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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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长安-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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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休本来是捡俩孩子养着玩,无异少爷也算他主子,自然没什么不乐意。“那敢情好!”屠休说,“以后艾尔肯阿依可就享福了。艾尔肯阿依,以后不能叫大哥哥了,要叫爹。”
“爹?”艾尔肯阿依只莫名其妙了一个片刻,这小姑娘从里到外都势力且机灵,眼珠一转就转过身来,“好,爹!”
无异被叫开心了,恍惚中觉得自己真升格成长辈,揉着艾尔肯阿依的头发没完没了。安尼瓦尔在一旁倍严肃地要艾尔肯阿依喊他伯伯,这边无异也没把奎尼落下。“那个,小子,你这个亲哥按理说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你……不介意吧?”
奎尼名义上依旧是屠休的养子,他颇沉默地摇摇头,“没什么不好。”
无异于是耀武扬威地冲着谢衣一眨眼,然后转过身把艾尔肯阿依从地上抱起来。“哟嗬,还挺沉……”他叨咕,“乐大小姐,给你取个什么汉人名字啊?”
谢衣极无奈地抱着胳膊去一边看初升的月亮。
艾尔肯阿依扑闪着睫毛,汉文她只会说,其余的一窍不通。“阿依的意思就是月亮。”无异戳着他的小脸蛋自顾自地念叨,“不过月和乐音同,你又是在个小雨雪天把我救下来的,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咱们简单一点,就叫乐雪城吧。”
这个名字怪得很,更偏男儿气,安尼瓦尔和屠休面面相觑,不知他是怎么随便出来的。谢衣心念一动,回过头来,只看见乐雪城歪了歪脑袋,点点头仿佛是同意的模样。
“好嘞,咱们的皇帝大公子肯定等急了,我这就跑过去挨骂。”无异笑嘻嘻地把乐雪城放回地面上,“师父,大家,你们自己吃饭不用管我,我回来晚些,可能还要去趟老爹那跟他说说这事。”
“注意安全。”安尼瓦尔嘱咐一句。
无异冲身后摆摆手就出门了,吹着小曲,那姿势还挺怡然自得。
“德行。”安尼瓦尔嘀嘀咕咕地吐槽,“屠休,咱们这就你一个做饭还可以,晚上你包了吧。”
“是,首领。”屠休答应。
谢衣对自己被自动划归“做饭不可以”行列没什么意见。安尼瓦尔突发奇想要与谢衣练刀,谢衣估摸着这点被无异消耗剩下的体力撑到开饭问题不大,欣然应允,提着刀与安尼瓦尔猎猎耍起来。
安尼瓦尔刚猛,谢衣敏锐,倒打了个棋逢敌手、不相上下。






第55章 工部侍郎
半个时辰后,无异行至甘露殿,他这人现在跟武灼衣一样,都有一点冉冉升起的新星地位,光凭脸就可以来去自如。宫人不敢怠慢,溜溜地把他带到了地方。
夏夷则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两天了。
这也正常,先皇仙逝,做儿子的可以以此为借口悲痛一阵子。六部还在照常运作,边关战事刚毕,一时也没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决策。纵然有,萧公几乎可以一力决断——这在平时是大忌,如今也就一边收敛一点,一边佯装不知了。
无异一进门便施了个眼色教宫人掩上门。然后他恭敬一跪,不说话,光等着挨训。
夏夷则果然没沉住气。他的面前有众多大臣呈上来的折子,要报与他的事情他虽看得半懂不懂,籍由书房这些书临时抱佛脚,加之从文字语气背后揣摩出对方居心的这一点直感,这些天他应付得很好,总体来说没出什么乱子。但今时不比往日:以前他下决断,周围总有无异乃至谢衣可以问问,哪怕这几个人没有太多意见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无形的肯定。现在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每一个参考背后都是私心,他不敢贸然去问了。
夏夷则随手扔了个折子去一旁。“乐兄来得很及时。”他道。
无异一低头,“草民不敢。”
他脾气这样好,夏夷则顿时觉得自己的满腔邪火似乎是没有道理了,茫茫然地有些失落。
他把自己关在这里,身体是静的,脑袋却没有闲着。阿阮,圣元帝,李据,三个不存在的人日日骚扰着他,然而这些骚扰都不如李简那一番话来得剧烈。夏夷则目前所面对的状况,似乎直接被李简言中。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讲究这些。”夏夷则闷声说。
无异听他的话,不当自己是外人,于是在原地笔直地站起身来。
“乐兄,”夏夷则看了一眼无异身后紧闭的门,“我错了。”
无异笑笑,“你可以的。”
“是吗。”夏夷则愁容满面地偏了偏头,让他的脸上恢复些许天真。
这一晚二人称得上是促膝长谈,从边疆谈到帝京,又谈到朝中局势。
新皇上位常常多有质疑声浪,夏夷则显然也狠狠地经受着这一重折磨,加之心气高傲,于是格外郁闷。直到在无异跟前打开话匣子,夏夷则才慢慢放松下去。无异起初先是听,后来倒也插几句嘴。
末了至深夜,夏夷则越说越精神,一点都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还差宫人端消夜过来。无异觉得自己留宿宫中实在不是个事啊,同他吃了一阵,想起今天自己的另一重来意,把清和的事与夏夷则讲了。
夏夷则也不含糊,假装自己要睡,送无异出宫。刚摆脱宫墙,俩人各自画了传送,转过头来就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相遇。
高墙之中别提有多憋闷,夏夷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空气。
“这个时间去会不会打扰长老休息?”无异奇怪地问。
“不会,”夏夷则答,“师尊是个夜猫子,动不动就要一醉到天明的。”
他看上去终于是心情不错。
无异放心了,把他送去道观,清和真人果然醒着。师徒谈话他不好参与,抽身出来思索片刻,自己一人又来到了定国公府。
估摸着连下人都应该睡了,无异轻巧地一翻墙进了府里,正看见乐绍成虎虎生威地在院子里练剑。父子俩谁都没想到能这么撞见,俱是一愣。“……大晚上的,老爹怎么不休息?”无异问。
“……你才是,大晚上的,翻什么墙?”
