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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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常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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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规矩。不能随便马虎过去;这样是表示郑重,也便是表示敬意和诚心。至于对
人,事君,事父母,待兄弟、姊妹,待子女,以及夫妇、朋友之间,也都自有一
番道理。按着尊卑的分际,各守各的道理,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
妇朋友互相敬爱,才算能做人;人人能做人,天下便治了。就是一个人饮食言动,
也都该有个规矩,别叫旁人难过,更别侵犯着旁人,反正诸事都记得着自己的分
儿。这些个规矩也是礼的一部分;有些固然含着宗教意味,但大部分可以说是风
俗习惯。这些风俗习惯有一些也可以说是生活的艺术。

王道不外乎人情,礼是王道的一部分。按儒家说的是通乎人情的(03)。既
通乎人情,自然该诚而不伪了。但儒家所称道的礼,并不全是实际施行的。有许
多只是他们的理想,这种就不一定能通乎人情了。就按那些实际施行的说,每一
个制度,仪式或规矩,固然都有它的需要和意义。但是社会情形变了,人的生活
跟着变;人的喜、怒、爱、恶,虽然还是喜、怒、爱、恶,可是对象变了。那些
礼惰性却很大,并不跟着变。这就留下了许许多多遗形物,没有了需要,没有了
意义;不近人情的伪礼,只会束缚人。《老子》里攻击礼,说“有了礼,忠信就
差了”(04);后世有些人攻击礼,说“礼不是为我们定的”(05);近来大家
攻击礼教,说“礼教是吃人的”。这都是指着那些个伪礼说的。

从来礼乐并称,但乐实在是礼的一部分;乐附属于礼,用来补助仪文的不足。
乐包括歌和舞,是“人情之所必不免”的(06)。不但是“人情之所必不免”,
而且乐声的绵延和融和也象征着天地万物的“流而不息,合同而化”(07)。这
便是乐本。乐教人平心静气,互相和爱,教人联合起来,成为一整个儿。人人能
够平心静气,互相和爱,自然没有贪欲,捣乱,欺诈等事,天下就治了。乐有改
善人心、移风易俗的功用,所以与政治是相通的。按儒家说,礼、乐、刑、政,
到头来只是一个道理;这四件都顺理成章了,便是王道。这四件是互为因果的。
礼坏乐崩,政治一定不成;所以审乐可以知政(08)。“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
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09)吴公子季札
到鲁国观乐,乐工奏那一国的乐,他就知道是那一国的;他是从乐歌里所表现的
政治气象而知道的(10)。歌词就是诗;诗与礼乐也是分不开的。孔子教学生要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11);那时要养成一个人才,必需学习这些。这
些诗、礼、乐,在那时代都是贵族社会所专有,与平民是无干的。到了战国,新
声兴起,古乐衰废,听者只求悦耳,就无所谓这一套乐意。汉以来胡乐大行,那
就更说不到了。

古代似乎没有关于乐的经典;只有《礼记》里的《乐记》,是抄录儒家的《
公孙尼子》等书而成,原本已经是战国时代的东西了。关于礼,汉代学者所传习
的有三种经和无数的“记”。那三种经是《礼仪》、《礼古经》、《周礼》。《
礼古经》已亡佚,《仪礼》和《周礼》相传都是周公作的。但据近来的研究,这
两部书实在是战国时代的产物。《仪礼》大约是当时实施的礼制,但多半只是士
的礼。那些礼是很繁琐的,踵事增华的多,表示诚意的少,已经不全是通乎人情
的了。《仪礼》可以说是宗教仪式和风俗习惯的混合物;《周礼》却是一套理想
的政治制度。那些制度的背景可以看出是战国时代;但组成了整齐的系统,便是
著书人的理想了。

“记”是儒家杂述礼制、礼制变迁的历史,或礼论之作;所述的礼制有实施
的,也有理想的。又叫作《礼记》;这《礼记》是一个广泛的名称。这些“记”
里包含着《礼古经》的一部分。汉代所见的“记”很多,但流传到现在的只有三
十八篇《大戴记》和四十九篇。《小戴记》。后世所称《礼记》,多半专指《小
戴记》。大戴是戴德;小戴是戴圣,戴德的侄儿。相传他们是这两部书的编辑人。
但二戴都是西汉的《仪礼》专家。汉代有五经博士;凡是一家一派的经学影响大
的,都可以立博士。大戴仪礼学后来立了博士,小戴本人就是博士。汉代经师的
家法最严,一家的学说里绝不能掺杂别家。但现存的两部“记”里都各掺杂着非
二戴的学说。所以有人说这两部书是别人假托二戴的名家纂辑;至少是二戴原书
多半亡佚,由别人拉杂凑成的,——可是成书也还在汉代。——这两部书里《小
戴记》容易些,后世诵习的人比较多些,所以差不多专占了《礼记》的名字。

