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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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长安-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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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方面?”谢衣又要调笑他。
无异很恼地脸一红,“都有。”
谢衣捏捏他的鼻头,“好,我信你就是。”
夜里无异死活揽着谢衣的肩膀不放,像揽着个什么非他不能摩挲的宝贝。谢衣不时看他两眼,“你睡了么?”谢衣问。
“没有。”无异正盯着面前一块模糊的布影,也不知道盯着干什么。
谢衣叹息一声,“其实论私心,我是有一点。”
“嗯?”
谢衣接着方才的话说,“我想你终究是一只鲲鹏,不应该缩在一块小地方上做馋鸡。所以我愿意看你到更广阔的海面上去。”
无异“呼”地一笑,“师父,馋鸡要状告你歧视。”
“你比它还强些,不见肉眼开。”
“那是,我比它贪婪多了。”无异身体往上移了移,以便挨在谢衣肩膀上,“我不仅要吃肉,还要师父,还希望爹娘、夷则、闻人、老哥他们都很幸福。”
“这可不是一般的贪婪。”谢衣翻过身对着他。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能总做馋鸡,才有今天一步步阴差阳错,生怕自己哪里不对。”
“你没有选错,”谢衣安慰他,“忍耐一下,以后会好。”
无异信了一般点点头。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不需要人哄,可也偶尔要一点信心来入睡。于是他这一晚睡得相当不错,堪称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无异照例起一大早去燕王府报道。
昨夜下的雪今晨全部化干净了,头场雪通常都这样没用。谢衣目送他离去,觉得这小子确在一天天长大,很复杂的欣慰之情难以言表,且开始踌躇自己这个位置身份乃至于他对自己的感情于他是不是一种阻碍。不过踌躇只是短短一瞬的,因为街角有个面白似雪的影子吸引了谢衣的注意力。来人越来越接近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侍卫,正是新封的晋王李焱。
谢衣迎出去行礼:“王爷。”
“谢前辈不必这样。”夏夷则急匆匆地回应。他叫焦和忠在外头守着,自己与谢衣一同进了屋并掩上门。
万事皆周到,夏夷则才不当自己是外人地坐下来,顺便环视整个屋子一眼。
他眼尖,不止看出这屋子里多了东西,还看出这些东西都是王府制式,当时心中立刻有些介于不快和沮丧之间的情绪。表面上夏夷则仍脸色如常,“私下里……还叫在下夏公子。”他自顾自道。
“是。”谢衣答应了,“可是来找无异的么?”
“不……”夏夷则有些心虚地回答。实际上,他要找的人不是无异,而是谢衣,因为他知道无异如果在这世上只对唯一一个人诚实,那就是谢衣。“我知道他不在才来的。”夏夷则说。
谢衣顿时猜出了八分,“夏公子是有什么问题想问?”
“是。”夏夷则心一横,索性直说了,“乐兄去燕王府做事,这个谢前辈知道吗?”






第38章 残局
谢衣沉吟了一瞬。因为脑中同时已经经过许多事,所以这一瞬显得格外长。“知道,他告诉我了。”谢衣点点头,“燕王爷对你的情况掌握很多,无异他担心对方会对你不利。正好王爷对他很有意,他想着可以为你打探些消息就去了。无异没与你讲过?”
这番不待夏夷则提问而自行说出的话是百般斟酌过的,全是实话,又全避重就轻,夏夷则不得不信。他自己消化了一会,谢衣瞧着对方脸色不那么尖锐了,心想这事可以算过去。而夏夷则答:“没有,最近没什么机会与乐兄见面……李简掌握我的情况?”
“嗯,无异说燕王爷知道你一些行动,比如在宫中向外送信一类。”
夏夷则显然也对此吃了一惊。他早朝还要入宫,所以没有久坐,还来不及消化这些新讯息,略一思忖谢过谢衣也就离去。谢衣看他来去匆匆,又思及前一天晚上无异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前路要看出眉目还是得靠走,连他也未见得讲得清未来了。
等人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谢衣很仔细地检查了门窗,然后回到后院,对着一间厢房里头说:“出来吧,莫要藏了。”
只见门“吱呀”一声打开,崔逸然嘿嘿傻乐着一只膝盖点在地上,“破军祭司大人。”
“别跪了,地上凉。”谢衣很无奈地看着他,“办妥了?”
