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只扫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真是巧。这些人都死了，那我们下面接的政府联盟的任务就轻松了，帮助推行福利计划完全没有阻碍啊。原本可是担心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呢。”
——说的是好事，可这语气听上去绝对不是高兴。秘书低下头去不敢接话。
“那蔷薇炸弹的出处呢？查出原来是哪儿的了？”小杰又问。
“只有这个，怎么都查不出来，我们管理的蔷薇炸弹一个没少。”秘书推眼镜，“除非外面有遗漏没被回收的。可这个也基本不可能……”
“是不可能。回收蔷薇是亚路嘉动用能力办成的事情，绝对不会有遗漏。”
“我想，是不是那个根本不是蔷薇炸弹，旅团骗人才说那是蔷薇。”秘书低头，“但是当时阻止爆炸的是奇牙大人，如果不是蔷薇，他应该立刻就能发现，并且会告知我们的。”
小杰的注意力却已经转移：“这件事，确定是旅团干的了？”
秘书犹疑：“旅团团长并没有发表任何公开声明，大概，是默认了吧。这也比较符合盗贼团的性格。”
小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倒向椅背，悠长叹气：“库洛洛啊……”
这反应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喜该忧。秘书惴惴不安地问：“会长，你问这些是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小杰没立即答话，而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平静，像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控制了他，而对于此时的他而言偏偏冷静又是最可恶的东西。
“我喜欢苹果，不喜欢梨。”然后他开口，悠悠地像是在说一个故事，“刚巧，他也不喜欢梨。”
“但是梨子比苹果多得多，太多了，苹果藏在里面都找不到了。没办法，他只好自己吃掉了所有的梨子，然后把找到的苹果送给我。这是第一个结局。”
“我喜欢苹果，他喜欢橘子。”小杰接着说，“他把他全部的橘子都送给了我。但是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苹果。而他知道这一点。这是第二个结局。”
秘书静静地听着不敢说话。这似是而非的东西让人难以理解，他却知道小杰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您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奇牙大人的么？” 作为秘书，他只能这样问。
然后小杰噗嗤一声笑了：“这两个结局，都是好结局。”
再然后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轻飘飘的飘在空气里，重重沉在人的心上。
“我都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他拍了拍脸重新振作起表情，然后吩咐秘书。
“让奇牙来一趟我办公室，我找他。”
作者有话要说：
☆、Part 14
奇牙和小杰的卧房靠得极近，办公室却离得极远，一个在协会大楼西边的角落，一个在东边的高层。小杰估摸着奇牙要十五分钟之后才能到。他一边等一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转圈，书桌上有一杯茶，被他端起来一口气喝干。
“咳咳咳……”
喝太急，呛着了。红茶析出透明宝石般的色泽，他一时间思绪紊乱，恍惚中似乎摸到了宝石温润的质感。
宝石——这瞬间神经被戳得一痛。小杰迅速扔下茶杯，用手捂住双眼。
曾经有一块红宝石。
“喏，这是我妈给我的，说让我给最重要的人。”
当时小杰正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奇牙你和你的家人和好了吗？”
奇牙撇过视线：“切，只是上次回去看了一眼。食人蜂的事情让他们的生意一下子少了不少，肯定是没事干了才想起来良心啊温情啊什么的。”
小杰很老实地笑：“和好了啊，太好了。”
“喂！”
“这个红宝石给我真的可以么？”
话题突然转变，奇牙措手不及，然后莫名其妙红了脸：“废什么话！要你拿你就拿着！”
小杰那时候刚刚被捧为英雄。他没什么自觉，只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世界复活了，他和奇牙越来越不可分割了，奇牙能获得的幸福眼看着也越来越多了。
他满怀希望将宝石收下，炫耀似的用一根绳子栓起挂在脖子上。
“奇牙，下次我就带着这个，和你一起回枯戮戮山看看。”
“……枯戮戮山？你疯啦。”
