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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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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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舒城出生又在舒城长大,怎么会不喜欢。”周瑜笑说。
  “唉!周家世代居舒,可却守不住城门,沦落到被袁术宰割!”周尚叹口气说。
  周瑜听他没头没脑地感慨万千,便问:“叔父今晚怎么想起说这个?”
  周尚没有答话,只是转身从案牍上拿起封帛书交给他。周瑜接过一看,原来是扬州牧刘繇寄来的信。刘繇被天子封为扬州牧,因为袁术早已占了州治寿春,便东渡大江,在曲阿建了治所。手下只从下邳和彭城带来两只人马,草草把守在秣陵和牛渚。周尚在东莱有年,和刘繇颇为交好,刘繇带去的人少,在江东寄闾浮萍似的,便请周尚去曲阿,以助一臂之力。
  周瑜看完,知道周尚已经动了心。
  “叔父若去江东,瑜请同行!”他双手递回帛书,除了这句再没说别的。
  半月后,周家收拾东西,几乎举家离开了舒城。
  周瑜走的时候没有回望。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就再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听苏阳乐队的《贺兰山下》听到疯魔了,贺兰山下一马平川花落花又开,风儿吹过吹黄了树叶吹老了好少年……不过我们的少年既没有被江东的长风吹老,也没有带上一点儿苍凉,痛快生,痛快爱,痛快死,轰轰烈烈二三十年。有人对我说,你的人物有遗憾,你才能替他表达,写出好故事。我知道周瑜遗笺上谆谆叮嘱着天下二分,可仍然觉得,如果我问他有没有遗憾,他还是会笑着轻轻摇一摇头。然后哼着歌儿,纵马平川一去再也不回头。——还是听疯魔了。

  ☆、第 32 章

  孙策觉得兴平二年大概会是个好年头。
  除夕那晚,他正在九江,顶着雨一样的箭里往城墙上爬。攻城到了最后的阶段,正是要把劲儿的时候,孙策什么也不想,遇人砍人,在一片杀声中迎来了他的兴平二年。城门被冲破时,他隐约在求饶和惨叫声中听见了钟声,辽远敦厚的声音在冷风中回荡,像化开了一池春水。孙策站在城头上,北风夹着雪片,把他一头乱发吹向脑后。
  这年头不错,开门儿红。
  攻下了阴陵,就是占了九江,也意味着袁术许诺的九江太守印就要到手了。孙策对九江并无多少兴趣,他更喜欢富庶的庐江,不过有块地盘的感觉也着实不错,孙太守,这名号听起来够响亮,到时把吴夫人阿权他们都接过来,再把周瑜也带来瞧瞧,瞧瞧他孙策也有了一席之地从此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孙策简直是一路大笑着回到寿春的。根本没想到会被袁术拒之门外。
  胜利比酒更能让人微醺,孙策带着左右醉汉一样往宴席里闯,但仍旧被层层拦住了。他扭头走到院子当中,抽出长刀砍断了棵开的最艳的梅树。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下起来了,梅花散落在雪上,红的像四溅的血点。孙策一屁股坐到砍倒的梅树下。风一吹,全醒了,透心凉。
  厅堂里管乐齐鸣,唱着什么悠悠我心,孙策一回头,正看见一个披着黑貂裘的背影,大步踏在雪里,一闪就隐到了梅花后面。他正有些愣神,袁术派人来请他到偏厅话事。
  孙策又是一路笑着回到大营的。好年头,太守印,全他妈狗屁。
  袁术当着他的面把太守印给了陈纪,扯了一堆理由,不过孙策并不在乎什么理由,他只知道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吴夫人他们的身影就随着袁术的食言变得更模糊而杳然。
  雪越下越大。孙策从马上滑了下来,左肋的伤口被扯开,血染红了一片,他还没觉出疼,就被劈头盖脸的疲劳钉在了雪地里。
  但这仍旧是他半年来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梦里,他第无数次回到了一切结束又重新开始的那天,看见孙坚被草草装殓的尸体。尸体脸色已经全黑,但眼睛还是睁着的,目眦尽裂。孙策解下来那条染了血发黑的赤帻塞进怀里,伸手去合上孙坚的眼睛,却又被烫得缩了回来。火光四起,他惊然抬头,看见满天星斗都变成了孙坚流泪的眼睛,满天都是,漆黑中闪着红光看着他。眼泪瓢泼而下,浸透了他全身。
  孙策再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大营里,觉得从脑仁儿到脚趾头浑身都疼,孙河、吕范和朱治在旁边。孙策一看他们的神情,就觉得自己也不用费劲再把坏消息说一遍了,倒是朱治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刚听明白,就又睡着了。
