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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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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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被允许练习的对象只剩下了手冢。 

啪! 

手冢没有理会不二骤然改变方向的攻击,他对准的是不二的剑柄。如果说不二的剑是蛇,那他手里的就是一张捕蛇的网。 

“呀!”不二的竹刀差点被这一击震落。正在他慌忙收回剑势的时候,手冢舒展开手臂,刀身在两人中间挥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带起的剑风呼地一声吹灭了灯台上的烛光。 

顿时坠入一片漆黑的境地,利用脚尖点地的碎步,不二躲过了这招挥断。黑暗中,他可以感觉到刀尖几乎擦过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手冢的进攻还没有完结。正面向不二劈来的一剑,他只来得及匆忙举起竹刀抵挡,全然没有给他任何化解的余地,一步一步将他向后逼去……尽管他的脑袋还在飞速转动寻求反击的契机,但是陷入比拼力道的阶段,不二通常会很快转为劣势。后退数步后,他的背脊撞上了冰冷的墙壁。 

死路了么。不二感到手冢的气息正在逼近他。 

雨停后,有隐隐的月亮落入墙上的栅格窗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他看到两支紧紧纠缠的竹刀后面,是手冢炽热的视线一下子将他笼罩。 

“呐,手冢桑……切原的便当……怎么样了?”不二艰难地问道。来自正面的压迫性的力量快要把他挤垮了。 

“你还真是顽性不改啊。” 

“呐……手冢桑,很痛唉……” 

手冢叹着气收回了力道,顺便一并没收了不二手里的竹刀。 

“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顺着墙壁缓缓滑落到地板上,不二大口地喘着气以弥补身体在刚才的僵持中所失去的空气。 

“不如等你打赢了我,再来随心所欲地向我提问如何?” 

不二泄气地低下头,又来这一招。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武士,难道不懂以德服人么?只会把暴力挂在嘴边。 

“不二。”一个温暖的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诶?”惊讶地发现,手冢竟然挨着他,也在墙根边席地而坐,肩并肩背对月光。他常常跟菊丸或者河村一起不把腿盘在身下就这样背靠墙壁伸直了腿坐在地板上,却从来没有看到过手冢这样放肆的姿势。 

“不二,最近又经常做恶梦吗。”不知道是不是黑暗的缘故,那个熟悉的声音听起来显得略显疲惫。将军秀忠定于三月即将上京拜谒天皇,负责京城治安的他不得不整日奔忙于二条城和皇宫之间,几乎很难在番所里见到他。  

“手冢桑,樱花就要开了。” 

“嗯。” 

“大家都在等着。” 

“……” 

“手冢……桑?” 

不二抬起头,迎向一张安详的睡颜。平时总是戒备森严、毫无破绽的表情,此时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呐,手冢,你知道么,周助每一次和你刀剑相向时的心情。 

每一个小碎步是急切地想要跟上你的背影。 

每一次挥断是为了让风声唤起你的注意。 

每一轮刺突都是瞄准了所有能够接近你的方向。 

他轻轻地把手指交叠在他的掌心上。春风沉醉的静夜,不二好像看到满树的樱花,在他身边开成一片无垠的海。 

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等待天晴,等待花开,等待幸福。尽管,这些等待的结果常常只是一个骗局而已。 

外面的世界,有太多他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的事情。他只是一柄没有铭文的刀。不知道父母是谁,不知道生于哪一天。这样的他,能够拥有守护你的愿望么。 




元和八年,二月二十九,京城里的第一朵樱花在枝头悄然盛放。 


第十回 完 


之十一 迷 


乱樱迷人眼的季节,金碧恢宏的二条城迎来了它的主人。德川幕府第二代将军秀忠带着世子家光进京拜谒天皇,以正式确立继承人的身份。京都所司代代表皇城进献上的贺礼,是一出“净琉璃”。这是一支颇有江户风情的舞蹈,聪明的板仓重宗便借用它来显示幕府的霸权。 

这是不二第一次看到切原的舞技。 

水庭边的白砂地,落英像初雪一样落下。切原一袭正红色的礼装,外披着长长的轻纱,略施粉黛,只着白袜,如一株盛樱般出现在正中的平地上。悠扬的龙笛声缓缓响起,天上流云浮动。他轻抬起衣袖,随着笛声翩然起舞。身姿轻盈,让美不胜收的春色也无地自容。 

不二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不他的每一个转身,跟随他在微风中甩动起的长长薄纱小袖一起旋转。因为太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以至于托于手中的茶杯里落入了一片樱花,也浑然不觉地送入口中。 

与其说切原是为将军大人献舞,倒不如说是专为手冢一个人在表演。虽然大部分时间面朝着将军和世子的座位,但是脚步、眼神、手臂的动作,全都是为了另一个角度而特别呈现。他把最完美的,最深刻的姿势,全部留给了手冢的视线。 

