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完结- 第31部分

乾隆近来很头疼。
太后要五阿哥开府建牙，自诩孝子的乾隆不能不听。可一旦五阿哥果真开府，隐形太子的光环就此便摘了去。他的确对五阿哥有些失望，可真正确定太子人选之前，他还不愿轻举妄动。
如若令贵妃果真诞下十五阿哥，他不介意将那孩子当储君培养。皇贵妃能抬成苏佳氏，令贵妃自也能抬成魏佳氏。
倘若十五阿哥能从幼年开始教导，将来也不失为一位绝佳的储君人选。

“皇上。”
如松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叠声地向乾隆告罪。乾隆接过密折，细看之下大惊失色。
“小燕子是方家后人？……”
“……天地会可就在东南！”

忆及当日险些遇刺、紫薇堪堪挡下一刀，乾隆面色极差。






第38章　将兴山雨，初封诸王　三
方家，方家！
羞惭、恼怒、愤恨、狠绝……诸多情绪在心头搅做一团，难受得紧。虽说是疼宠了半年有余的格格，可她竟是方之航的女儿……
顷刻之间，乾隆心里想了十七八条斩草除根的法子，皆因顾忌五阿哥而胎死腹中。
乾隆牙根一咬，道：“你暗中布下人手，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二人除去！”
如松应了声是，正待退下，忽然乾隆又道：“等等……罢了，过几日你再动手，届时朕会给你消息。”
小燕子若没了，只怕永琪、紫薇皆会伤痛欲绝。本是自己最最喜爱的“人间真情”，此时竟显得有些累赘。
太后说得不错，永琪身边也当添个人了。

乾隆头昏脑胀地从暗室出来，吴书来赶紧跟上伺候，低声提醒道：“皇上，您该去和亲王府了。”
数日前，和硕和婉公主殁。
乾隆二十五年的融融春日，注定要糟心透顶。
和亲王妃与舒妃，谁更适合做紫薇的母亲？
不得不说，对这位给了他“人世间最平凡的亲情”的夏紫薇，乾隆还是疼到了骨子里的。

不多时，承乾宫中迎来了新格格。

紫薇心里忐忑不安，自接到圣旨的一刻起便开始胡思乱想。

舒妃见了这位“明珠格格”，心中并无不快，只道：“皇上既将你交与了我，有些丑话我需说在前头。”
她是个爽朗的满州女子，向来喜欢直来直去。
紫薇垂下头去：“娘娘请吩咐。”

舒妃闻言不喜，道：“你当称我为‘舒额娘’。”
紫薇咬着下唇，低声唤了。

“我看你是个明事理的，也不打算亏了你。自今日起，伺候的教养嬷嬷、宫｜女、粗使太监必定会一个不少地配与你，这钟粹宫内你可自择一屋，切记不能冲撞了小主……”
紫薇吃了一吓，低声说道：“舒额娘，这些人……”

“你在淑芳斋未曾见过这许多人，可是？”舒妃丝毫不显惊讶，“淑芳斋本是皇家的戏楼子……你当见过和嘉公主罢？且将小燕子身边配的人与她比较一番，便可知晓。”
紫薇面上苍白若雪。
小燕子身边配的不过是两个粗使太监、宫｜女，教养嬷嬷也不见半个。她起先还道四格格即将出嫁，方才配了这许多人……如今细细思量起来，令妃所出的七格格、九格格，身边配的人还少了？

“你心思通透，我也不愿与你多说。”舒妃道，“我乏了，你跪安罢。一应事务自有教养嬷嬷与你言说。对了，在这紫禁城里，夏雨荷是皇上一辈子的污点，且不可如那小燕子一般时时日日取来做挡箭牌。那女子的名声，已被小燕子毁得差不多了。”
什、什么？
紫薇闻言，面色又白了几分，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莫急莫急，且问清了教养嬷嬷再做道理。