  孙策彻底从噩梦里走出来大概是半个多月以后。他披着件绵袍站在太阳底下正在看吕范练兵,有人赶着牛车求见,说是从舒城送来的东西。
  车上是一小箱银铤,一个锦缎包裹,还有封帛书。
  “弟瑜再拜言。城南一别,暌违三载。虽同在扬州,却动如参商。”
  字写得很潦草,似乎是急就而成,白帛上还带着一点灯灰。大概周瑜得知孙策回到寿春的时候,已经启程在路上了。信很短,几句客套话后就只简单说了说周尚受刘繇之邀奔赴曲阿的事。
  孙河手快,已经抖开了那个锦缎包裹,漆黑的光像水一样流了出来,倒把他吓愣了。孙策拾起这件貂裘,恍然间想起了那天在袁府看到的背影,这才知道他们竟然擦肩而过。貂裘上有周瑜身上的熏香味,这味道带着几分暖意,就好像刚从他身上脱下来一样。
  纯色之裘,价值千金,相比起来银铤倒算不上什么了。天气眼见晴暖,特意捎来恐怕不是给他御寒的,孙策不禁一笑,命人包好带上,穿好衣服就骑马径直出营而去。
  门人来报孙策拜访的时候,马日磾正在园里仔细检看刚抽芽的牡丹苗,听见“孙策”两个字,他眼前就仿佛已经开出了一朵花,于是笑着说,快请他进来。
  马日磾拜太傅没多久,天子元服后就被派持符节安抚天下,到寿春把左将军的名号赐给袁术。袁术大概是抢惯了,连人也要抢,横是把他留在了寿春。初识孙策正是他刚来庐江的时候。正与众人随袁术在大营里巡视,忽然马厩方向传出一阵骚乱,众人扭头,就见一骑狂奔出来,马是纯黑汗血种,身形巨大,马上人一身红衣被风撩起,晚霞映照下,简直就像团烈火。骑近了马日磾才看出那是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胸前臂上的红艳俨然都是血,一手持缰绳,一手提着人头绝尘而去。袁术当即变色,众人面面相觑还没缓过神来,营外来报说孙策求见。
  那时候大约是深秋吧,空气中已经有了些肃杀,可孙策一进来,就好像照进了六月的阳光。他已经换了衣服,一撩下摆跪下赔罪,笑语间,连袁术也没了脾气,笑着摆摆手说:“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
  两天后,青年登门拜访,倒让马日磾有些意外。孙策书读得不多,言谈举止粗鲁里又有种任侠之风,并不是马日磾所乐于结交的那种人。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孙策有吸引人的地方,或者不妨说爱美之心使然,他并未拒绝和孙策的交往,往来之间,竟然很快就熟了。孙策只要回到寿春,就会来马日磾府上殷勤走动,有时候带来匹骏马,有时候是珠宝,有时候是几个会弹唱歌舞的漂亮女人。马日磾觉得孙策很聪明,这正是他想要而袁术吝于给的。当然,天子符节在手,向他“赠送”礼物的人很多,马日磾也在等着孙策开口,像其他买官的人一样,但孙策始终没有。这让马日磾有时候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朋友,不觉对这个子侄辈的青年生出了几分温情。虽然他常提醒自己不要天真到这个地步。孙策的大方是出于豪爽还是过深的心机他一时无从判断,这青年明朗得简直炫目,却更让他难以看到真面目。
  不过他依旧喜欢他,喜欢到简直可惜自己没有断袖之癖。
  孙策这次带来了稀有而贵重的纯黑貂裘,马日磾照旧没有拒绝,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客套,孙策忽然郑重其事地伏地跪倒在他面前。
  傍晚从马日磾府上出来的时候,孙策拿到了授朱治为吴郡都尉的委任状。
  孙策有点得意,他知道在江东的第二颗棋子已经布好。想起周瑜,他又觉得,也许不只是第二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绝对不会误会,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策哥他,木有卖身………………

  ☆、第 33 章

  
  周瑜在洛阳的时候曾有幸和蔡邕相识。
  那时候每天除去上太学,他有很多余暇,便时常去拜访蔡邕。蔡邕那张有名的焦尾琴就是客居吴郡的时候亲手斫的,关于“焦尾”,他极爱讲起如何千钧一发从婢子手里抢过已经烧进炉膛的梧桐木的事。除了焦尾琴,蔡邕还爱讲吴会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越女歌吟,曲水流觞。这些故事在洛阳阴沉的上空像揭开了一角明朗的天。
  周家在曲阿安顿下来之后,周瑜便着手拜访吴会的大族们。江东素来与中原隔绝,政局军事几乎全为本地世家把持,吴有吴四姓,会稽有会稽四姓,各组之间盘根错节,休戚与共,牵一发而动全身。
