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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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长安-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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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燃火种,一个一个放出去化冰探路。两人等偃甲的同时试了各种法子融冰,终究发现有个大偃甲来做这件事还比较靠谱。无异二话没说,跑进跑出,就地取材砍了一捆枯树,他干活时自己跟自己絮叨,瞧着怪可怜的。
谢衣把他手从木头上抓开。“我来。”他不容置疑地道。
“那怎么行——”
“行了。”谢衣不耐烦,“你效率低。听话。”
被他这么鄙视,无异连一点反驳的法子都没。谢衣术法随便加工几下材料就成了模样,无异在一旁都看傻了,何况客栈里那群没事干围观的人。无异照着比划,渴望有一天他也能做成这件事。谢衣扔给他一捆枯枝:“处理一下,一会做燃料。”
这活室内就能干且不至于他闲得良心不安。无异何尝不知道谢衣用心,因此尽管万般不愿捡轻活,他还是叽咕了一声好。
四方的门框子把里头的烛光切成方形的,谢衣迅疾地搭完架构,回头看那小子果然还在那削柴火。无异弓着腰一个背影,气势雄伟。此后一两个时辰俩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谁也没吭声。店小二和客人们显然是对谢衣那边兴趣更大点,可惜屋里暖和,他们决定不嫌麻烦地两头窜。
做完八台火焰车,无异兢兢业业地把燃料抱上去。谢衣借他的手和术法驱动偃甲,凑热闹的人抱着火把要来点着玩,颇费一番功夫才弄好。准备完毕,谢衣冲八个扇形区域校正方向,放偃甲慢慢吞吞地往外出发。如预计一般,火焰所到之处冰块别扭地化成水,积水慢慢渗入地面,没来得及形成河。
寒风凛冽四溢,担忧凑太近会被冰水浇灭,大多数时候偃甲只是猛烈地一燎就过,进度比较磨人。谢衣略作一估算,深知这工作要花不少时间。
在外受到英雄般的礼遇,他应付完,掸掸手回客栈里打算趁机歇会,结果一进门就看见无异得空靠着椅背在那睡觉。谢衣过去唤他:“去床上睡,偃甲跑上了。”
听见他声音,无异抬起眼皮按按脑门,“……啊?嗯。等它们完事还要出去看情况吧?我就在这坐着省得来回麻烦。”
“那你靠着我。”谢衣叹,把他脑袋移动到自己肩膀上,感觉无异还是偏热。“烧没退?”谢衣问。
“管它呢。”无异浑不理那些事,“歇歇就好了。”那小子懒散地偏过头,轮廓在火光里泛起波纹。
谢衣看着无异,年轻的定国公脸上说不上什么倦色,只是普通平常地鲜活着,静止模样颇像哪家神仙。谢衣想给他换个舒服枕头来,上身甫一动,手便被牢牢握住。那手执拗力又重,真不知说什么好。
“没睡啊你?”
无异唔了几声,睁开眼睛来颇谐谑地瞧谢衣:“一辈子能靠着师父几回啊?我怎么舍得睡。”
“又说胡话了。”
无异的脑袋毛扎扎地滚在谢衣颈窝里,谢衣不由得拉了拉衣襟。“渴么?我去拿两杯茶。”他问。
“我去。”无异挺身要叫小二。
“坐着。”
按下他肩膀,在着人上茶的间隙里谢衣隔着窗户观察半晌外头的进度,然后递了杯温水到无异唇边。“喝吧。”他道,“几年前你喂了我好几个月,今天我也试试这活有不有趣。”
“当然有趣,”无异在他臂弯里贼笑,“我刚遇见师父的时候师父跟月亮一样遥不可及,后来我连师父的一呼一吸都能摸到,有趣大发了。”
“你的脸皮再厚一点,我就当没收过你这种徒弟。”
谢衣伸开腿,难得想要放松一回,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罚他两罚。无异仰脖喝掉水,把杯子放回桌面,半张脸上表情无比欠抽。
他唇上闪烁水珠,谢衣伸手拂去湿气,无异一侧脸,唇便贴着谢衣的手指滑过,然后在指节处停止。谢衣狠狠掐了一下的他的鼻子:“玩,接着玩。”
“我没玩,我脸皮再厚也说的都是实话。”无异不忿,“当时憋得可难受了,师父就在面前啊,还要发乎情止乎礼。”
“你压根就没怎么憋。”谢衣白他一眼,“发乎情?也不知道是谁半夜里不睡觉在那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说什么平白来个男人女人就不含糊,我看未必吧?你大约只是瞧着我不会拒绝你。”
“呃……后面这条倒是真的。”
“哦?”