不容回避,不容忽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男子就是用这种潮水般盛开的气势,出现在不二的生命里。 

他想起一个叫观月初的在逃犯。他们的身上,有一种相似的气息。只有生长在阴暗湿地的植物,才会有这种感觉。 

只是和那个白衣红梅的妖精相比,切原是如此华丽而逼仄。就连他身上的邪气,也是被高傲地,毫无掩饰地展示出来。不二听说他会在大庭广众下爆粗口,捋起衣袖对看不顺眼的客人大打出手。可是这个被称为“恶姬”的人,却从来没有在手冢面前失去过礼仪。不用说粗鲁的言语或者动作了,就连大声讲话也从未有过。甚至不需要手冢花费一分一毫金钱,亲自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断,与面前美轮美奂的华美舞姿交织在一起,让不二弃桌子上那些美味的豆饼于不顾,一心一意地好奇着,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置身在一个黑暗不着边际的地方,摸索不到近在眼前的真相。只有满心的烦躁。 

视线一转,看向坐在他身边的人一一今天手冢的兴致似乎很好,也许是暂时卸下了重任的缘故吧。和板仓大人互相敬了好几杯清酒之后,眼神逐渐柔软下来,眉梢升起慵懒之气。就像上次在近卫府吹笛的时候一样,那种属于公家贵族特有的神韵。 

“呐,手冢桑,你去过只园吗?” 

“啊。”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任何东西都可以用金子买到的地方。”手冢说着,用蝠扇轻抬起不二的下巴,“包括像你这样的笑脸。” 

这样的手冢国光,不必挥舞刀剑,不必谈论政事,不必顶风冒雨监督二条城的防备。他手里那柄绘有茶花的蝠扇,在晴朗的日光下面,漆木的扇骨折射出夺目的光线。 

想必这就是手冢身处只园欢场时的样子吧。但是就算是在最放松的时刻,依然没有半点开怀的笑声啊。 

“手冢桑,你喜欢那样的地方吗?”就像此刻的景象,瑰丽的和服,精美的乐器,仿佛可以远离人间的一切苦闷。 

“如果那么好奇的话,下次可以带你一起去。” 

不二皱起眉,把脸别开到一边。“我倒觉得,并不完全是手冢桑说的那样。只园里用钱买不到的东西,不是就在我们眼前么。” 

现在他已经可以越来越明确地肯定,切原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接近手冢。

直到花见宴会①结束前,不二还在为此百思不得其解。他看看身边蝠扇轻摇的手冢,还有站在樱花树下朝这边频频浅笑的切原,仿佛已经把宴会的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没有注意到此时远处的上座,华盖底下的发生的一切。 

“那个孩子……是谁?”轻声询问身边侍从的,是头戴乌冠的世子德川家光。那一年他十八岁,两年前元服时正式更名为家光。这个意气风发,眉宇威严的少年,就是当年家康公最宠爱的长孙竹千代。 

“殿下指的是……” 

“就是做在板仓大人身后,那个蓝眼睛的孩子。” 

“禀告殿下,此人是二条城番的部下,在京都一带很有名的剑客,不二周助。今年十七岁。” 

“哦?剑客?还留着刘海,明明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呢。”家光笑了。“再说一点关于他的事情给我听吧。” 

“是。听说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大坂夏之阵被手冢国光收养,并收为御青流的学徒。京都人都称他是天才,造诣十分了得。另外……” 

“手冢……国光?”家光略一沉吟。 

“殿下?” 

“啊。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呢。正胜②,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稻叶正胜轻轻向少主鞠了一躬,“回禀殿下,我在前日刚刚抵达京都的时候,就在板仓府门前偶然遇到过这两个人,当时也印象颇为深刻,回来之后就打听了一下。” 

“这个手冢国光,难道就是曾经打败过柳生师傅门下大弟子的人?” 

“正是。” 

“有意思,京都不止景色精致,就连善于用剑之人,都是如此。你说是么,正胜。” 

那天家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专心沉醉于板仓献上的节目。他的目光,越过庭院,越过人群,越过歌舞伎们手上色彩艳丽的番伞③,落在一个蓝衣少年的身上。 

“正胜,你见过燕子花吗?” 