然后二人便哈哈哈地面对面小声笑起来。笑完无异脸色一转,宣布:“老爹,你当爷爷了。”
这下乐绍成是真愣住了。
磨磨蹭蹭,父子二人一同走进书房。
儿子在边关鏖战已久,当爹的思念之情是不会比谢衣少上多少的,可被他来这么一个突然袭击,别说叙旧了,能不抓着一边打一边问就不错。无异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番自己的英勇经历,而乐雪城的部分亦全是之前圆好的剧本。不娶亲一事没有摆出来,打算先埋个伏笔,日后乐绍成提起来再说。
哪想到这伏笔也没伏太久。
乐绍成埋怨了一会不孝子好端端耽误人家一个姑娘,连人都没让他见着,然而忽地当了爷爷,他也是笑逐颜开,巴不得现在立刻就去逗小孙女。“雪城她怕生,儿子刚带她回来,过阵子定和她一起来见爷爷。”无异煞有介事地哄着老爹,“您也真是,儿子升了官都不带关心的,就知道孙女。”
乐绍成呵呵地乐,“你?你现在这个立场,能没有大官做?我还宁愿你普通一些。”他语重心长地感叹完,又遗憾媳妇去得早,没能补偿人家。念叨到半截乐绍成蓦然想起件事,“对了,说到媳妇,之前你还没回来的时候萧公曾差他儿子来咱们这谈过结亲。”
无异一凛,“萧鸿渐?”
“是。咱们家没有女儿,否则看这架势早些年这小子定也要来提亲了。萧家女儿不少,有个排行末位的小妹妹,听说最受宠,模样也是最好的。年方十六,配你按理合适。你这里虽然多一个孩子,不过不影响什么,男人嘛。”
“那……爹的意思是?”
乐绍成看了他一眼,“哪还有什么爹的意思?萧家真正的意思,我儿子不会猜不出来?”
“爹,”无异小心地开口,“儿子不想辜负了雪城她娘……”
“——这个,并不是感情上的问题。”乐绍成道,“咱们父子两个就不用避讳了,你对那个萧家的小姑娘有没有感情是次要的。”
“……理是这个理。”
“异儿,为父再问一遍,你是认真要走这一条路了?”
“嗯。”
“那你就要慎重考虑这门亲事。也许不止萧家,其他家族也有插手的可能。不管你喜欢谁,愿意和谁在一起,这个正妻的位置所代表的含义,你不能轻易就放弃了。”
“老爹还说我,自己不也是娶了个没什么名头的妻子……”
“咳,”乐绍成清清嗓子,“那个时候新政方兴,大家没有那么勾心斗角,为父身上牵扯不到这么多。”
“好吧。”无异低下头,“我会考虑的。这件事等萧鸿渐下次来我们直接谈好了。”
“可以,你记住便是。”
无异这一晚留宿在了定国公府内。第二天府中上下听说少爷回来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忙活。傅清姣这会发挥出了她的母性本色,拽着儿子好一阵敲打。无异巴不得哄她开心,相当配合,又是一幅其乐融融图画。
过了几天,圣旨送到定国公府。夏夷则在朝参时轻描淡写地宣布了定国公世子乐无异将就任新任工部侍郎的决定,原先的工部侍郎已调往礼部。
有不少人都在暗暗关注着这个消息。萧济宁萧丞相——被尊称为萧公的那一位——以及新提拔的兵部尚书武灼衣将军都是这些人里格外敏感的。萧公自打圣元帝时期便勤恳佐政,少有出错;而武灼衣前阵子立下赫赫战功,又是现在武淑妃的大侄子、开国元勋武老先生的孙子,很受重用。这两人从开始就有些不对付,夏夷则乐见其成,倒不拦着。
无异官升的虽然没有武灼衣高,但同为老臣后裔,他这边白手起家,也不可谓不是三级跳了。首日上朝的前一晚,他却没有在自己府里待着,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现在如同牢狱的——燕王府。
燕王府没有真正钉死大门,而且在夏夷则的授意下,无异通行其间畅通无阻。他看到李靖已经在咿咿呀呀地学走路,不再是从前那个皱巴巴的婴儿模样,小孩兴高采烈的,仿佛不知人间愁苦。而燕王妃仍然不冷不热,正与侍女说话,赖在院子里碰到无异也当没瞧见。
李简虽然被褫夺了封地,手上再无丁点实权,可王爷的名号就像是成心要羞辱他一般保留了下来。家仆散去一大半,原先眼熟的那几个倒还在。无异先跟冯管家打招呼,冯管家知道乐公子不是那种势利的人,对待这位来访的客人照旧不卑不亢——没有强撑着居高临下,也没有流露出萎靡与破败。