“我猜师父不讨厌我。”无异抓了抓额发,“师父会接受我。”
“是啊。”谢衣无奈,“这种地方倒是聪明过头了。”
无异眨眨眼。
窗外偃甲的痕迹渐渐走到了从这里就能直接目击的范围。他们望了挺长时间,火舌缓慢地舔食着出处古怪的冰面,并且运行速度终于有渐渐加快的趋势,显然是所到之处不再有阻碍所致。“外面快好了,我出去看看。”谢衣最后说。
“我也去。”无异道。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音还没落,客栈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响声裹挟震动,不光所到之处站着不稳,连瓦片都开始咣啷咣啷往下掉。
“师父小心!”无异扑过去挡住谢衣的后背和后脑。然后仿佛被什么大力一击而中一般,屋顶一分为二。坠落的某种黑暗裹住他们的头顶。角落处,馋鸡鸣出一声长嘶。






第76章 李简的推断
安尼瓦尔最近总有很不祥的预感。
他带着雪城、屠休还有奎尼在家里过的年,年内因为不放心雪城一个人到处乱跑,还硬着头皮陪她去了趟旧定国公府——虽然只到门口。可把吉祥如意给吓坏了,围着这位爷觉得伺候也不对不伺候更不对,最后还是安尼瓦尔一瞪眼睛把他们心安理得地吓回了院里。
雪城于无异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无异于乐绍成夫妇二人来说也没有血缘关系,乐家收养的风气一脉相传,乐绍成对此看得很开。只是他想雪城年纪一年年大了,似乎该提前为她物色人家,别哪天又拉回一个姑娘说爷爷我不要结婚。这么一思忖,乐绍成感觉自己责任重大,一边琢磨早日行动,一边语重心长地教导雪城要多与人交往,不可学爹爹小时候总是窝在家里削木头。
说教一概很漫长。拜完年,站了差不多得有半个时辰的安尼瓦尔黑着一张脸拉雪城回府,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来了客人,弄得他心情极差。
这位客人安尼瓦尔还有些眼熟,因为对方唇上多了胡子一时没认出来,细看才发现是萧家那个独生子。“定国公出门了。”安尼瓦尔没好脸色地道。萧鸿渐一怔,“呃……萧某知道,萧某就是来找狼王的。”
“哦?我?”
“没错。萧某此行乃替燕王爷前来拜访,燕王爷身份敏感,不方便出府,差我来跑个腿。”
“燕王爷?哪个燕王爷?”安尼瓦尔挑起眉毛。
“燕王李简殿下。”
“李简?”安尼瓦尔一万个不信,“他不是前几年病死了么?”
萧鸿渐默默解释:“那是在圣上的授意下才对外宣称的。”
按照圣元帝故去之日立政殿内的状况李简的确没有活命的立场。但一则李简料定夏夷则下不了杀手,二则夏夷则确实也没下,后来二人隔过一个乐无异关系越发怪异乖张,而宫中意图复辟燕王的大臣们又蠢蠢欲动。夏夷则为了压下这些人的气焰,在某日早朝上亲自宣布了李简的死讯。至于燕王还活着的真相,世上知道的人用双手双脚就可以数出来。
“狼王大哥,这事是真的。”奎尼怯生生地道,“我曾受皇后所托给燕王妃送过一些吃穿用度,不过皇上皇后还有乐大哥都不准我说出去。”
“行,”安尼瓦尔半信半疑地答,又转向萧鸿渐,“我与燕王无怨无仇,他找我什么事啊?”
萧鸿渐似乎不愿在这里讲,但略一权衡还得把狼王说服好了才能带过去,他压低声音:“狼王,这事与皇上、定国公大人都有关系。我们的人查到目前东平似有妖怪活动,乐大人人正在那里,而皇上许久未曾早朝一事想必狼王已经听说了。”
“你是说他们在一块?”
“在王爷授意派去的暗卫最后一次发来消息之前,他们确实在一块。”
“后来呢?”
“后来我们再找到暗卫时,人封在冰块里,已经僵成了一具尸体,而两位大人……行踪不明。”
安尼瓦尔那不详的预感此刻成了哗啦破碎的瓷片,也不知道如此应验他该做何感想。狼王瞪了一眼奎尼,“奎尼,你带路。”他命令。
屠休出门购物去了,为了不让雪城孤身一人看家,安尼瓦尔也把雪城带在身边,活脱脱一个孩子保姆。萧鸿渐对此有点焦虑,千叮咛万嘱咐雪城务必守秘。雪城不稀得理他。“放心吧,”乐家大小姐道,“爹爹秘密太多了,不多你们这一条,我是从来不和外人说话的。”
这让萧鸿渐更焦虑了。
李简反而没那么小心眼,单纯看着这小女孩可人疼。“无异老弟眼光好,这孩子长得俊俏,跟他也有些神似,看来是耳濡目染教育出来的。”他评价。
“你就是那个什么王爷?”雪城问。
“不错,”李简背着手,“不过我已经死了。”
“知道,病死的。”
李简笑笑,“你很聪明。”
“萧三郎,以后你有了孩子也不要把他当作孩子,你看靖儿,前些日子已经学会为他母亲跟我吵架了,说我待他母亲不够好。”
“童言无忌,王爷莫要往心上去。”
“你多虑了。有时候他们这双眼睛看事情比我们要明白,我待那女人的确很差。”李简说着揉揉雪城的头发,“小雪姑娘,院子里有个小弟弟,你能去陪他玩一会么?”