昔日还珠格格不知礼仪、粗鄙不堪，早成满宫笑料。
昔日还珠格格孝期未出，大红大绿、穿金戴银，有损皇帝立国立家的“孝道”。
昔日还珠格格殴打太监嬷嬷、聚众赌钱，丢尽了皇家格格的脸面。
昔日还珠格格挨了打便直喊夏雨荷，已将那女子的名声毁尽。
昔日还珠格格……

紫薇几乎要疯掉。
她咬着牙，一步步走到舒妃跟前，轻声问道：“舒额娘，在您心里，我娘是个怎样的人，我又是个怎样的人？”

舒妃思忖片刻，道：“夏雨荷不过是个得了宠幸的寻常女子。若非她苦等了皇上十八年，皇上也未必记得她。冷宫之中，多少妃嫔、小主等了皇上十八年、二十八年？”
“至于你……不过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不知天高地厚！
紫薇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自她出世以来，琴棋书画、针织女工、满汉礼仪无一不习，夏雨荷甚至请了满人西席教她读写满语。自入京以来无不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如今舒妃对她的批语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的娘亲等得何等辛苦、何等艰难，她的情深不悔是自己十八年来引以为傲的指路明灯。可皇贵妃娘娘居然说她……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不信？”
舒妃轻轻摩娑着一块暖玉，慢慢说道：“天子一跬步，可引举国震惊。皇家妻妾、儿女，终须以国位论之。你是读过书的，可还记得数千年来皇家公主的下场？”
和亲！
皇家公主的下场，多半便是和亲！
“可还记得皇帝后宫诸妃自何而来？可还记得数千年来皇后‘立贵’、‘立贱’之争端不绝于耳？可还记得皇家挑选秀女，一看家世、二看品行、三看八字，最后才是性情才貌？”
后宫嫔妃多半是重臣之女，小半却是蒙古王公献上的女儿；再有些零星的，便是琉球、朝鲜诸属国进贡的女子……
“似那心中只有情爱、不知家国的女子，也只能苦伴青灯，等着皇上临幸！你是被夏雨荷教导大的，心中所思所想，十有八九便是‘情’之一字罢？”
紫薇一张俏脸血色全无，身子摇摇晃晃。
“明珠格格，你可知自己如今是什么封号？无品无级、不入玉碟、不为宗室所认，也只能是个皇上宠爱的‘义女’而已！皇上要你来我这儿，多半便要在你出嫁前给个‘和硕’的名头。可你得记牢了，皇家女儿万不可如此天真，皇家也不是那你侬我侬的传奇话本！”

竟是……竟是如此不堪么？
紫薇睁大了眼，拼命抑下几欲滚落的泪珠，勉强开口：
“敢问舒额娘，如若……如若‘和亲’妃嫔入宫前已心有所属……”

舒妃听出了其间的不寻常，却并未深究，只道：“明珠格格，敢问族人危亡、家国天下，可抵得过儿女情长？”
“不……不能罢？”紫薇只觉脑子有些晕眩。

“你说的大约是那位回疆公主罢？”舒妃将新近入宫且与明珠格格交好的妃嫔细细想了一遍，确定是含香无疑，“回子营万千将士、回疆维族无数子民，安危系她一身。你好好想想：昭君出塞，可返长安？”
西汉风沙苍茫，匈奴铁骑南踏。紫薇是读过这段史的，口中不由自主地低语道：“不能……自是不能的……”
自己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果然是个只知儿女情长、只知整日里胡闹的天真丫头！
“还有一事。”舒妃又道，“若你还当自己是皇家格格，便自行将‘紫薇格格’的称号自宫中抹去。莫要以为自己平易近人。你在宫中这些时日，可曾听闻旁人唤过和嘉公主闺名？你不当自己是格格，旁人便也只当你是宫中女官。”

紫薇低声应了，神情有些恍惚。舒妃看得烦躁，便道：“你跪安罢，我乏了。”