“现在他们已经不逼着你继承家业了，还把亚路嘉释放了，你总应该回去看望一下的。”
“我……”
“就这么说定了！”小杰做主，“米特阿姨说了，奇牙是’近乡情怯’，一定要有人推一把才行的。”
“喂……”
温馨的开局，温馨的收场。小杰甚至开始准备给揍敌客家的礼物，什么古老名墨，香茗茶叶，天锦绣布，世界各地搜刮了不少好东西。
但事情总是朝着最意想不到的方向急转直下然后逼人认清楚理想和现实。思维定格到了那个夜晚，在一片惊叫中银发青年以雷电开路然后将染血的通缉令狠狠扔在地上冷酷转身。
外面正下大雨，他推开审议厅的大门不容阻挠在惊呼声中闯入。脚下的地毯湿了一片。
“伊尔迷·揍敌客我已经杀了。”在高台上奇牙甩下一手的血，下巴高昂，顶天立地，“基裘·揍敌客和柯特·揍敌客也已经确认死亡。”
他像是看蝼蚁一般扫了眼满面不可置信的听众，然后扯出一个随意的薄凉的微笑：“现在，谁还有异议的，尽管给我站出来。”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很好。”看着那些人目瞪口呆的嘴脸，奇牙非常满意地点头，“现在起我就是猎人协会的副会长。不想死的，就别惹我。”
杰·富力士已经忘了当时自己的表情了。他只记得看见奇牙甩出通缉令的那一刻，全身的血液就仿佛倒流一般，一股锥心之痛尖刻地插入了灵魂里，连带着胸前的红宝石也滚烫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子全是空白。
他记得奇牙还是挺喜欢五弟柯特的。当年他去揍敌客家想把奇牙带走，不小心惹到了三毛，命垂一线时突然有一个哨声停止了三毛的攻击。他好不容易翻上悬崖，想看看救他命的是谁，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红色的和服衣角。
亏他还带着基裘给奇牙的红宝石。亏他还以为能一起去揍敌客找回奇牙丢掉的亲情。
后来奇牙走下台来到他面前，握住了他的手。以往总是杰富力士手脚温暖而奇牙体温偏低，那次却完全反了过来。小杰的手冰得吓人，似乎连知觉都丧失了，奇牙的手却滚烫像要把他烫伤，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躲得开，被奇牙握得更紧了些。
“小杰，我回来了。”
其实小杰多么希望奇牙能伤心能痛苦能流眼泪能露出一丝一毫哪怕后悔的神色。但奇牙没有。他平静地领了自己的办公室和房间的钥匙，平静地开始作为副会长的生活，平静地将亚路嘉重新带入视野中。
——奇牙肯定是故意的。小杰想。这么一来，连愧疚的权力都不给他，他所剩的选择只有更加全心全意地爱奇牙。
他知道奇牙若是做副会长肯定会遭受到难以言说的阻力。他也知道奇牙最后总归能摆平。
可他不知道，竟然是以这么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是他错了。
当晚红宝石被收进了匣子深埋于土中。小杰觉得自己不配拿着那块石头，他却也知道奇牙是绝对不会收回的。
当晚没有月亮，淅淅沥沥的小雨，土很烂非常好挖。小杰跪在地上拼命刨土，一边挖一边咬住嘴唇无声地哭，一时间耳边都是嗡嗡嗡的耳鸣声。
后来眼泪流干，小杰起身的时候注意到身后楼上的小窗内有人影一闪而过。他便知道奇牙看到了这一切。可是默契的，两人都装不知道一样顺其自然生活了下去。自此以后奇牙再没问过红宝石的下落。
“小杰哥哥，哥哥他为了你把所有东西都押出去了。”亚路嘉曾经握住他的手这样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哥哥也不许生他的气。”
“不然我会恨你的。”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亚路嘉的来着？
小杰依稀觉得，那肯定是个斩钉截铁的肯定回答，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就像现在，巨大而沉重的真相让他头痛欲裂，可除了心疼以外，他找不到对奇牙·揍敌客一丝一毫的不满或恨意。
——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你毁灭世界，你还敢背负这份危险继续站在他身边么？
——有什么不敢的？
——万一世界真被毁灭了，那可全是你的责任。是你的责任，而非那个人的。
——我负责就是。如果他能为我毁灭世界，那我也能为他而让世界重生。
久远的天际似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像是嘲笑像是无可奈何地妥协化成灰色的粉末弥散在空气里吸入肺腑中渗进血液骨髓神经沉甸甸全是压断灵魂的分量。
呼吸者闭上眼，牢牢站直，甘之若饴。
“杰大人，奇牙大人到了。”门外传来秘书的声音。
小杰悠然从回忆中爬起。他并不经常回忆这一段内容，因为奇牙不许，但今天显然是不能自控。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气息，可以想象那个银发青年百般聊赖地等着，很可能还叼着棒棒糖。