雪城看了眼狼王。
“可以叫奎尼哥哥跟在你旁边,这样狼王伯伯就能放心了。”李简补充,“我和你爹爹是朋友,而且我们府上这些穷酸侍卫,狼王伯伯一个能打八个。”
雪城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你不是坏人。”
她出去了,安尼瓦尔这边还在为什么“狼王伯伯”的叫法黑着脸呢。雪城要是这么叫,他能乐开花,从李简嘴里出来就怎么听怎么别扭。他虽看得出来这位燕王爷肯定不好惹,但不影响他不待见这个人。“那么王爷殿下,”安尼瓦尔粗声粗气地开口,“你究竟是哪边的?”
马贼头子的气势一出来,萧鸿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什么哪边的?”李简仍很自若。
“你跟小皇帝是敌对关系吧?可我看你又不像令他们遇险的模样。”
“严格来说,我的敌人是我在天上的父亲,可这些你不需要管。”李简沉声道,“狼王,我的皇弟和你亲爱的弟弟失踪了,而京城有一大堆对他们不利的状况,我们做哥哥的是否应该想想办法?”
“你怎么知道……”
安尼瓦尔指他与无异是亲戚一事理应瞒得很紧。李简不动声色:“抱歉,我知道的事情很多。”
他冲萧鸿渐使了个眼色,萧鸿渐默默退出去关上门。只有几束淡白的光越过窗纸浮上地面,令这屋子安静得真如一个囚笼。“现在宫里和市井之间都有传言,”李简把玩着茶杯,“不是之前那种君臣有染的小笑话,而是圣上与小定国公二人血统有异。狼王你看,这回的流言可还靠谱?”
安尼瓦尔脸色一变,“靠谱极了。”他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郎第一次听见是大前天。他第一时间过来向我报告,到今天也没有多久。狼王你一会回去的时候可以去西市听听。等西市传遍了,离传遍全长安城恐怕也就不十分遥远。”
“还有一事。”李简接着说,“无异老弟有个好朋友武灼衣将军,听姓就知道是淑妃的亲戚。这位将军小妹死得早而蹊跷,他查小妹死因查到了江陵分家,据说也再无音讯了。又过不久江陵客栈中出现了一场夜袭事件,被袭击的房里听说正住着一对仙风道骨的父子,父亲嗜酒,儿子面白,且似乎统一地有畏寒之症。狼王,你可想到什么?”
安尼瓦尔没说话。
“同一时间,正如三郎与你所说,东平闹起了妖怪,全城结冻。从长安这一路到东平的传送阵也是坏的坏破的破,教人一旦出去了就回不来。”
“这都谁干的?”安尼瓦尔脸色阴沉。
“虽然答案有很多种,我却无法确定是其中任何一个。”
“那你挨个说。”安尼瓦尔也不客气了,自己拽了张凳子暴躁地往下一坐。他死盯着李简,“精简点。”
“那自然。”李简放下了茶杯,“我比你还着急。”
李简小时候考虑事情弯弯绕绕比较多,容易忽略重点,最后总是吃大亏,所以近来他用脑越发简单粗暴:“我认为对方冲着夷则去的可能性较大,”他补充了一大通前因后果之后作出结论,“现在谁都知道对付李焱要连着把乐无异一起对付了,无异老弟因此受到牵连;反过来则不成立,没必要为了跟无异老弟过不去还特地招惹皇上。何况如果东平的妖怪与之前的蝗灾是一个事件,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事是为了引无异老弟离开长安而设计的,对方认为无异老弟走得越远越好。”
“你的意思是,之前那些说我弟弟和小皇帝关系不对的流言也是为了进一步刺激小皇帝派他前去灭蝗?”
“不错,狼王大约不知道是谁促成的灭蝗一事。朝堂之上开口的乃萧济宁,这人狼王认识么?”
“不就是萧家的老爷?”
“是他,他当时的部分职权刚被夷则下放了,听上去似乎很可疑。但以他的地位和责任,不开这个口反而是失职,所以不能因此下结论。”
“如果萧家有问题,你为何还把萧鸿渐视为耳目?”
“三郎的母亲与我有点亲戚关系。”李简不咸不淡地解释,“撇去江陵不管,先谈东平。冬季向来少真正的蝗灾,因为地里无庄稼,害虫没得吃。假如我所料无误,蝗灾应该是有其源头的——很可能也是妖怪所为。而且这件事发生在黄河流域,恰好是无异老弟和武灼衣二人数个月来一直在忙的事情。”
“黄河改道之事幕后也有人推动?”
“那倒未见得,黄河改道意义重大,乃一项重要工程,能够缓解困扰朝廷和百姓多年的南涝北旱。然而说实话无异老弟他们所在的工程地点离长安亦不十分远,一个传送阵的距离而已,据我所知那时候无异老弟就隔三差五回长安两头跑。因此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利用此事想出了用沿河的蝗灾将他引走的主意。”
“然后慢慢对付留在京城的小皇帝?”
“正是如此。可惜对方没有预料到,我那个不成气候懦弱敏感的皇弟——也跑了。”





第77章 蝗妖
李简话里的轻蔑全未随他几年囚居生活而减少半分,反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像他小时候一样没用。”他又补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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