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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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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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说了些什么?”黄氏好奇,便凑过来坐下,一眼便瞥见信上“江夏”两个字,不由一惊:“孙氏又要打黄祖了?!”
  诸葛亮蹙眉沉吟着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前部大都督周瑜”几个字,最后停在末尾的两行上。
  月英叹了口气。
  “阿兄还是劝你东去事吴么?”
  诸葛亮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要拒绝么?”
  “我不能离开荆州,现在不能。当今风云浩荡,荆襄是天下枢纽,我要在这里看着局势变化。”
  “可先前刘荆州请先生出仕,你也不就。我知道先生志存高远,但百尺危楼也要拾阶而上,日月掷人,时不我待,先生何不早日择主,做一番事业?”
  月英并不美丽,但此刻目光在灯下盈盈,诚挚又动人。诸葛亮合上信,对她微笑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曹操,孙权,刘表,手下谋士众多,身边良将如云,要晋身谋主左右政局又谈何容易?我去事奉这些人,才是自甘蒙尘,蹉跎岁月。”说着,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放下架上的舆图,用羽扇指着说:“我胸中有天下,有个不一样的天下,和刘表,孙权的都不一样。所以我要找自己的知己之主,哪怕暂时穷困落魄,也要借他之力,亲手建一个好的天下来!”
  月英看着诸葛亮和他的方略舆图,沉默不语,良久问:“先生所盼望的知己之主,真的会出现吗?”
  诸葛亮眼睛一亮,望向窗外说:“一定会出现,也许很快。”
  上巳节,小僮和婢女在院里争抢着放灯。绢灯冉冉升起,在深蓝的夜里发出暖黄的光。
  月英走过来,和诸葛亮执手并肩当窗而立。
  八月,曹操北征乌桓。
  快到柳城的时候郭嘉就知道他这次是真不好了。而且是再也不会好了。他躺在车里,身躯随着道路颠簸摇晃,咳出来的血从嘴角下滑,顺着脖子流了胸口一片。
  轻军疾行,医官药物补给都没有,这主意是他出的,坑的也只是他郭奉孝一个人。郭嘉想到这里,咧了下嘴,对自己说了句活该。
  活该,上次荀彧就是这么说的,好不容易避开人一夜独处,却被咳血给毁了个彻底。荀彧和往常一样没抱怨什么,只是蹙眉摇头,蘸湿绢巾轻轻擦拭郭嘉的脸,最后小声骂了一句活该。
  “想不到连你也会骂人了。”郭嘉听到,不由笑说。
  荀彧抬起头,凑近来,低声说:“早就想骂了。”说罢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回身把面巾扔进水盆里,边洗血迹边说:“你要是真死了,我还要骂你不信不义。当初我举荐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郭奉孝,当倾尽毕生所学,助曹公扫灭诸侯,统一华夏,重现我大汉清平河山!”郭嘉昂起头大声说,忽然又一阵剧咳。他抓住荀彧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但天地不仁,人命微贱,不由你我。我的病根已经很深了,或早或晚终有一死。我活一天,与你为同志,与曹公为智囊,一旦我死了……一旦我死了,你替我活着,好好活着,活到看见天下统一的那天……”
  荀彧定睛注视着他的眼睛,良久一笑,甩开他的手说:“给我好好活着,别废话。”
  但他知道荀彧一定并不觉得可笑。
  因为死一点都不可笑。
  风吹开马车的挡帘,他看见塞外的夕阳与归鸦,听见四周围兵革摩擦碰撞的细碎声响,与天地万籁汇成一道洪流。他躺着,仿佛漂浮其上,被不可抗拒地带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夜幕垂下时郭嘉又看见了天边那两颗灿烂的星。他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十月,孙权征黄祖。
  讨江夏这三个字是写在孙家兄弟骨头上的。即使没有周瑜左一遍右一遍地上书催促和鲁肃甘宁的筹划鼓动,孙权也忘不掉黄祖。建安十一年周瑜率兵彻底剿灭了麻保二屯,讨江夏终于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一天。
  孙权筹措了三万兵马,命周瑜、甘宁为先锋,自己亲帅吕蒙、凌统等,浩浩荡荡又踏上了西进的路。
  从宫亭到江夏不远,走的是当年跟随孙策西行的旧路。接到孙权的军令后,周瑜整饬讨麻保后所剩的五千人及大小战船直扑夏口。对甘宁来说这也是条旧路,此时再来,可谓知己知彼,不论周瑜还是他,都存着必然拿下江夏的心。
  黄祖在建安十一年的时候就有些忌惮在鄱阳湖一带大动兵戈的周瑜,暗派了邓龙走水路偷袭兵寨,结果不仅没有捞到便宜,还被周瑜亲自带人追击,悉数掉了脑袋。最后邓龙的首级被寄到江夏,黄祖又惊又气,再也不敢再打孙吴西部门户的主意。如今周瑜率军从鄱阳湖口逆流而上,望着江面大大小小压境而来的战船,黄祖不仅想起了邓龙那颗狰狞的脑袋,还想起了建安五年孙策周瑜一起跳上沙羡把他们父子追的走投无路的情形。但他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儿,孙坚,孙策,个个都比孙权神勇,却没能把他怎么样,这次一定也不过是一阵滚雷,过去就完了。黄祖定了定神,边向身后的刘表求援,边和周瑜的先锋军硬抗起来。
  江面火箭如雨,浓烟夹着水汽滚滚而起,周瑜站在大船上望向沔口。
  黄祖虽然衰朽不堪,但江夏兵多粮多,地形水势复杂,就算做困兽犹斗,要拿下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此行他们要的就是不惜一切冲破沔口,等孙权的大军赶来,一齐逆流直上沙羡。想到沙羡,周瑜下意识地把手伸到眼前,火辣辣的就像上面还有孙策抽打的鞭痕。……建安五年,少年气象如虎,直可鲸吞万里,孙策的野心和孙策的不甘,此时此刻他站在楼船高处,全都想了起来。
  甘宁从艨艟上跳过来,攀着绳索上到周瑜的楼船。
  “都督!”他摘了兜鍪,顺势抹了把脸上的灰,大步冲过来,“你叫我?!”
