  不二没有听清楚她的自言自语,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女子似乎与自己有些渊源。所以他很耐心地沈默著,等对方从莫名其妙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不二大人,我其实已经认识你很久了啊!”半响,看似平静下来的芝纱织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诶?”自然是一头雾水。
  
  芝的声音很细,嗓门却意外的大:“还记得大津的萱屋吗?记得吗?驿站老板井上守是我的姐夫,去年秋天我去大津探亲的时候曾经在一间客房里看过大人你的画像。没想到昨天在街上偶然遇到大人,真不敢相信,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井上老板他还好吗?在下在大津的时候受过他不少照顾。”不二微笑,就为了这个原因值得她兴师动众特地跑来找他麽?
  
  “他是个老好人,我住在萱屋的那段时间他有个朋友病了,他正为了找大夫和药材四处奔波,根本没时间说上几句话。听姐姐说起过那位病人好像也认识你,是一位日吉大社的祭司……”自顾自扯起闲话的芝发现不二的脸色忽然变了。
  
  “凤君……你说的是凤长太郎吗?”
  
  芝点点头,“没错,是这位祭司。好像是风寒引起的肺炎,挺严重的。”
  
  “那麽现在他……”不二的喉咙像是被什麽东西塞住了,他想问凤君是否已经安然度过了今年特别寒冷的冬天,还是说……看著芝为难的样子,他握紧的手心里冒出一层冷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冬天之前我就回江户来了。这样吧,我马上写信给姐姐问一下那里的情况,等有了消息马上就来告诉你。”察觉到不二的焦急,芝也跟著慌乱起来,几乎要从榻榻米上一跃而起直接奔回家写家书去了。
  
  会客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啊,差点忘了!”芝从怀里掏出一块叠起来的手帕小心地放在榻榻米上移到不二面前。“这个是昨天你掉在路边的东西,其实我今天就是来把它送还给你的。”
  
  不二接过手绢展开後,上面安好地躺著那枚遗失的御守。浅蓝色的缎面上系著两颗精致的银铃,好像凤君孩子气的清秀笑脸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呐,凤君,你怎麽可以先走一步呢?你念念不忘的人还在江户的某个角落,不见他一面就能安心离去麽?
  
  “芝小姐,这枚御守对我很重要,不知道该怎麽感谢你。”芝临走的时候,不二顺手褪下了手腕上的念珠递到她手里。家光送的这串水晶珠子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是芝并不识货,只道是美少年的好意便欢天喜地收下了。
  
  不二送走她之後便疾步向手冢的书房奔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後,房门被“唰”一声拉开,出现在手冢面前的是不二气喘吁吁的样子──额头边头发被冷汗湿透了,黏在睫毛上的水珠不清楚是汗水还是眼泪。手冢眉头一紧,从桌案边站了起来扶稳他跌跌撞撞的身体:
  
  “怎麽回事?”
  
  “手冢桑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不二抓住了手冢的衣襟,阻止自己的正在发软的双腿往下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清晰镇定,不像此刻混沌成一片的视野。
  
  “不二?不二……”他也听到手冢不停唤他的名字,却看不清近在咫尺的表情。
  
  “日吉神社,凤长太郎。”说完这几个字,不二舒了一口气,向地面滑落下去。在残存的意识没有完全失去之前,他感到一双有力的臂弯牢牢地接住了自己的後背。
  
  从渐渐松脱开来的手心中,小小的御守掉了出来,“叮──”地一声落在手冢脚边。
  
  
  
  二十九回 完
  
  
  
  注:
  (1)负责御城内众人著装衣饰的部门。



之三十 浮世
  
  
  
  江户的樱花季如火如荼地到来了,晴朗和温暖的天气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後,品川桥和隅田川一带的花树像是一夜之间泛滥开来似的。凡是可以看到花的地方,所有的茶屋里都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出门赏花顺便逛庙会的庶民,也有成群结队来歇脚的武士。忙进忙出的茶女们欢快地踩著木屐给坐在席上的客人们递上托盘里的食物和茶酒,薄红梅和水柿色的和服光鲜地摇晃成满眼的春色旖旎。
  
  景致好的隔间至少要付一百五十文茶资才能入座,酒和其他吃食还要另计。就算是这样,生活日益安定富足并且喜欢享受的江户人十分乐意花血本买个情调。就算实在觉得昂贵,坐在茶屋门前的涂著漆的遮阳伞下面也一样可以边喝茶边赏花。
  
  从京都流传过来的樱色饼很受欢迎,店家学著京都店铺的样子用细长的叶子装饰点心盒,只是京都人都是用橡木盒子来装,再简便也必须是白茶色的浮雕纸。江户人为了图便捷省力,全部改成了一般的厚纸片,显得不伦不类之余看起来却也十分亲切,低廉的价格连普通庶民也能负担得起。
  