“办妥了,要不叫破军祭司大人呢。那些小的都说了,大人是恩人,为大人卖命是在所不辞的。”
谢衣摇摇头,“不要你们的命。”他一挥手,叫崔逸然进屋去说。
崔逸然现在是新的生灭厅主事,说话相当算话。谢衣信任他,是因为知道他唯一的一点小九九无非是听沈夜的令行动,沈川虽然嫌弃可也重用他,那就错不了,因为能让不好伺候的沈家人看上实在是一种本事。
谢衣这些天办的事也不多,先是恢复了自己破军祭司的身份,然后又盘算着好好利用利用手头这几张牌。说来都有些自私,不过他之前做了百般好事而不要回报,其余人早已愧疚不已,所以现在一旦发话,那些人都是抡着膀子上的架势,一个赛一个勇猛。
他盘算着无异一贯晚,太阳落山之前肯定回不来,就算相互撞见了也没什么,因此打算与崔逸然细说,走到厨房随意泡了壶茶。
叫他算准,燕王府今天一点都不平静。
无异甫一进门便听见女人的呻吟声,一阵一阵,绵延不绝。他起初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冯小管家青着两个眼圈过来苦笑着与他说是燕王妃快生了,从昨天半夜一直闹到现在,下雪天,可怜见的。无异这才想起自己那副金锁还没打好,又问冯管家:“王爷知道了么?”
“嗯,王爷之前算好日子,已经往回赶了,恐怕这几天就能到。但路途劳累,王爷回来之后心情肯定不大好,乐公子到时千万别招惹王爷。王爷要是在气头上,那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呃……孩子出生,王爷不高兴?”
“怎么说呢,”冯管家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树杈子。他十岁跟着爹入了王府,算是在王府长大的,作为奴才也比别的奴才高上一头。加上燕王爷比他大不了几岁,二人算是同辈,所以王府这些大小事他都略知一二,“王爷……自然会高兴,但王爷不懂咱们这些老百姓的心,所以不会和咱们得了儿子一样高兴。——哎呀,乐公子无论如何不能算是老百姓了,我这话乐公子明白就好,不要和我计较。”
“是,我明白。”无异想了想,也是那么回事。最苦不过帝王家,这话虽过了,不过看看李简与夏夷则,也觉得不夸张。
这次生产差点送燕王妃去见阎王,孩子出生时王妃连喊叫的力气都不剩,是个将昏未昏的状态,捡回来也只得半条命。从此王妃的下半辈子有一多半时间是在药罐边上和床上度过的。王妃自己似乎很高兴,因为她堂而皇之地再也不伺候王爷,可以专心和她喜欢的美人相处,遑论多添子嗣。这是后话。
李简恰好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进门,带着一脸风尘仆仆,冯管家忙前忙后地拿东西和衣服。李简的神色果真如冯管家所说黑得可以,在听到婴孩啼哭的瞬间表情竟有些呆滞,似乎想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王爷,是个大胖小子呢,王爷去不去看看?”冯管家陪笑着问。李简一挥手,“一会再说,我去洗一洗。”
待他把自己收拾完,因为疲倦,又去补了一大觉,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王妃的侍女找无异来要金锁,这一幕叫李简撞见,他很有兴致地要与侍女一起去找奶妈,还叫无异一起去。无异摸不着头脑,总之其余话没讲而单纯跟上。
孩子一出生就被和母亲隔开,李简的理由是怕跟着王妃染上“不好的习气”。他倒先去看王妃。无异在外面等着,能断断续续听到里面说话,大约是些“从此以后你做的你的王妃,我不亏待你,你也不要来惹我”之类平静的命令,可能因为虚弱,王妃一点都没有理他的意思。然后李简一脸毫不动容地掀帘子走出来了,大步流星,脸上是不会再踏入此地第二步的表情。
丫环们皆是又惧又怕,恭送主子离去。
后来才进入正题。李简推开婴儿房门的手有些犹豫,似乎过了这道门他的人生会发生什么改变,他还是推开了。孩子抱在奶妈手上,正在睡觉,一点也没有被吵醒的意思。李简凑近看了看,“这是我儿子?”他皱着眉毛问。
无异很少见到李简露出人样,这个样子好像也称不上人样,但总之与平时不同,在后面看出一些趣味。奶妈赶紧殷勤地让王爷抱抱孩子,“是呀,恭喜王爷了。”
李简倒干脆,不想碰这么个浑身骚味的小东西,叫奶妈直接把他放回特制的婴儿床上。这个床自不必说,也是无异打的,可以摇晃、吃饭、摆玩具,堪称全能。李简蹙紧眉头转过身来问无异——他这个表情和夏夷则像了十成——给孩子取名可有什么想法。
无异一惊。
因为李据那边虽碰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可不知为何光开花不结果,因此这个孩子无形之中成为了皇长孙,按理说得由圣元帝亲自定名。然而李简似乎很确定圣元帝不会稀罕这个孩子,所以万事还要他来动手。无异无论如何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头上,先是目瞪口呆了半天,然后才支支吾吾地说:“王爷,草民还未婚娶哪。”
他的意思是自己在这方面毫无经验,不堪一用。
“取个名而已,婚不婚娶有什么要紧,难道未婚娶便不识字了么?”李简不明白他的道理,颇恼怒地走出门,到院子里晒月亮去了。
“王爷,”无异跟上去。常年跟弟弟打交道,他对这个哥哥的脾性也顺藤摸瓜摸到一点窍门,指望他们有普通平常的七情六欲是不大可能的。无异略一想,话锋一转问:“王爷此次忽然回来,边关战事可还好?”
