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李穆随口敷衍。片刻,又盯着刘佐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白,朝廷既然拨发了赈粮,泗州百姓为何不感荷皇恩,反而怨恨起朝廷来了?”
“李大人有所不知,淮南之民十分刁顽。说起来这地方十年九丰,百姓安生日子过惯了,如今遇到灾害,全没把这点赈粮放在眼里,稍有欠缺,就要闹事。”刘佐显得满脸委屈。
“依刘大人的意思,百姓已领到了朝廷的粮米,只是贪心不足,还想过丰年的日子,才造起反来?”李穆又问。
“正是这个意思。”
“可本官一路上所见并非如此,路边上还有不少饿死的人哪。”
刘佐并未惊慌,向李穆解释说: “账目李大人也查验过了。本州赈粮是按户发放的,不过户口丁口不均,自然有肥有瘠。再说,李大人见到的死人,未必是饿死的呀,也未必是本州之人哪。”
几天后,到乡间核查的属吏们陆续回到州中,众人一汇总,结果是州城附近的村子每户确实领到了赈粮,但各村数量不同,最好的村子户均二十斤,一般的村子户均十几斤,较远的村子则只有赈粥,并无实粮发放。更糟的是盱眙、天长等县,百姓们根本就没见过赈粮。而朝廷此次支拨的粮食,是户均三十斤。再拿过那本已经核对过的账簿,记的也都是按户均三十斤发放的。
这一切李穆不想背着刘佐,第二天刘佐退堂,李穆便与他逐一核实。
“李大人,第一批粮食从扬州运过来时,半路上就被刁民抢了!”刘佐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又指指身边的僚佐:“不信大人可以问他,粮食就是他押运的。”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那佐吏连连点头。
“第二批呢?”
“第二批由本州及各县施粥了。”
“既然如此,为何边远村镇的百姓从未分得过朝廷一粒粮食?”李穆继续追问。
“刁民!刁民!”刘佐气愤地捶着条案。“这些吃里扒外、胡说八道的刁民,就欠把他们都饿死!”
李穆突然把朝廷的圣旨拿出来,对坐在“廉政为民”匾额下的刘佐说道:
“刘大人,本官要坐一坐你的衙。”
“你?”刘佐吃了一惊。
“不行吗?”
“行行。”刘佐连忙答应。“不知李大人要审理谁?”
“就是你,刘大人!”
驻守襄州的慕容延钊接到朝廷火急文书,要他即日整好兵马,等候监军使李处耘带禁兵开赴襄州。这一次出兵荆南和湖南,朝廷授命慕容延钊为行军都部署,也就是全军的总司令,另派了淄州刺史尹崇珂、怀州刺史王侁等十州兵马,星夜奔往襄州集结。
一听说派了监军使,而且派的是李处耘,慕容延钊心里就不痛快。他很不喜欢李处耘,觉得这个人既刚愎,又诡谲,仗着他是赵匡胤的亲随,到处颐指气使。不过也用不着怕他,既然自己是都部署,主力部队又都是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谅他李处耘也不敢太越礼过分。这次赵匡胤想一口吃掉两国,倒是给了自己一个进退两得的好机会: 如果赵匡胤想借李处耘挟制自己,逼得他太甚,大不了把荆南和湖南据为己有,占山为王,那时就不能怪我慕容延钊不讲仁义了!
三天之后,李处耘带着两千禁兵赶到了襄州。慕容延钊与李处耘见过,直言发问:
“李将军有何指教?”
“慕容大人何出此言?”李处耘作了一揖说。“大人为都部署,在下担任个监军使,不过滥竽充数罢了,一切听从慕容大人的指挥。”
“陛下总会有些具体交待吧?”慕容延钊不相信李处耘的话。
“陛下的意思慕容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在下临行前,陛下只叮嘱诸军务必严守军纪,有违军令及妨碍军务者,杀勿赦。慕容大人如何安排,能否告知在下,也好让在下心中有数。”
“李将军不必着急,十州兵马尚未到达襄州。老夫已经为李将军准备好军营,暂且歇息几日,再作商议无妨。”
李处耘的兵营安排在州城之北,离市肆不远。军士们听说近几日不会南行,便三五成群地到城里闲逛。襄州虽说是南方大镇,但比起京城来,还是差多了。此地人十分精明,认得穿黑甲的士卒们不是慕容延钊所部,又听说是京城来的,所以不论是酒店还是饼店、米店,只要见黑甲士兵来买东西,便要比平常贵出许多。
禁兵们最初没有意识到襄州人在坑自己,还以为此地物价原本就高。这一天,军校柴禹锡带着几个禁卒到城里饮酒,进了一个叫“汉风”的酒楼。
“店家,上酒菜!”柴禹锡不等弟兄们坐定,便朝柜上呼喊。
应声过来一个黑汉,身材虽不粗大,但两道浓眉,一脸胡须,像是在场面上行走的人。他瞅了瞅这几个人,开口道:
“军爷,本店的酒价可是涨了。小的一向公平买卖,咱们有话在先,免得军爷们怪罪。”
“多少钱一壶?”
