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李重进在皇城外下了马,径奔宫门而来,两个卫兵双戟交叉将他拦住。
“对不起,李大人。”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禁卫说,“现在不能进宫。”
“你眼睛瞎了?不认得本帅是谁!”李重进气呼呼地说。
“潘大人有令,现在不论是谁都不准入内。”
“你,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对本帅说话!”李重进抡起胳膊叉开卫兵的画戟,卫兵趔趄了一下,随后站稳,依旧横戟而立。
“小人姓李名超,是个禁卫小卒。李大人不要让小人为难,如果大人硬要闯进朝堂,小的们可要军法从事了!”
“什么?”李重进瞪圆了眼,“本帅倒要领教领教你怎么个军法从事!滚开!”他狠狠地踢了李超一脚,大步往门里走。
“站住!李大人,小人是在执行军令。大人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小人可要捆人了!”
李重进怒不可遏,他故意又往门里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冷笑着招呼李超:
“你过来,过来!你不是要捆本帅吗?来呀!”
其他禁卫都惊得不知所措,李超却虎着脸,真的从身后拿出绳索,朝李重进走过来。恰在这时,潘美巡城回来,见此场景,喝了一声:
“且慢!”
“快去通禀皇上,说李重进求见!”李重进不屑地看了潘美一眼,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李将军,末将奉皇命在此公务,宫门之前如此呼喊,于将军面上也不太好看。”潘美说完,命一个卫兵入宫禀报。
早有内侍将此事报与柴荣。闻得李重进不宣而来,柴荣十分不悦。
“宣他进来!”
李重进跨进殿门,口中叫嚷: “陛下,有人欺负我,陛下管不管?”
“成何体统啊!”柴荣嘟囔了一句,“谁欺负你了?说吧!”
李重进见张永德身穿孝服也坐在这里,气更大了。他把今日清晨门外挂满白灯笼的事讲了一遍,又恨恨地冲着张永德说道:
“不论是谁,今天都要当着陛下的面把话捅透,若是有人蓄意害我,我宁可与他拼死在大殿之上!”
张永德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分辩,只见昝居润从座上站起,跪倒在柴荣面前,禀道:
“启陛下,李将军家的白灯笼是卑臣命开封府衙役们张挂的。卑臣绝无加害李大人之心,只因臣前几天到李大人府上劝他拆墙,李大人对臣说: 若要拆墙,先要哭祭先皇帝。臣既领了此语,就想帮助李将军设灵,以便共祭先祖皇帝。”
在场众人都听出了其中滋味,张永德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赵匡胤觉得昝居润这一手干得出人意料,心中暗暗叫绝。李重进则气得狠狠地跺了跺脚,只从嘴里挤出个“你”字来,就再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柴荣听罢昝居润的话,顿觉消了许多怒气: 老臣郑仁诲没能做到的事,竟让昝居润略施小计解决了,看来李重进是非拆墙不可了。他心里高兴,嘴上却说:
“重进将军马恋旧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扩城之事关乎大局,朕意已决。重进,你的一切损失,朕都给你补足就是了。朕原来在天武门外的旧居,本想充为道观,如今就将此宅赐给你,你看如何?”
李重进惶恐跪下,连声说道:
“臣不敢,臣不敢!哦,臣谢陛下洪恩!”
他站起身来,朝张永德、赵匡胤等人傲慢地扫视一过,迈着大步走了出去。
柴荣半生跟着郭威运筹于帷幄之中,略地于千里之外,文韬武略都胜人一筹。他估计卢多逊一行人此次出使契丹,十有八九能说服契丹主耶律璟暂且观望,不轻易与大周再结新仇。最可恼的是唐国李璟,此人居然敢在背地里深藏杀机。这一回若不狠狠地教训他一下,日后南方诸国岂不个个张狂?近些天里,他脑子里的计划已经大体上成了形。他是个不轻易下决心的人,可一旦决心定下,山崩地裂也不会回头。这次出兵淮南,他在用人上反复斟酌,最后选定六员大将: 韩令坤直插扬州;李谷攻寿州;李重进攻正阳;赵匡胤攻颍州;张永德守下蔡,自下蔡应援李、赵诸将,而后合围寿州;吕余庆和曹彬共率一军,围歼徐州之敌,与赵匡胤形成犄角之势。整个方案,以下蔡为基地。为防备万一唐兵反扑,他决定将下蔡修成金城汤池,阻遏敌人北上。为此,他命张永德先行前往下蔡,调集十万夫役,日夜赶修城壕。