他莫名其妙提及此事,其实正中李简下怀。李简回头看他一眼,暗暗觉得这个乐小世子果然是很可心的。“还好。”他简洁地回答,口吻中却有淡淡自豪,“屠了我半座城,又把瘟疫闹进长安,于是我便把他们三个部族引到西边,全都杀了。一时半会他们也不敢再南下。”
无异一寒,“三个?”
“嗯,一个活口都没留。”李简背过手,“怎么,觉得我太残忍?”
“草民只是……没有想到。”
李简顿了一顿,“民族之争,由不得这些妇人之仁。”
他仿佛由此忽然来了灵感,以及策马平定四方的豪情。“就叫‘靖’吧。”李简说,“字……字安国。”
很满意自己这个想法似的,李简叫冯管家给他备晚膳。孩子的名字一来一回之间便如此决定。
而无异反倒是越加迷惑。他不懂了,面前这个李简究竟是不是他听说的那个李简?那个设计将夏夷则驱赶出朝廷,又让李据差点落下残疾的李简?仔细一想,屠杀这个事是李简做的;而全不理会他人,又把可能是此生唯一独子的名字取作李靖这事也同样是李简做的。这人究竟有几分坏心,几分好心?
实在无人可以陪他讨论,谢衣也不行,因为无异想在谢衣面前充英雄好汉,撒娇一回就够了。思来想去,他决定晚上去晋王府找闻人羽说两句愁话。
无异所完全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亲哥哥安尼瓦尔在传送阵的帮助下跟探子早早回到西域自家地盘时,看见的是一地的狼藉。
北边有两撮势力很小的突厥马贼,一直觊觎着安尼瓦尔部的宝藏,安尼瓦尔连他们的脸都看烦了。此刻那些老熟人却尸首横陈,为首的那个熊似的汉子缺了头颅,手指怒张着,武器被人抢了。同样横尸遍野的,还有一大群不知从哪过来的突厥兵。
而他自己的人,恐怕也无一例外的躺在这批人中间,散发着新鲜的腐烂气味。
依明是个很秀气的独来独往的探子,没有见过这等架势,此刻正在安尼瓦尔身前抖成筛糠。
“别抖!站稳了!你还是不是条汉子?”安尼瓦尔厉声呵斥他,旋即又扯着嗓门冲远方喊起来:“奶奶的,有人活着吗?屠休?”
回应他的只有月亮铺天盖地的银光。
许多年前,他的国家、父母、伙伴被侵蚀屠戮的场景又翻回到安尼瓦尔眼前,一幕幕带着悲伤的曲调。那曲调是凭空从安尼瓦尔脑子里奏起来的。其实沙漠很寂静,血液也很寂静。回音吞噬在夜风里,一点影子都没有落在地上。






第39章 雪漠
此事说来话长。
那李简初到边境时看到的自己城中的景象也与安尼瓦尔此刻目睹的差不许多,突厥人进城之后往往一刀一个,抢了粮食抢钱财,抢完钱财抢女人。看得他心头火起,恨不得将突厥人灭族才好。他有了这个想法,最后也如此实践。
当时西突厥正在西域的地盘上占山为王,夹缝之中能生存下来的只有安尼瓦尔这样的彪悍野队。这些人在李简眼中没有分别:他杀突厥人便杀了,绝无手软,也不可能再去辨认哪些是兵哪些是匪,哪些是荒民流寇。李简一介汉人,压根闹不清楚这些民族的长相区别。
他又非常有头脑,读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李简兵书早已翻烂了,甫一上战场,不怕死的调兵遣将收到奇效——对于战争老手突厥人来说,他的战法简直是胡来,完全不可预测,中伏掉陷阱,一掉一个准。
突厥人越打越输,越输越愤怒,已经到了见到唐兵就想杀来解气的程度。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他们被头一回指挥兵马的李简诱得死死的,一小队兵力便把杀红眼的他们卷进包围圈,再也没有让他们活着出来。
一场大胜胜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李简本想留可汗或可汗身边的活口仔细盘问这些人识不识得李据,结果一问三不知。如是态度后来着实触怒了他。火气翻上来,李简仿佛要把许多年在圣元帝那里受的那些冤气全撒到这些人身上似的,并未上报,而是把人押到刑场用了私刑,光是杀没有留。
就在这样的状况里,他回返长安迎接了独子的诞生。
如果他是一位普通平常的皇子,种种功劳,此刻早该被青眼相加,指不定心中要多飘飘然。燕王府上下正是意识到这一点而格外喜气洋洋。但唯独李简自己清楚——连李据与夏夷则都不知道的——他是个早已出局的人。他的脸上一点得意也没有。
有时李简甚至不明白他做这些事是给谁看。他纯粹凭借自己内心的指示在行动。
若说一个人刚犯下重重杀孽,似乎应该得一点报应。但李简自认这一条命绝不会得善终,因此动起手来更加狠辣,全不信邪。小王爷的平安出生巩固了他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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