小杰揉了揉眼睛然后深呼吸：“奇牙，快进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每章的内容提要其实是剧透……隐晦而含蓄的剧透
☆、Part 15
“什么事啊？还特地把我叫来，有事晚上说不行么？”
奇牙果然摆着无所谓的表情进来了。双手插袋，银发微翘，猫眼眯起，嘴里一根棒棒糖，小杰猜那是巧克力味的。
小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奇牙的眼睛。在奇牙面前，他从来都只会打直球，直的来，直的去，满腔真挚抛在人面前，爱要不要。
偏偏奇牙最无法抗拒这一套。
视线相触的那一刻奇牙明显一僵，然后迅速将脸上的漫不经心收了起来。
“你想问什么。”
秘书已经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很安静也很干燥，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清晰可闻。小杰干涩地吞咽，目不转睛地盯着奇牙的眼睛。
“是你干的么？”
奇牙的气息瞬间沉寂。他怔了一会儿，拳头握紧又松开，嘴唇先是紧紧抿住，然后慢慢恢复血色，最后像是突然放松了全部的神经，释然一笑。
他没回答，就这样笑着看着小杰。
小杰深呼吸，靠近了一步，这一步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这次的飞机事件，是你干的么？”
——他终于知道了。
这是奇牙的第一反应。他曾经预想过这个场面太多次，以至于真正到来时，已经感觉麻木。只是周身仍旧泛上一阵寒意，他控制不住打了个冷战。
小杰再次深吸气，并没有准备放过他：“还有上次的缉毒任务，人质没救出来，是你授意的么？”
奇牙笑出了声，满是欣慰。小杰不喜欢弯弯绕并不代表他不会思考不懂利害，如今他也能一眼看破那些丑陋的灰色的东西了。这样的小杰让他放心。
他的笑容让小杰皱眉。小杰又靠近一步：这下他们几乎是紧贴着了，最亲密无比的距离，呼吸交织里都是彼此的气味。
“有很多次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有很多机会能救的都没能救下，还有无数找不到凶手的暗杀。这些都是你干的么？”
气氛凝滞。小杰的面色极白，像是有恐怖的念头涨在他脑袋里，他害怕着不敢说出来。
“还有，还有雷欧力那次。”最后结结巴巴他终于问出声，问到这里他痛苦地闭上眼，像是挣扎了好久，才猛地呼一口气继续下去，
“病变疫区封锁之后被极端份子放火烧尽，里面的人从患者到医生无一生还，奇牙，那个，那个……那个是不是你干的？”
奇牙盯着小杰褐色的眼睛。唇边的笑容僵硬，收敛，变为极其认真的表情。他看着小杰就像在看着什么神奇的天下无双的宝物，小心翼翼，热切，好奇。
——滑稽的悲剧。奇牙想。
变化系的奇牙唯独在小杰面前说不了谎，明明只要他坚持否认，小杰就一定会信并且不会再追究。可是一口气提了又提，最后只能无奈归于一声长叹。
他还能说什么呢？在这个不单纯的世界里有太多东西不得不用不光彩的手段去解决才能保全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个道理被他当原则奉行着小杰自然也明白。
既然明白，却仍要找他来，这么不死心地问上一句。奇牙迷恋地看着小杰的眼睛，那瞳仁里燃烧着平静的火这温暖而又包容的色泽让他如痴如醉。
外间天色已经在这说话的功夫里暗沉下来，天际云上最后一线金明也泯灭了；凉风舒缓。天黑蓝通透，有星光一芒一芒的浮现，渐渐地，月牙弯起，繁星当空。
他勉力笑了：“是我。”
小杰闻言眨了眨眼。灯开了，贴心的秘书此刻恰到好处地拉开灯闸。光线中奇牙无处可躲，只好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等小杰愤怒等小杰揍他。但在死一般的沉寂里，小杰只是眨眨眼，再眨眨。
突然一个踉跄跌进奇牙怀里。
奇牙一惊，下意识伸手抱住，便感受到小杰的身体在他手中颤抖着，懦弱发抖像淋了雨的小兽。
“都是因为我。”小杰断断续续地说着，像要噎气，“都是因为我……”
如释重负。小杰并没有任性生气并没有不负责任责怪于他。小杰看穿了一切，他感受到了自己所背负的罪孽的重压，一时间承受不住。不过还好，他仍旧选择依靠在自己的怀里。
这一瞬间奇牙觉得付出的一切东西都值了。
拥抱是舔舐伤口治愈疼痛的良药，再重的罪孽只要两个人愿意合力扛起都会轻松得多。相靠的温暖让人不知不觉中平静，然后气息交融绵长。最后小杰恢复了呼吸，声音沙哑，勉强开口。
“奇牙，不要再这样了。下次那些非做不可的不光彩的事情，不要替我挡住，我们两个一起去背负不好么？你一个人，会疼的。”
奇牙想，小杰又在任性了，明明知道以他的善良，根本无法陪自己一起弄脏双手。这种需要漠视道德的事情只有自己能做，小杰只要做光明就好。
如果小杰也能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