李简本人亦同样态度,想来是他的言传身教感染了下人。燕王还是那个燕王,一丝不苟,不怒自威。他落了平阳,却没有犬能真的欺他。
无异依规矩行礼。
“乐大人。”李简显示着他耳目还是灵通的,“坐下说。”
他们谈的,是从前李简与谢衣敲下的那个协定,除此之外自然还有许多别的。夏夷则放心无异,知道自己兄长这么个危险分子还有许多利用价值,用心腹去榨干他的剩余价值再好不过;同时这举动日后也能为无异立威,一举两得。
这么简单的打算,李简也能看出来。
“乐大人,今后可就靠你了。”李简道。
“下官不明白。”无异硬着头皮。
“这些必须要做的,你替我去做。想必你也清楚这里面没有什么圈套。”
“王爷,”无异犹豫一瞬,“恕下官斗胆多嘴,王爷若有心,何必这么麻烦?听说当日王爷并非毫无胜算。”
李简没为这句话起多少波澜。
“呵,那家伙自己看出来,差你来问的么?”李简冷冷一笑,脸上倏地又回到往日不咸不淡的神色,“很简单,老头子是我们兄弟三人一生最大的敌人,而在他死后,我忽然决定改主意了。我——不想成为老头子。”
他的神情藏在幽暗里,却意外透出坦白。
无异缄口不语。
李简复又开口:“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这么大动静。不要叫我王爷,告诉侍卫,你找李应钟。”
俨然还是原先命令的语气。应钟是李简的字,无异心里明白,这是他最后一次以燕王的身份对自己下令了。
“下官……不,我知道了。”
李简很满意。
到了四更天,无异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惊醒了身旁熟睡的谢衣。
他把雪城叫进房,那姑娘俨然当起了他的贴身小侍女,一点小姐样子都没有,还乐滋滋的。梳完头换好衣服,无异出门前略一停顿,回身看了谢衣几眼。
天已泛白,他极轻地掩上门。
一直装睡的谢衣在他离去后才睁开眼睛。“哎呀,谢伯伯,原来你醒着。”小姑娘被吓了一跳。
好久没人叫他谢伯伯了,谢衣还有些不习惯,他“嘘”一下示意安静。安尼瓦尔以及屠休必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罢休,肯定未醒。谢衣不忍差使雪城,教她也回房歇息去。雪城却不在乎:“大小姐?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人小鬼大,谢衣在心里嘀咕,就这方面跟那个爹还真是一模一样。

凭空打了两个喷嚏,大清早,无异正走在街上,缓慢地涌入上朝的人流。
天空是淡白色的,泛出料峭春寒。与他年纪相仿的武灼衣一眼看到无异,大剌剌地打着招呼过来勾肩搭背。他们一路扯闲篇扯得欢生,直至到殿内外规规矩矩列队,一水肃静地等着天子临朝。
夏夷则也起了个大早,精神奕奕。甫一走出来,群臣行礼,山呼万岁。他不紧不慢地先把无异叫上前。无异心领神会,低头谨慎地说了一通废话。
无数目光在暗暗对着他,无异毫不在意。
从这一刻起,他要开始新的战斗——关于几步之遥龙椅上的天子,关于紧随其后各形各色的打量,关于他的亲人、故交。
关于他深爱的人。
真是麻烦,无异想。然而他抬起头来时一双虎眸是坚定闪亮的,仿佛焕发着无可比拟的光采,悠远深长。






卷三
第56章 唯我独尊
隔年春天。
清明节,武灼衣去郊外扫墓回来,正赶上从宗祠里溜达出门的无异。二人“武兄”“乐老弟”地问候一番,显然是十分熟络。武家的下人不敢怠慢,一个劲地施殷勤叫二位将军上马车,武灼衣哈哈一笑,说不拘那些,打发下人先回去了。
这二人离城门不远,又有脚力,慢悠悠走着也能进城。“淑妃娘娘怎么没一起?”无异打听。武灼衣面露苦色,“姑姑是去祭拜爷爷了,方向不同。”
“呃?”无异没听明白,“那武兄祭拜的是?”
武灼衣神情黯然,“小妹莲玉新丧,不瞒老弟你说,我这个做哥哥的至今认为小妹死得蹊跷,可也未能查出名堂来。”
“噢,武兄节哀。”
别人家的私事,无异一向是不打听的,何况这位武小姐看上去是没有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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