就在此时,二十三岁的卢多逊轺车归国,风尘仆仆地上殿复命。据卢多逊说,契丹主本意只想让大周将两国交界处的瓦桥、高阳、益津三关以国书的形式确认归属于契丹,以免日后再生枝节。这三关之地面积虽然不大,地形却十分险要,契丹占据了它,就可以直下中原;中国占据了它,就可以扼守三关,阻止契丹南侵。所以数十年来,此处一直是南北必争之地。后晋时石敬瑭将此处割给了契丹,但后汉、后周以来,中原几代帝王从未认可这地方属于契丹。
“你是如何对答的?”柴荣注视着卢多逊,问道。
“禀陛下,臣力言只要契丹与南唐断交,此事可缓议之。”卢多逊回答。
柴荣吁了口气,他觉得卢多逊在此时搪塞拖延,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赚得契丹不发兵,南征之后再来对付契丹,就不怕其再生事端了。打发走卢多逊后,他又思前想后,决定御驾亲征。这一次他下了狠心,一定要让李璟彻底服了软,认了输,否则决不罢休。
再说李重进这些天一直在搬家。自从上次见了柴荣,他觉得总算把脸面挣了回来。住上了柴荣所赐的旧居,今后看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好一个昝居润,想了那么个歹毒主意来逼迫我,他却没料到把我逼到真龙天子的潜邸去了!哼,这笔账权且记下,以后再慢慢算!得意之余,他还是觉得有些憋气: 柴荣找文武臣僚商议如何攻打南唐,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召自己前去参议,这分明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据说那次议事时,张永德力主发兵南唐,那完全是想借周兵之力去报私仇。还听说宰相范质坚决反对对唐国动武,那一天议罢,他竟跪在柴荣面前,老泪纵横地拽住柴荣的龙袍,劝柴荣不要再涂炭生灵,以至后来柴荣一见到他就绕道行走,生怕他再来又哭又劝。柴荣如此表现,究竟要作出什么样的决断呢?
李重进端坐在新居的正厅,正思索间,侍卫报张崇诂求见。张崇诂是李重进府上的常客,闻听他来,李重进正好想与他一块儿揣摩一下柴荣的心思。
张崇诂进了门,双手合揖,恭喜李重进乔迁之喜。落座之后,李重进把这几天朝廷所议大事向他讲述了一番,问他道:
“依你之见,皇上是想发兵攻打南唐呢,还是坐视不理?”
张崇诂捻了捻颌下稀稀落落的几根短须,沉吟半晌,凑近李重进说:
“李大人,出使契丹的卢多逊已经回国,想不到这个毛孩子居然劝服了契丹主,这一次皇上是真的要打南唐了。”
“哦,”李重进瞅了张崇诂一眼。“说下去。”
“皇上的脾气李大人应该摸得很透。往好处说,皇上是为了光复旧疆,在他在位时使江山一统;往不好处讲,皇上是个权欲极强的人。大人且看: 皇上登基才一年多,北征刘汉,西削孟蜀,又是扩京城,又是修禁苑,哪有一天消停过?再者说,老范质不愿发兵,皇上要是跟他想法一样,还用得着躲着他吗?”
李重进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马上想到的是自己该怎么办。张崇诂对李重进的脾气更是了如指掌,不等李重进开口,便献策道:
“依小人之见,大人必须立即求见皇上,表明讨伐李璟的决心,以投合皇上的心意。张永德请求发兵的用心,皇上心里十分明白,而你李将军请求发兵,那可完全是出于一片赤诚。这样一来,皇上就会把主帅之柄交给你李大人。到那时大人把张永德控制在自己手下,让他去损兵折将,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事?”
“这倒是个好主意。”李重进摸了摸下巴。
“恕小人狂言。”张崇诂又道,“李大人,你以为皇上把旧第给了你,你在众将军面前拔了头筹,是件好事吗?依小人看,恰是祸兮福所倚,大人可千万要当心。皇上现在用得着大人,怎么都好说,一旦天下太平,我看在京城里住着未必是件好事,倒不如先为自己找个退身之处。大人如果能率兵拿下淮南之地,在那里拥兵自重,背倚李唐,可攻可守。纵然是有人要算计大人,怕也没那么容易喽。”
“好!”李重进拍案而起,“崇诂老弟不愧是本将军的心腹之人。我现在就入朝谢恩,顺便求战,看皇上如何发落。”
再说柴荣去年年底新纳了一个妃子,是已故将军薛奕涛的女儿。此女生得天姿国色,柴荣对她十分宠爱,前不久册封她为秀妃。这一天散朝很早,他便信步来到秀妃宫中。秀妃才十几岁,还算是个孩子,但入宫之后对柴荣旖旎多情,使柴荣十分开心。见到柴荣进来,秀妃很高兴,撒娇地把柴荣拉到榻前,说道:
“皇上有好几天没有宣臣妾侍寝了,臣妾都快闷死了。皇上,臣妾做梦都想为你生个皇子呢!”
柴荣攥住她的小手,逗她说:
“朕想让你生十个皇子呢,皇子还不是多多益善!”