  中原战乱以来,寄寓江东的士民众多,但吴四姓的大门并不向所有人敞开。幸而周瑜之前与全柔有过同舟共济之谊,全柔在吴郡颇有身份,由他引荐,再递上名刺和礼物,半月之内周瑜就叩开了朱、顾、张三氏的大门。
  只有陆氏棘手。
  陆康虽在庐江为太守有年,与周家的交情也只是了了。各种缘故不用多说,地方官与豪族大姓实为一山二虎,明里暗里多有龃龉,关系总是不尴不尬的。陆康待周家傲岸简慢,周家手握重兵,也不能不说有些态度强横。也许只有对待袁术上两方才算一条心,可这也算不上什么交情,总不能对坐一晌只是骂袁术吧。更何况陆氏宗族大半都在皖城,留在吴郡的并无举足轻重的人物,周瑜权衡良久,决定还是先南下会稽。
  而就在这时,从庐江传过来消息,瞬时震荡了整个江东。
  兴平二年,春二月。孙策奉袁术命围皖。气势之汹涌,行事之酷烈,短短几月内几乎把皖城熬成了一锅血水。陆氏宗族半数战死半数饿死,几被孙策灭门。陆康死战不降,与夫人双双自刎于城破之际,血溅七尺,蜿蜒廊下。府内人口全数殉主。
  只有陆绩和陆议活了下来。
  皖城城破是在五月,等陆绩叔侄扶着灵柩回到吴郡,已是七月将尽。
  周瑜听到消息后匆忙从会稽折返,正赶上凭吊的最后一天。亲眼看见满堂停放的棺木,他才没法再怀疑这件事。
  吴郡的七月,秋老虎正是厉害的时候,闷热中有种难以排遣的躁郁,低低的压在人的胸口上。周瑜几乎从每个吴郡人眼睛里读出了仇恨和愤怒。陆议迎客时眼睛扫到他,不由定了一下,周瑜也瞬间认出了这是陪着陆绩到袁术府上赴宴的少年。
  “寿春一别,竟然又在吴郡重逢。中间只隔了半年,却人事更迭如此。”陆议差人请周瑜进偏厅独叙。与周瑜话过几句温凉后,陆议便这么感慨说。陆议神情平和,丝毫看不出是经过丧乱的人,更不像个孩子,不禁让周瑜想起三年前的自己。他接着淡然道:“恕我失礼,特意请公子进来一叙,是想问一件事——孙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瑜心想果然还是脱不了跟孙策的干系,却摸不透陆议的意图,便反问:“公子在皖城一定见到他了,公子看到的孙策是个什么样的人?”
  “轻佻暴躁,凶狠好杀,贪婪无度!”陆议毫不犹豫说。
  “可派人送你和陆太守他们的灵柩回吴的不也是他?”
  陆议语塞,沉默片刻才说:“他没杀我,我倒要感恩戴德了。我在问你,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周瑜说:“轻佻暴躁,又志凌华夏;凶狠好杀,又勇猛果敢;贪婪无度,又知恩乐仁。”
  陆议冷笑说:“这般豪杰,不去杀贼,却向庐江太守开刀!你也是庐江人,却养虎为患坐看成大,你就无一丝歉疚之心?!”
  周瑜迎着陆议的怒视说:“陆氏遭此惨祸在下深感痛心,但孙策是我的挚友,不管他干了什么,我都不后悔认识过他。”
  陆议看着他缓缓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送客!”
  周瑜俯身再拜,淋着陆议冰冷的目光起身出了陆府。
  天气闷热,到了傍晚尤甚。周瑜走到白石桥上,溽热随着水气蒸腾上来。暮霭沉沉,荷叶接天无穷,荷花早无踪迹,只剩下满眼的深碧色,沉闷得简直有些压抑。
  “孙策你个王八蛋!!!!”他觉得满胸充溢的愤怒要炸了,猛地扯下佩玉狠狠抛进水里。
  乘意急回身往桥下走,步子太快几乎撞倒了过路人。那人顺势抓住他的胳膊说:“郎君差点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撞散了!”
  周瑜一看,原来是个须发花白的老翁,面容俊逸,看打扮却非农非商,他十指枯长又有力,抓住周瑜不肯放开。周瑜只好笑说:“丈人放开我,我才好赔罪。”老人饶有兴味地细看他,半晌问:“狭路相逢也算有缘,我今天还有最后一卦,郎君可有兴致算算前程?”
  周瑜并无兴趣,只是急于摆脱老翁,便说:“麻烦丈人了。”老翁微微一哂,松开他就地在桥上坐下,摆开蓍草和龟壳。
  “郎君请问,某能道一切过去未来。”
  周瑜低下身子,看着老翁那黑的像虫子一样的眼珠,霎那间有些失神,他听见心里砰砰直跳,似乎有个埋得很深的东西在拼命冲出来。
  “丈人请算我以后能否为一方霸主。”
  老翁却并不惊讶,飞快的移动蓍草和龟壳,细长的手指动的眼花缭乱。
  半晌,他抬头,深深地看着周瑜,似乎要把他印在眼睛上,最后缓缓开口说:“可惜了,郎君无霸主的命数。不过,却实有王佐之才。郎君谨慎择主,将来定有番作为。”
  周瑜听了有些失望,站起来要走,回头又掏出把钱洒下。
  老翁那双黑的发亮的眼珠仍在盯着他:“郎君请谨慎择主!暴行与仁义,只在一念之间!善相汝主,则天下太平不远矣!”
  说罢,老人站起来飘然而去,周瑜急问:“丈人留下名姓!”
  “琅琊于吉!”老翁哈哈一笑,身形已远。
  周瑜骑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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