  隅田川边一座名叫“白屋”的茶屋今天也是高朋满座,门前的油纸伞下面已经人满为患了。靠窗的隔间因为正对河岸的樱花所以格外强手,由於忙碌的老板和店员来不及打扫,用细竹支撑起来的纸窗和靠近窗的榻榻米上蓄了薄薄一层粉色的花瓣。
  
  “武士大人,您要等的客人还没有来麽?”最末端的一个小隔间边,跪在缘侧的茶女送来了新沏好的茶。她一边摆弄茶碗,一边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坐席间的客人。并非因为客人身上过於清雅的配色在众多花花绿绿的衣裳堆里反而显得格外突出,也不是出於他独自坐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丝毫焦急的样子。这位看上去还不满二十岁的剑士有一头丁子茶色的漂亮头发,眼睛像是初春清晨勿忘草色的江湖凑。望著这样奇特的人,茶女不禁开始猜测他苦苦等待的女子或者盟兄(1)会是怎样的人物呢……
  
  “对不起,可是我想再等一会。如果茶资不够的话……”
  
  “啊不是这样的,已经足够了,老板说大人在这里坐上一天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的。”茶女呆了一下,初次向她开口的美剑士带著一口浓重的京都口音。难怪这位客人虽然也是一身武士的打扮却浑身都散发著异样的风情。
  
  “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客人请自便吧。”茶女从架空地面的坐席边退了下来,抱著托盘向正在招呼她的店老板快步走去。
  
  时常光顾茶屋的武士阶级大都是地位比较低的中下级武士,偶尔也会有些年纪轻的旗本抱著好奇的心情前来幽会,毕竟在家人和下人的眼皮底下谈情说爱是很不自由的嘛……想到这里茶女转过头朝那个隔间瞥了一眼,偷偷地笑了。
  
  茶女走开之後,不二把视线移向窗外。
  
  这就是江户的春天吗?
  
  热闹的,雅俗共赏的,武士也好,庶民也好,用庆祝夏日祭典一样的心情一起走上街头。昂首阔步的女子,活跃健康的孩童,好像野生的花朵般一丛一丛涌出地面的蓬勃生机。
  
  倾城出动赏花的热络人群悠闲地、热情高涨地经过隅田川花团锦簇的堤岸,却反复提醒著他想起寂寥冷清的琵琶湖畔、那个有著孩子气表情的朋友──穿著黑色的神社祭司长袍,在落满红叶的神社参道上形单影只的画面。
  
  几天前,手冢派出的监察没能带回什麽好消息──在日吉神社养病的凤君虽然捱过了这个冬天,萱屋老板花重金请回来的大夫们却依然口径一致地宣布他已经时日无多。其实自从凤君打算在琵琶湖里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他的病根就已经种下了,两年多来硬撑著对周围的人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直到精疲力竭倒下的一刻到来,一句“对人世没有眷恋”就已经作好了离去的准备,但是对旁人来说却是突如其来的绝望。
  
  现在想起当时草草了事的告别,到了江户之後又疏於联络以至於凤君若是想要写信给他也无处可寄……
  
  不二低下头望著还在冒热气的新茶,沈沈地皱起眉。
  
  即便能够写信,又能对凤君说些什麽呢?面对几多人世间悲哀的故事,大部分时候只能无能为力地看在眼里。太一还能守著亚久津临走前的“等我回来”,凤君却什麽也没有。他的心情,他的过往,也许只有被风吹散的下场。
  
  但是必须为他做点什麽吧。如果凤君真的不久於人世,不二知道他等候的那句“再见”应该由另一个人来说。
  
  哪怕被手冢责怪他又在做傻事也好,不二总有一种感觉,今天一定会见到那个人的。
  
  为了查找冥户亮的消息让手冢花费了一番功夫,得知他婚後一直与丹波屋的老板过从甚密之後,不二便拜托在店里帮忙的芝纱织送了一封短信过去,在信上他不得已提到了凤君的名字,是希望冥户把今天的会面向迹部保密的关系。後来芝带了口信回来,说是冥户答应了前来赴约。
  
  从手冢提供的情报看来,冥户的家世与凤君所说的并无二致。出身寒微的冥户家本来只是下级武士,最多给旗本或者大名们充当跑腿和看家护院的工作。但是因为剑法出众得到迹部家的关照,两年前娶了一户旗本家的千金,被岳父推举担任江户城外守备一职。对於一个武士来说也许没有什麽是比前途更重要的东西,这在人才济济的江户想必是人之常情。让不二不明白的是既然答应了与凤君的约定,为什麽又要在最後才失约呢?
  
  如果是出於心存犹豫,如果冥户并不像凤君珍视他一样看重这段往事……
  
  “这位大人,您的客人到了!”女子愉快而洪亮的嗓音一下子拉回了不二的心思。
  
  一个武士打扮的年轻人跟在茶女身後跨上了隔间的坐席。领路的女孩微笑著退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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