“那好呀,那臣妾天天为皇上侍寝。皇上今天得空闲,就让臣妾陪你说话吧。”
柴荣点点头: “好哇,你有多少话,说吧!”
秀妃从衣装说到粉黛,又从生皇子说到生皇女,津津有味。可这些女人家的事,柴荣并不感兴趣。直到秀妃缠着他要去后花园玩,他才说:
“改日吧,朕要去看看皇后呢。”
秀妃也知道柴荣心里一直惦记着符皇后,不情愿地点点头。柴荣临出宫,她又问了一句:
“皇上,今晚臣妾能侍奉你吗?”
柴荣来到刚刚修好的滋德殿,此殿是专为符皇后扩建的。这些天符皇后的病情越来越重,眼看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一天天消瘦,脸色蜡黄,他知道皇后所剩时日不会太多了,近来几乎天天都要抽点空来皇后榻前。符氏也知道自己患的是不治之症,这几天她总是让乳母把宗训带进滋德殿。柴荣进来时,宗训正伏在符氏身上一声声地喊着母后。这场面让柴荣心里颇感酸楚。
符皇后见柴荣来到面前,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柴荣又按着躺下。
柴荣把宗训抱在怀中,安慰她静心调养。符皇后苦笑了一声。停了一会儿,符皇后又问柴荣:
“听说皇上已决意发兵征讨南唐了?”
“没有的事。”柴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你听谁这样胡扯?”
“皇上,别瞒着臣妾了,范质大人早对臣妾说过了。皇上,如今国家新立,百废待举,不能在这个时候发兵啊。百姓现在还食不果腹,再驱使他们去打仗流血,臣妾实在于心不忍。”
“范质这个老头子,无端让皇后操心!”柴荣骂了一句。“皇后,你尽管养病,我身为一国之君,一切都会为江山社稷着想的。”
出了滋德殿,柴荣回到便殿。刚刚坐下,内侍报李重进求见。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两腿叉着,闭眼说道:
“宣他进来。”
李重进进殿跪下,柴荣的眼睛仍旧半睁半闭,把手一摆,说道: “坐下说吧。”
“皇上,重进此来,专为请战。”
“谁跟你说朕要打仗?”
“谁也没有说陛下要打仗,是重进主动前来请缨。”李重进说。“李唐欺我立国未稳,妄想勾结契丹灭我大周,这样的不义之国,难道还不该讨伐吗?依重进之见,李璟手下多是南兵,虽然舰甲精良,但一个个胆怯如鼠,不堪一击。臣愿请兵五万,先平淮南,与李唐划江而治,下一步再做平定唐国的打算。”
柴荣站起身来,走到李重进面前,说道:
“重进,你愿为朕解除忧患,朕深为快慰,可你把李璟估计得太轻易了。朕做事一向是志在必得,因此朕此次出兵,要御驾亲征,号令三军六路。”
“六路?”李重进脱口而出。他的脑子一直被张崇诂的话牵缠着,如今看来,柴荣并没有把三军总帅交给自己的意思。张崇诂这小子到底斗不过柴荣。“不知皇上六路各遣哪些将军?”
第七回 张永德围困寿州
柴荣这一次给六位主帅自择属将的大权,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多年的征战经验使他认识到: 倘若将帅不和,无异于自相残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各路帅臣自择良将,自成系统,将士便无不用命之理。而自己只需紧紧抓住这六个人,便可成就大事。
这些天里,韩令坤、吕余庆、曹彬等人都在拣选战将,配备甲胄粮草。只有赵匡胤仍在
苦苦思索,因为他最得意的三员战将如今都不可能与他一起出征。一个是潘美,他不但与自己情义笃厚,还是位有勇有谋的猛将。可惜近来他在高平时的箭伤又复发了,脓血不止,时常感到目眩头晕,浑身无力。为此,赵匡胤按照潘美所说萼娘的住处,还专门派李超带人去寻访萼娘,想再得到些青狼散为他疗伤。如今李超已经走了十多天,还没有返回。第二个是党进,他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可如今党进独领一军正在河北一线遏止契丹南下。尽管柴荣有令: 六大帅但有所需,不论所求将军现在何处,都可调集前来,只有牵制契丹的党进,却明令是个例外。第三个是李处耘,现在河东的河津务为军将。前些日子,李处耘在河津抓获了一个契丹谍者,从谍者身上搜出了契丹主写给西蜀和唐国的蜡书。李处耘将谍者押回京城,经审问,才知道蜡书早已过时,那是在卢多逊出使契丹之前写的。尽管如此,柴荣还是大大奖赏了李处耘,并命他仍回河津务侦视契丹与北汉的动静。这个人名义上隶于赵匡胤麾下,但有特殊的使命在身,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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