“殿下是说生长在水边,初夏时节开放的燕子花?”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在江户城的水庭边,看到过的这种花。它们倒映在清水里的样子,每年夏天到来之前,都会期待着。”那是家光没有母亲关爱,没有兄弟情谊的寂寞童年里,少有的一抹鲜明记忆。 

远远地,不二无意间朝家光的方向投去一望。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么?家光感觉自己一向冷冰冰的脸颊,突然有了春日一样暖洋洋的温度。 

在元和八年繁花如锦的二条城内,家光和不二的初见,就是在这匆匆一瞥之内完成的。 



注: 
①花见宴会,也就是赏花的宴会。每年樱花盛开的时节,全国上至江户城,下至普通百姓的风俗。 
②即稻叶正胜,家光乳母阿福(春日局)的长子,也是从小在家光身边长大的侍从。 
③茶道表演中使用的纸伞。 

不二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个人。 

从二条城回来的几天后,不二趁番所换防的时候,一个人溜去鸭川的河原边散步。其实他真正的目标是那里的一间名叫“河亭”的料理店。这天他带着刀,这样万一手冢和大石发现他不见了,也不会过于担心。毕竟在京都,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有白樱傍身的不二周助。 

上午时分是生意清淡的时段,店里只有一个客人,坐在敞开的窗边。窗台下面就是流淌的鸭川,不远处波光粼粼的宽阔水面上,横架着一座长长的木桥,那就是著名的二条大桥。 

“请问……”不二记得这个人。他和出生在萨摩藩充足阳光下的河村一样,有深麦色的皮肤。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这个人浑身依然充满高贵和肃穆的斗气,让人无法靠近。最重要的是,关于他的记忆,是一个除了手冢之外,第一个让不二尝到败绩的人。 

“真田桑,对吗?” 

彼人转过头,略带惊讶地。 

“没想到那么快就见面了呢,你的伤没事了吧?”不二笑吟吟地走过去。 

“嗯。” 

“我可以坐下吗?” 

“请坐。”真田弦一郎手掌一摆。一是出于礼节,二是为了让不二看清他手上的伤已经痊愈。在这里偶遇不二的意外,很快转为了惊喜。 

不二解下佩刀,轻放在桌面上,和真田的刀挨在一起。跟细身造白樱清光相比,真田的风林火山尺寸要大的多。漆黑的刀鞘,刀镡也非常普通,看上去朴实无华。听手冢说过,这柄刀是出自越前国名匠之手,不知道较之美型的日月则实,哪一柄会更名贵一点呢? 

都说刀如其人,眼前的真田君和两个月前一样,一身老成的落叶黄,仿佛外面的旖旎春光和自己毫不相干一样…… 

“不二大人,跟这位真田大人是认识的吗?”手捧托盘的老板娘出现在真田身侧。不二这才注意到,桌子上已经赫然摆着四个空酒壶了。 

“嗯,算是认识不久,对吧,真田桑?” 

“那真是太巧合了呢。两位都是店里的老主顾,可是从来没有同时来光顾过呢。”一杯香气扑鼻的热茶送到不二面前。 

“诶?真田桑也常来吗?” 

“只要到京都来办差,就会光顾本店哦。而且每次都只点最好的大吟酿,所以我印象深刻呢。”老板娘为真田的酒杯里注满了清酒,把酒壶轻放到桌面上,“不二大人,您还是老样子吧?” 

“拜托老板娘不要叫我大人啦。” 

“大人是番代助勤呢,就别这样孩子气了。”老板娘笑着数落道。 

“真是的。”不二看着老板娘渐渐走远的身影,转过脸朝真田苦笑了一下。“欧巴桑不管什么时候,都那么有精神啊。” 

真田端起酒壶,在不二面前的酒盏内倒满了酒。 

“我不喝酒。”不二略为抗拒地捧起茶碗。 

“为什么?怕被你那位老师大人责怪吗?” 

“我……不喜欢酒的味道。” 

“哦?”真田淡淡一笑,“果然还是个孩子。” 

第一次看到真田露出笑容。不二原本觉得这个人是不适合笑的,脸上过于硬朗的曲线,低沉的嗓音,没有任何能够配合笑脸的因素。只是此刻看着他像普通人一样舒展开愉悦的神情,竟然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就像他的剑术一样,博大而包容,虽然非常精湛,却没有凌厉的攻势。这和不二所熟悉的御青流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柳生新阴流,江户的第一大剑术流派,开创了无刀取的精髓,也是最早在练习中使用不伤人的竹刀和素振①的流派之一。他们所信奉的是不伤害对手以取得胜利,被手冢称为“轻飘飘的理想”。在和真田交手之前,不二也是这样认为的。 

“这就是白樱清光么?今天一见,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刀剑。”真田睨了一眼桌上那柄缠绕着绳结的长剑。 

“其实它并不是什么名刀,就连刀铭也没有哦。” 

“关于这柄刀的传闻,我亦有耳闻。只是京都赫赫有名的天才不二,为什么会看上它,又不离不弃地带到今天?”手冢国光,居然让一个连酒也不会喝的孩子,带着劣迹斑斑的凶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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