注释:(01)《礼论篇》(02)《礼记。郊特牲》。

(03)《礼记。乐记》。

(04)《老子》三十八章。

(05)阮籍语,原文见《世说新语。任诞》(06)《荀子。乐论篇》,《礼
记。乐记》(07)(08)(09)《礼记。乐记》(10)《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11)《论语。泰伯》。

「参考资料」洪业《礼记引得序》,《仪礼引得序》。

《春秋》三传第六

“春秋”是古代记事史书的通称。古代朝廷大事,多在春、秋二季举行,所
以记事的书用这个名字。各国有各国的春秋,但是后世不传了。传下的只有一部
《鲁春秋》,《春秋》成了它的专名,便是《春秋经》了。传说这部《春秋》是
孔子作的,至少是他编。鲁哀公十四年,鲁西有猎户打着一只从没有见过的独角
怪兽,想着定是个不祥的东西,将它扔了。这个新闻传到孔子那里,他便去看,
他一看,就说:“这是麟啊,为谁来的呢!干什么来的呢!唉唉!我的道不行了!”
说着流下泪来,赶忙将袖子去擦,泪点却已滴到衣襟上。原来麟是个仁兽,是个
祥瑞的东西:圣帝、明王在位,天下太平,它才会来,不然是不会来的。可是那
时代那有圣帝、明王?天下正乱纷纷的,麟来的真不时候,所以让猎户打死;它
算是倒了运了。

孔子这时已经年老,也常常觉着生的不是时候,不能行道;他为周朝伤心,
也为自己伤心。看了这只死麟,一面同情它,一面也引起自己的无限感慨。他觉
得生平说了许多教;当世的人君总不信他,可见空话不能打动人,他发愿修一部
《春秋》,要让人从具体的事例里,得到善恶的教训,他相信这样得来的教训,
比抽象的议论深切著明的多。他觉得修成了这部《春秋》,虽然不能行道,也算
不白活一辈子。这便动起手来,九个月书就成功了。书起于鲁隐公,终于获麟;
因获麟有感而作,所以叙到获麟绝笔,是纪念的意思。但是《左传》里所载的《
春秋经》,获麟后还有,而且在记了“孔子卒”的哀公十六年后还有:据说那却
是他的弟子们续修的了。

这个故事虽然够感伤的,但我们从种种方面知道,它却不是真的。《春秋》
只是鲁国史官的旧文,孔子不曾掺进手去。《春秋》可是一部信史,里面所记的
鲁国日食,有三十次和西方科学家所推算的相合,这决不是偶然的。不过书中残
阙、零乱和后人增改的地方,都很不少。书起于隐公元年,到哀公十四年止,共
二百四十二年(西元前722 ——481 );后世称这二百四十二年为春秋时代。书
中纪事按年月日,这叫作编年。编年是在史学上是个大发明,这教历史系统化,
并增加了它的确实性。《春秋》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编年史。书中虽用鲁国纪元,
所记的却是各国的事,所以也是我们第一部通史。所记的齐桓公、晋文公的霸迹
最多;后来说“尊王攘夷”是《春秋》大义,便是从这里着眼。

古代史官记事,有两种目的:一是征实,二是劝惩。像晋国董狐不怕权势,
记“赵盾弑其君”(01),齐国太史记“崔杼弑其君”(02),虽杀身不悔,都
为的是征实和惩恶,作后世的鉴戒。但是史文简略,劝惩的意思有时不容易看出
来,因此便需要解说的人。《国语》记楚国申叔时论教太子的科目,有“春秋”
一项,说“春秋”有奖善,惩恶的作用,可以戒劝太子的心。孔子是第一个开门
授徒,拿经典教给平民的人,《鲁春秋》也该是他的一种科目。关于劝惩的所在,
他大约有许多口义传给弟子们。他死后,弟子们散在四方,就所能记忆的又教授
开去。《左传》、《公羊传》、《榖梁传》,所谓《春秋》三传里,所引孔子解
释和评论的话,大概就是检的这一些。

三传特别注重《春秋》的劝惩作用;征实与否,倒在其次。按三传的看法,
《春秋》大义可以从两方面说:明辨是非,分别善恶,提倡德义,从成败里见教
训;这是一;夸扬霸业,推尊周室,亲爱中国,排斥夷狄,实现民族大一统的理
想,这是二。前者是人君的明鉴,后者是拔乱反正的程序。这都是王道。而敬天
事鬼,也包括在王道里。《春秋》里记灾,表示天罚,记鬼,表示恩仇,也还是
劝惩的意思。古代记事的书常夹杂着好多的迷信和理想,《春秋》也不免如此;
三传的看法,大体上是对的。但在解释经文的时候,却往往一个字一个字的咬嚼,
这一咬嚼,便不愿上下文穿凿傅会起来了。《公羊》、《榖梁》,尤其如此。