  “我们还有多少船?”
  “小船不经烧,已经毁了十之六七!大船除了这艘雷霆,就只剩了长风!”
  周瑜注视着浓烟里的激战,忽然说:“全调过来,从正面冲过去,冲垮他们!”
  甘宁拱手领命,戴上兜鍪转身就走,周瑜回过头补说:“你去长风上,从后面跟紧我。”
  甘宁一趔趄,回身急说:“都督!冲锋陷阵有末将!”
  他看见周瑜似乎有一瞬间对他露出微笑,随即又恢复凛然,厉声说:“不得违令!速去!”
  水战最无章法,因为水流与风速瞬息万变,不变的只是向前冲的方向。
  周瑜的军队在下游,逆流,逆风,要靠近黄祖事倍而功半。甘宁脱了重铠换上浸了油的皮甲,跳上斗舰,抢在周瑜的大船之前冲到了黄祖的船阵中,大吼一声带勇士跳上敌船贴身肉搏。冲破沔口,在污血与浓烟中,甘宁只剩了这个念头。
  孙吴的兵将冲击得勇猛,但战势并没有扭转多少,激战中很快折损了大半,江浪泛着血沫,把成百上千的尸体冲向下游。情势实在太凶险,此番沔口冲不过去,白白损兵折将不用说,势头就给黄祖全夺去了。
  船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少,现在能靠的只有讨江夏的决心和狠劲。
  周瑜拉满弓,屏息对准黄祖船头的大旗,雕翎离手,大纛应声而落。他眯起眼睛看到对方船上的骚乱,又回头遥望下游。浮云蔽日,江面空旷,孙权的援军还迟迟未来。
  周瑜拔出刀跳上斗舰。
  甘宁冷不防被长槊狠劲一捅,从高处摔进水里。水面拍打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断了,完全使不出力气浮游,甘宁心下一慌,连喝了几口水。正往下沉,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硬拽出了水面。
  甘宁死命攀着那根胳膊爬上斗舰,连咳带吐,呕得天昏地暗,气息奄奄地一抬头,差点跳了起来。周瑜赤幘皮甲,一只胳膊尽湿,看他抬头,笑说:“校尉,这次算你命大。”
  “这里太危险,冲锋有我,都督回大船坐镇即可!”
  周瑜站起来,神色凝重说:“兴霸,你四处看看,我们已经快没人了。”
  砍杀声比刚才已经小得多,烟雾也开始消散。
  甘宁透过流进眼里的血,看见四周围的船上已经不剩什么活人。孙吴死得多,黄祖的人死的也不少,各种形状尸体和残肢被江水卷着,打在战船的艏板上。
  “再坚持片刻……”甘宁咬着牙说,“一定能冲破沔口!”
  周瑜望着黄祖的楼船,下令径直划过去。飞箭如雨,密匝匝向他们飞过来。
  周瑜弹了一声长刀的钢刃,回头对甘宁说:“兴霸,跟我并肩奋战。”
  甘宁擦了把脸上的血走过来,背靠周瑜说:“舍命陪你!”
  斗舰在江风和箭雨中疾行。船头的牙旗上下翻飞,飒飒作响。周瑜望着远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你未竟的路,我替你走完。”他抬头,对着苍茫的长空说。
  

  ☆、第 72 章

  【【【【这章神雷!神雷!慎点!!!】】】】
  沔口被拼死冲破后,大军前行再无遮障,孙权率主力逆流而上,直达沙羡,大破黄祖。
  “……共斩敌首二万余领,得子女人口六千余、金银……”
  孙权听完禀报,未说什么,停了片刻环顾众人,问道:“前部大都督周瑜何在?”