紫薇依言跪安，忽然泪如泉涌：“紫薇年幼不知事，多谢舒妃娘娘提点……”
言罢，她抬起头，泪眼朦胧：“舒额娘于紫薇有如再造，大恩不敢言谢。紫薇尚未守足二十七月之孝，还请舒额娘恩准紫薇于房中安置佛龛、腕佩佛珠、抄写经文。”
舒妃轻轻“嗯”了一声。自小阿哥殁后，她也有些寂寞了。倘若这位明珠格格能拧过来，她不介意帮她一把，也只当积德。

胤禛终究是进宫了。
纯惠皇贵妃有些疲倦，却很是高兴：“永璋今日怎的有空过来？坐罢。”
大宫女们捧了茶点布上，悄无声息地掩门退开。
“江南的案子结了，总算消停了几日。”胤禛拣了闲话说。

纯惠皇贵妃似在出神。

胤禛说了半刻不得回应，隐隐有些不悦。

纯惠皇贵妃似是惊醒过来，笑道：“便是这些？也好，璋儿，额娘有些话要与你说。”
胤禛忍了忍火气：“额娘但说无妨。”

“好。”
纯惠皇贵妃望定了胤禛，生怕漏下了一丝表情。
“额娘且问你，可有登龙之志？”

胤禛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

“那便是有了？”
纯惠皇贵妃似是松了口气，续道：“莫怪额娘直言。永瑢自来唯你之命是从，你的本事手段亦是通了天的，不能不教额娘多想。”

胤禛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你是额娘腹中落下的肉，额娘如何看不出你的心思？……原本额娘想着，若你兄弟二人并无此志，额娘舍了性命也能为你们求个平安。现今你既然……璋儿，你可信得过额娘？”

胤禛沉默不语。

“额娘便当你是信了。”纯惠皇贵妃微微一笑，“你想要的，额娘便是拼了命，也要为你取来。璋儿，倘有一日你果为九五至尊，额娘只求你护弟妹一世。是护，而非你阿玛的‘弃’。”

“永璋自有分寸，不敢劳烦额娘费心。”胤禛轻轻松了口气。只要这位额娘莫要暗地里扯他后腿，他便已谢天谢地。前些日子后宫诸妃乍然晋位，着实教他束手束脚了不少时日。

“且安心做你的事罢。”纯惠皇贵妃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神情大好，“宫中事务，自有额娘为你打点停当。”

胤禛看了纯惠皇贵妃半晌，忽然有些羡慕永璋。他起身行了觐见母妃的大礼，低声说道：“永璋谢额娘费心。额娘吩咐之事，永璋不敢有违。”
胤禛顿了顿，心里着实有些好奇。
“敢问额娘，如若永璋与六弟只愿安康一世，额娘待要如何？”

纯惠皇贵妃笑了笑，眼中隐隐有些决绝：“倘若果真如此，‘出继皇三子、皇六子’便是皇贵妃的遗愿。”

胤禛愕然。

二人又话了些家常，纯惠皇贵妃才送走了胤禛。片刻之后，纯惠皇贵妃的贴身大宫女便领来了神情低落、一脸憔悴的愉妃。

“姐姐心知妹妹不喜还珠郡主。”纯惠皇贵妃开门见山，“西林觉罗氏当为一大助力。六阿哥远在西山，暂时完婚不得。”

愉妃听出话外之音，只说但凭皇贵妃吩咐。

纯惠皇贵妃低低“嗯”了一声，眸中若晦若明。

圣谕：五阿哥年纪已长，不宜久居宫中，特赐府邸一座、庄园若干。索绰罗氏品貌上乘、口碑过人，赐为五阿哥侧福晋，即日完婚。女官胡氏服侍愉妃数载，性情俱佳，赐为五阿哥邸格格，即日入府。

五阿哥接旨大惊，一头是小燕子泼妇般地哭喊些什么“你在外头与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紫薇尔康对他那若有若无的鄙薄轻视，另一头是传旨太监阴沉的脸。
“五阿哥接旨罢，可莫教奴才难做，您可最是‘宽厚爱人’的。”
那他宁可做个阴险小人！