“三十文。”
一个禁卒尖叫起来: “昨天老子在别的酒楼饮酒,才二十钱一壶!哎,你这店是个黑店吧?”
“对不起,军爷,要是嫌小店酒贵,就请寻便宜店吧!”黑汉不冷不热地说。
“你这是怎么说话!”禁卒们有点急了,纷纷站起身来。“老子当兵打仗,喝你几口酒也是给你送生意,你敢这么欺负老子?”
黑汉也不示弱,应声说道:
“襄州的百姓不愿意打仗,就因为听说要打仗,不少人都迁到别处去了,你们用不着拿这个吓唬人。要喝就是三十钱一壶,不喝我还不伺候了!”
“你,你他娘找死啊?”禁卒边说边凑近黑汉。柴禹锡连忙拉住,“不就是三十钱吗?弟兄们尽管喝,我来结账!”
禁卒们气哼哼地重新坐下,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着。
酒菜上齐,几个人喝了三杯,话就多起来。又一个禁卒说:
“我昨天听说慕容大人的军队吃的不错,比咱们可强多了!”
“他娘的,咱们是禁军,他慕容手下都是襄州本地的乡巴佬,怎么反倒冷着咱们?”
“甭怕,有李处耘大人哪,回去找他说话!”
“……”
正说着,又进来七八个兵,穿的是灰甲,一看就知道是襄州兵。
“掌柜的,上酒!”为首的一个朝店主吆喝着。
“来啦!”店小二旋风般将酒菜端到灰甲士卒的桌上。“军爷,好喝!”
柴禹锡这一桌静了片刻,又叫了一壶酒。喝到一半,方才叫喊的那个禁卒摇摇晃晃走到灰甲士卒桌前,问了声: “兄弟,你们这酒多少钱一壶?”
灰甲卒们都笑起来,一个道:
“襄州官价十文钱一壶,这还用问吗?你们是哪儿来的?外乡佬吧?”
禁卒听罢,冒起一股怒气,借着酒劲走到黑汉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嚷道:
“你这酒分明是十钱一壶,凭什么向我们要三十钱?”
“你要干吗?”黑汉与禁卒撕扯着喊。“你们想撒野打人?”
“算你说对了,老子就是要打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禁卒抡起拳头,狠狠地将店主砸倒在地。
“兄弟们!”黑汉躺在地上朝灰甲们喊。“快帮忙,这帮外乡佬欺负咱襄州人啦!”
灰甲们都跳起来。柴禹锡往前一站:
“不关你们的事,我们要和黑店主说说理!”
灰甲们不听这些,一拥而上,两下里厮打起来。柴禹锡见势,也不由大怒,叫道:
“娘的,收拾他们!”
三拳六脚,灰甲们都被打倒了。一个禁卒一把将黑汉揪起来:
“走,老子和你找个地方评理去!”
“干吗?你要杀人?”黑汉尖声大叫。
“放心,老子不杀你,就想说个理!”
一行人将黑汉连推带搡,朝慕容延钊的署衙走来。还没进衙,走出一个军校,将他们拦在门外,一脸傲气地问:
“怎么啦?”
“他们打人!”黑汉扯着嗓子大叫。“朱大人,这群外乡佬快把小人打死了,你可要管管啊!”
那个被叫做“朱大人”的军校名叫朱环,是慕容延钊手下一个巡检押官,因办事机灵,倒经常到军府里走动,街面上更是一霸,全襄州的商户,没有一个不认得他的。
朱环一眼看出眼前这些人是新来的禁兵,哼了一声,喝道: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跑到这里来撒野!谁是领头的?”
柴禹锡走到朱环面前,厉声问道:
“你说这是什么地方,是不是大宋朝的地方?”
“别废话,这里是襄州,是慕容大人的地方!不长眼的狗杂种!快给老子把人放了!”
黑汉挣脱了禁卒,叫道: “朱大人,他们还没给小人酒钱呢!”
柴禹锡从衣襟里掏出钱,数了二十文扔给黑汉。他虽然气恼,但不想惹事。没想到黑汉不依不饶,非说柴禹锡还欠他四十文。正吵闹间,刚才被打的那些灰甲们也跑过来,叫骂着又与柴禹锡等人厮打起来。柴禹锡怕事闹大,叫了声:
“弟兄们回营,找李大人说话去!”
“哈哈哈哈。”灰甲们大笑起来。“滚你娘的李大人!慕容大人说了,监军使就是狗!”