这样咬嚼出来的意义就是所谓“书法”,所谓“褒贬”,也就是所谓“微言”,
后世最看重这个,他们说孔子修《春秋》,“笔则笔,削则削”。(03),“笔”
是书,“削”是不书,都有大道理在内。又说一字之褒,比教你作王公还荣耀,
一字之贬,比将你作罪人杀了还耻辱。本来孟子说过,“孔子成《春秋》而乱臣
贼子惧”(04),那似乎只指概括的劝惩作用而言。等到褒贬说发展,孟子这句
话倒像更坐实了。而孔子和《春秋》的权威也就更大了。后世史家推尊《春秋》,
承认这种书法是天经地义;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照三传所咬嚼出来的那么穿凿傅会
的办。这正和后世人尽管推尊《毛诗传笺》里比兴的解释,实际上却不那样穿凿
傅会的作诗一样。三传,特别是《公羊传》和《榖梁传》,和《毛诗传笺》,在
穿凿解经这件事上是一致的。

三传之中,公羊,榖梁两家全以解经为主,左氏却以叙事为主。公、榖以解
经为主,所以咬嚼得更利害些。战国末斯,专门解释《春秋》的有许多家,公、
榖较晚出的而仅存。这两家固然有许多彼此相异之处,但渊源似乎是相同的;他
们所引别家的解说也有些是一样的。这两种《春秋经传》经过秦火,多有残阙的
地方;到汉景帝、武帝时候,才有经师重加整理,传授给人。公羊、榖梁只是家
派的名称,仅存姓氏,名字已不可知。至于他们解经的宗旨,已见上文;《春秋
》本是儒家传授的经典,解说的人,自然也离不开儒家,在这一点上,三传是大
同小异的。

《左传》这部书,汉代传为鲁国左丘明所作。这个左丘明,有的说是“鲁君
子”,有的说是孔子的朋友;后世又有说是鲁国的史官的(05)。这部书历来讨
论的最多。汉时有五经博士。凡解说五经自成一家之学的,都可立为博士。立了
博士,便是官学;那派经师便可作官受禄。当时《春秋》立了公、榖两家。后来
虽一度立了博士,可是不久还是废了。倒是民间传习的渐多,终于大行!原来是
公、榖不免空炎,《左传》却是一部仅存的古代编年通史(残缺又少),用处自
然大得多。《左传》以外,还有一部分国记载的《国语》,汉代也认为左丘明所
作,称为《春秋外传》。后世学者怀疑这一说的很多。据近的研究《国语》重在
“语”,记事颇简略,大约出于另一著者的手,而为《左传》著者的重要史料之
一。这书的说教,也不外尚德、尊天、敬神,爱民,和《左传》是很相近的。只
不知著者是谁。其实《左传》著者我们也不知道,说是左丘明,但矛盾太多,不
能教人相信。《左传》成书的时代大概在战国,比《公》、《榖》二传早些。

《左传》这部书大体依《春秋》而作;参考群籍,详述史事,征引孔子和别
的“君子”解经评史的言论,吟味书法,自成一家言。但迷信卜筮,所记祸福的
预言,几乎无不应验;这却大大违背了征实的精神,而和儒家的宗旨也不合了。
晋范宁作《榖梁传序》说:“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艳”是文章美,“富”
是材料多,“巫”是多叙鬼神,预言祸福。这是句公平话。注《左传》的,汉人
就不少了,但那些许多已散失;现存的只有晋杜预注,算是最古了。

杜预作《春秋序》,论到《左传》,说“其文缓,其旨远”,“缓”委婉,
“远”是含蓄。这不但是好史笔,也是好文笔 。所以《左传》不但是史学的权威,
也是文学的权威。《左传》的文学本领,表现在辞令和描写战争上,春秋列国,
盟会颇繁,使臣会说话不会说话,不但关系荣辱,并且关系利害,出入很大,所
以极重辞令。《左传》所记当时君臣的话,从容委曲、意味深长。只是平心静气
的说,紧要关头却不放松一步,真所谓恰到好处。这固然是当时风气如此,但不
经《左传》著者的润饰工夫,也决不会那样在纸上活跃的。战争是个复杂的程序,
叙得头头是道,已经不易,叙得有声有色,更难;这差不多全靠忙中有闲,透着
优游不不迫神儿才成。这却正是《左传》著者所擅长的。

注释:(01)《左传》宣公二年。

(02)《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03)《史记。孔子世家》。

(04)《孟子。滕文公》下。

(05)《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说是“鲁君子”,《汉书。刘歆传》说
“亲见夫子”,“好恶与圣人同”,杜预《春秋序》说是“身为国史”。

「参考资料」洪业《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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