永琪心急火燎地去寻了乾隆，足足跪了三日三夜。
乾隆既心疼且愤怒：瞧这小燕子，将好好一位阿哥毁成了什么样子！要美人不要江山，你当自己是在戏台上么？
小燕子一路嚎、哭、闹，再度翻墙出宫。
乾隆直接挥挥袖子：出宫好啊，出了宫，就别再回来了。

永琪心急火燎地去找小燕子，却不知太后已然喜笑颜开地为他筹备起了婚礼。乾隆乐地五阿哥不与他闹，也就随他去了。
怎料想永琪竟真的寻回了小燕子。
怎料他前脚哄好了小燕子，后脚便被绑进了洞房。

据称，还珠郡主大闹淑芳斋，五阿哥为佳人苦辞皇帝赐婚。
据称，朝臣中流言四起：皇上赐五阿哥开府建牙，他也不过是个阿哥……







第39章　将兴山雨，初封诸王　四
“……便只有这些？”
纯惠皇贵妃捧了书卷慢慢翻着，口气淡漠得惊人。
“回娘娘，有皇上太后掸压着、有五阿哥回护着，那还珠郡主近日已掀不起风浪。”回话的大宫女恭恭谨谨。
“下去罢，赏。”

还珠格格不闹了？
纯惠皇贵妃冷笑一声，令贵妃有孕在身，竟还能分了心神安抚旁人，果真好手段！
还珠格格是令贵妃一把百试不爽的利刃，她怎能轻易放弃？

纯惠皇贵妃将书递给大宫女，起身去了偏殿，将乾隆的喜好脾性与小主们一一说明。诸位小主俱是新近入宫的，巴不得日夜黏着乾隆邀宠。
皇帝要宠谁，她纯惠皇贵妃可做不了主。延禧宫那位伏侍不了皇上，还不准小主们承恩露不成？

那一头，令贵妃听闻乾隆日夜留宿承乾宫，气得银牙紧咬。
乾隆爷不稀罕绿头签子不爱春饼卷春葱，只喜那西六宫高床暖枕；延禧宫多日不接圣驾，可还有吹枕头风的时机？

不能不说纯惠皇贵妃聪明到了极点。她知晓乾隆自诩“孝子”，先头娴贵妃得掌凤册也是得了太后不少好话，故而趁着皇后对淑芳斋、宝月楼明里暗里动刀子之时，她早已将太后伺候得妥妥帖帖。
至于晴儿？……
那晴格格一日不见福尔康，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再加上愉妃先头欠了纯惠皇贵妃一份情，不时在太后面前顺了纯惠皇贵妃说话；小主们感激纯惠皇贵妃劝着皇帝“雨露均沾”，闲暇时分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纯惠皇贵妃虽深居简出，却已是赚足了便宜。

据称，十二阿哥与还珠格格、明珠格格交好。
据称，五阿哥、十二阿哥意外交好。
据称，五阿哥府上的两张白喜帕，时至今日仍未见红。
据称，皇后气急攻心，忠言逆耳。
据称……

纯惠皇贵妃抿了一口雨前龙井，笑靥如花：“如此，便麻烦愉妃妹妹了。”
愉妃连称不敢当。

愉妃是个好母亲，只可惜是个目光短浅、懦弱无能的母亲。
故而愉妃趁着太后心情好，与太后说了几句悄悄话。自然，愉妃话里话外不离五阿哥，太后很是受用。
故而太后请来乾隆，珍而重之地教导：
“起先圣祖爷、先帝爷俱封了诸位皇阿哥为王，皇帝也当循祖例才是。哀家瞧着二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年纪也不小，不妨早早便封了爵位，日后上朝议政也有个名号……”

乾隆近日追查小燕子的身世已有了些眉目，如松也派人盯上了会宾楼的箫剑，心情正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