本来事情已完,朱环却觉得不够味。他来到灰甲们中间,问道:
“谁挨打了?”
灰甲们见有人给自己撑腰,一个个凑了过来。这个说牙被打流血了,那个说腰被打坏了。朱环挑了两个,气哼哼地说: “走,跟我找李处耘去!”
李处耘这里刚听完柴禹锡等人的诉说,朱环便带着两个伤号走了进来。见了李处耘也不施礼,径直叫道:
“你手下在襄州行凶,我替慕容大人来要凶手!”
李处耘正在憋气,他带兵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瞅了朱环一眼,问道:
“你是什么人?”
“在下是慕容大人帐下将朱环。”他一眼看见旁边站着的柴禹锡,又说:“这个人就是凶手!”
“朱环!”李处耘叫了一声。“你先把那个哄抬酒价的店主给本将军送过来!”
“我管不着。”朱环傲慢地顶撞。
“本将军听说襄州人对朝廷禁军抬高物价就是你的馊主意!这是挑拨军民不和,破坏军队协调,你知罪吗?你如果不把那个店主送过来,本将军今天就把你拿下!”李处耘的口气十分严厉。
朱环根本不在乎,叫道: “你敢!”
李处耘冷笑了一声,喝道: “捆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朱环和两个带伤的灰甲捆了个结结实实。几个人杀猪般地叫起来,还不时夹着几句骂人的话。
“李处耘,你别仗势欺人,我们慕容大人用不着你来监军!”朱环狂喊。
从朱环话里听得出,慕容延钊对禁军的到来很不屑,甚至已在部下中散布了不少难听的话,甚至敢说“监军使就是狗”。李处耘一下子火起来,从身后的小校手里拿过一根马鞭,走到朱环面前,问道:
“你说本将军仗势欺人,本将军仗了谁的势?欺了谁?”
“你仗着皇上来欺负我们慕容大人!”朱环依旧气势汹汹。
“好哇!”李处耘冷笑一声。“说得挺明白,这是你们慕容大人的心里话吧?本将军告诉你,敢说这话就是想谋反!”话音刚落,他扬起手臂,抡圆了抽了朱环一鞭。
“啊哟!”朱环杀猪般尖叫了一声,恶狠狠地瞪着李处耘。“你有种敢把老子杀了?只要你放了我,老子明天就带人来把你杀了!”
李处耘气得浑身抖动,又走到那两个灰甲面前,问道:
“我要宰了朱环,你们怕不怕?”
他本想吓唬吓唬慕容延钊的部下,让他们回去传扬禁军的威严,不想这两个小卒见朱环敢在李处耘面前咆哮,也壮起了胆子:
“你敢!”
李处耘睁圆双眼,朝侍卫喊道:
“把朱环拉出去,砍了!”
卫兵指指两个灰甲,问李处耘: “这两个呢?”
“把他俩耳朵割下来!”
第二十四回 袁节帅赴任曹州
袁彦带着几个亲兵来到曹州。他一心想在曹州干出点儿名堂来,向赵匡胤表表忠心。曹州刺史去年故去,朝廷一直没有派新刺史,只由兵马都监王贵临时主持一州兵民之政。听说袁彦要来当节帅,他满心不乐意,不过他早就听说袁彦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也不敢怠慢,亲自到郊外把袁彦迎进府衙。袁彦累坏了,酣酣地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是红日偏西。他感到有些饥饿,刚想出去找吃的,王贵进来了。
“袁将军醒了?末将备了一桌酒菜,请吧。”
袁彦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眼:
“正好正好!在哪儿呢?”
“就在敝舍。”王贵毕恭毕敬地说。
王贵家在州衙后头。袁彦一进门,见里面灯烛都已点上,菜肴也已摆放齐整。两个人刚刚坐定,从厢间袅袅走出个遍体绫锦的美人,坐在袁彦身边,为袁彦斟酒。这可把袁彦乐坏了,这些天他在京城里冷冷清清,每到夜晚就觉得难以打熬,今天终于又闻到了女人的香气,也顾不得王贵,先把这小女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叫啥名字?”
“回袁将军,奴婢叫钏儿。”女子赔笑答道。
袁彦猛然间觉得这钏儿有点儿眼熟,她那张标致的鸭蛋脸,那双善解人意的大眼睛,先自把袁彦迷住了。接过钏儿递上的酒,一扬脖儿饮下去。喝完,又盯着钏儿看个不住。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是女人,二是士卒。如今有了钏儿,下边要问的就是兵了。
“不瞒袁将军说,曹州只有五百兵卒。”王贵回答说。“将军要是想训示,末将明天就带将军阅兵。”
“听说曹州的盗贼闹得很凶?”袁彦边吃边问。
“那有什么办法?末将还以为袁将军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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