  “周都督率部追缴黄祖父子,径往陆口。”董袭回说。
  孙权盯住舆图沉思,沙羡西南陆口至洪湖一带,丘陵横生,云遮雾罩,百里间水道交错,不熟悉地形的人贸然挺进极易迷路。建安五年孙策欲南下擒黄祖即因此被众人极力劝阻回去,周瑜明知道危险仍孤军深入,只能说他的决心竟更胜过当年的孙策。
  “吕蒙,董袭!”孙权拿出军令,正要遣他们带兵与周瑜后援,门外忽然报说吴郡送来急信。
  使者身着衰衣踉跄而入,垂泪跪倒在堂中。孙权忽然听见扑通一声,就好像一件极珍贵的东西在他转身的瞬间沉进了古井里,永远失去,再不复得。
  建安十二年,冬,吴太夫人病逝。
  池沼上水气升腾,雾瘴弥漫,不辨东西。周瑜在当地渔人的指引下一路向西南潜行,寻找苇丛中的蛛丝马迹。几天来天色晦暗,这天傍晚却忽然起了风,大风顷刻间吹散了雾霾,漫天云霞仿佛刚刚喷薄而出,铺天盖地涌进视野。
  周瑜站在船头,甘宁驾船从后赶来,一步跨了过来。
  “北是乌林,南是赤壁。”甘宁走近来说,“乌林向西,延华容道可至江陵。如果黄祖……”
  “黄祖还走不了那么远。”周瑜断然说。他回头向南望去,夕阳与云霞映在赤壁山岩上,红得就好像着了火。其实岂止赤壁,几百里池沼都映着火烧云,如聚火盆。
  “沔口一战,都督伤得深吗?”甘宁忽然问。
  “皮肉伤而已。”周瑜望着前方说。
  甘宁再想说什么,忽然看见苇丛一动,原来是斥候从前方折了回来,“三里开外处发现被砍伐出的水道,似是通过大船!”
  周瑜和甘宁对视一眼,大笑说:“追!”
  轻舟疾行,甘宁忽然听到从后传来隐约的号声,渐行渐近,他侧耳倾听,疑惑说:“这是……至尊要召我们回去?”
  “你听错了,加快行进!”周瑜头也没有回,拔出刀立在船头,衣摆被风撩起,上下翻飞。
  “都督!”疾行了半里,吕蒙带人从后追上。
  “至尊派子明给我做援军吗?”周瑜回头问。
  “都督,至尊有令,速回沙羡,即刻整顿东归吴郡!”
  成功在即却不由分说要召回,这军令下的毫无道理。周瑜想了想说:“校尉可回复至尊,黄祖就在前方不远,待我枭其首级再追上大军,也不会太迟。”
  “都督,”吕蒙说,“吴太夫人,刚刚辞世了。”
  周瑜这才注意到吕蒙轻甲下的衰衣。
  他最后向西南望了望,松开了刀柄。
  吴郡。
  夜深了,帷帐后女眷的哭声也低了下来。
  烛火滴蜡,蟠蟠凝结在灯托上。火盆早已经不旺了,炭火明明灭灭,积起一层灰白。初冬的寒气从堂外渗进来,带着湿凉沁入人的肌肤。
  众人散去后,灵堂中只剩了孙权和周瑜两个人。
  孙权的眼睛木然滑过棺椁上的凤纹盖饰,又望向下首一言不发垂眼跪坐着的周瑜。他和孙权一样服了斩衰,白麻的丧衣穿在他身上十分妥帖,就好像他生来就适合去服丧。
  这时候的安静显得凄凉,而沉默就更令人压抑。孙权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以至于磨得胸口很疼。夜风不息地涌进来,如翻涌的回忆搅动着人的心胸。
  四更天,这时候一定下霜了。孙权想。
  但还是说点什么好。
  “母亲病的太久了,我便习惯了她这样天天躺在病榻上,并没想到竟不能和她见最后一面。”孙权自言自语说,“她临终前说,一生波折却终于富贵,并没有什么遗憾,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托子布转告我,一定要枭除祖首,保安江东,即是报父亲的仇,保全兄长的基业。”
  “这不只是为至尊父兄,更是为至尊考量。”周瑜回说。
  “确实如此。”孙权惨淡地笑了笑,“父亲喜欢大哥,可母亲一向是最偏爱我的。”现在唯一偏爱他的人从世上消失,再也不复现了。周瑜丧母很早,孙权不知道他懂不懂这种感情,他想继续说下去,但又不知道可说什么,话卡在喉咙,梗得发痛。
  孙权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留下周瑜,他明知道早已经与他渐行渐远。尤其在那一夜狂乱的□□之后,纷涌在心里的只有欲念渴望与愤恨,再难提什么手足之情。之后周瑜仓惶离开吴郡远赴丹阳,两年的时间使一切趋于平息,却又化作无形的隔阂,越铗吴钩都无法刺破。
  周瑜这时却没有看他,甚至不像是在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他的侧影挺直,腰背的线条优美,就像寒风中的一道冰柱,微蹙眉头,盯着眼前的一方地面。两年的外事生涯为他平添了沧桑,双颊瘦削而鼻梁的高直,隽秀中更融进了几分硬朗。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一片淡青,但眼睛仍旧那么亮,就像坠进了寒星。
  纤长如修竹,优美如白鹤,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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