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玉转身对走在最后的百里屠苏柔和一笑，“这猴儿，莫不是他曾经许下过什么说不出的愿望？”
百里屠苏沉默不语。
天色已晚，眼看着要黑了。众人终于在天黑之前来到了甘泉村。
“唉，这个村子真有趣，这么多的水，难不成……”欧阳少恭点头道：“听瑾娘说起过，该村中央有一处泉眼。”还欲往下解释，便被方兰生拍了肩膀。“少恭你们快看，有人过来了！”
来人是位拄杖的白发老者，见到众人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声叹息。“老人家，我们是过往的路人，如今天色已晚，能不能在村中叨扰一晚？”老者凝眉，叹息道：“诸位衣着不凡，想必也不是寻常路人。但是实在抱歉，我们村素不招待客人，你们还是往前去吧。”欧阳少恭一怔，方兰生先跳了出来：“什么？哪有村子不招待客人的道理？！再说了天都黑了你让我们上哪里留宿？”欧阳少恭急忙阻止他的话：“小兰莫要如此！”继而道：“老人家，可是我们投宿会有些许不便，我们要求不高，只要有地方安歇一晚就好。”
“不行。”老者异常执着，“不能留宿就是不能，众人请往前走罢！”
“你！”方兰生气结。
“余公，您怎么又将客人往外赶了？”一抹清亮声音传来。众人回望，只见走出一名年轻男子，眉目清秀。鸿玉眉尖一蹙，百里屠苏的脸色也微微一沉。年轻人走到余公身边，道：“天都这么晚了，客人又上哪里投宿呢？”余公颇为惋惜地望着他们，然后抹身走了。
男子见余公走远，转身抱拳道：“很抱歉，在下乃甘泉村村长，洛云平。”方兰生微微惊愕：“村长不都该是白发苍苍的老者吗？”洛云平歉意笑道：“村中多是老人家，所以就推选出云平来当村长，便于照顾老人。”说完请众人进村。
洛云平很快就为众人安排好住处。欧阳少恭问道：“洛兄，近日可有曾得到一枚玉石碎片？”洛云平道：“得到过，是前些日子一些道士留下来的。”众人大喜，知道是找对了地方。“在下欧阳少恭，乃七十二福地之一青玉坛的丹芷长老。说来惭愧，那些道士都是我派叛徒，他们打碎了圣器用它行凶。在下今日便是来追回此物，若是洛兄知道，可一定莫要推搪。”
洛洛云平想了一阵，倏而笑道：“当然可以，既是贵派重物当然有奉还之礼。只是……那玉片看似不是寻常之物，云平怕有吉凶便将它放到了藤仙洞最深处。”欧阳少恭点头，方兰生说：“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去拿！”洛云平摆手摇头：“那洞白日会涌出泉水，只有夜晚时分才会干旱。”他思索一阵，“这样吧，诸位要是紧急，那今夜云平和诸位一起去洞内取，如何？”
“如此甚好。”欧阳少恭抚掌。
众人依安排前往住处，鸿玉走着却正看到百里屠苏一人站在那里。他走过去打招呼，百里屠苏闻声转身，颔首示意。
“百里少侠一人在此，可是在想什么。”
百里屠苏眨眨眼睛，望了望襄凌正和洛云平前往另一处住处。鸿玉知晓他的意思，笑道：“少侠也瞧出了？”见百里屠苏缓缓点头，鸿玉道：“不知他有何用意，不过既然知晓还是留个心思。”
“不过说到此……”鸿玉道，“欧阳先生，少侠是否也曾留了心思？”
鸿玉难得一脸肃穆，“恕在下直言，少侠与欧阳先生如何相识的，猴儿与我提起过。先生为人谦和，温润如玉君子如风。但少侠心中清楚，闯荡许多年，可曾见过当真如先生一般温润谦和的人物？”
百里屠苏眸间一闪，“你是何意？”
鸿玉微微一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心中清楚，在下不欲多说。”
“……多谢。”百里屠苏颔首道。
方兰生正远远地与襄凌说着什么，鸿玉见此情景唇角一勾，“我看那猴儿倒是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最是他赤子心肠。这次出来，也是他玩得最开心了。”
方兰生回屋，躺在榻上，想起之前襄凌提起的花灯之事。他又想起当年少恭离开琴川之时，他每逢节日便放花灯祈福，愿少恭早些归来。少年心思一直盼了十余年，花灯也漂了十余年。
想着想着便困了，方兰生陷入沉沉睡意。
与以往不同，他这次并未再做噩梦。相反的，他梦见了少恭。梦中的欧阳少恭依旧是一身鹅黄长衫，手执白伞凭栏。方兰生往前跑了几步，忽然漫天飞起血色花雨，垂头一看自己脚下的地面正急速下降，少恭正站在对面高地处对他微笑，他身后是一座巍峨宫殿，鹅黄色长衫褪去，露出里面金色的繁琐衣饰。
“少恭！”方兰生唤他。
欧阳少恭露出一个陌生的笑容，忽然他背后徒然生出一对巨大的金色肉翅。肉翅着雪色羽毛，将他包裹住。
“少恭……你怎么站在那里，快下来啊！”方兰生发现自己脚下腾空，前进不得，只好喊他下来。
“兰生退后。”方兰生被人揽住，掩到后边。他抬眼，看到将自己掩到身后之人正是百里屠苏。
他往后看去，看到了鸿玉，襄凌，还有几个喊不出名字的人，却只是影子一团。“少恭！”方兰生想要往前跑，鸿玉却扯住他的手臂。
“少恭！”方兰生焦急，鸿玉又把他往后边拽了拽。
欧阳少恭望着他们，对方兰生伸出手。忽然他的脚下出现一座桥，绵延至方兰生脚下。鸿玉见状索性将他抱在怀里，背过身。方兰生用力想要挣脱，忽他听到欧阳少恭对他道：“小兰，你还曾记得你亲口与我说过什么？寻得一风景秀丽之地，就我们几个人，居住在一起，还说要给我做莲子羹？”
少恭远在桥的另一端，声音却落在耳里异常清晰。方兰生挣脱鸿玉的束缚不得，他听到百里屠苏斩钉截铁的声音，“欧阳少恭，你还是快醒醒。不要再做蓬莱美梦了。”
“我会将魂魄交予你，你且放过他。”
鸿玉冷笑道：“欧阳先生若是想伤害猴儿，我们怕是不会答应。”
方兰生从未见过鸿玉也会如此冷笑，笑容一向摄人心魂的他竟也可以让人觉得寒冷彻骨。
“少恭，木头脸，你们在说什么！”方兰生终于挣开鸿玉的怀抱，他想要往桥头另一边跑，忽然他看到桥面开始崩塌，少恭在桥的另一端道：“小兰，小兰……”
桥裂了。方兰生一脚踩空，他听到百里屠苏惊呼一声，然后身体下坠，跌进了无限的黑暗中。
方兰生猛然惊醒，他擦去额头冷汗，长吁一口气。听见外边脚步声，原是欧阳少恭前来叩他的门。
“小兰，醒了么？”欧阳少恭又道，“已经入夜了，我们要去藤仙洞中寻找玉横。你若是醒了就快起来罢。”
方兰生知会一声，然后抓过床头瓷瓶，摸出一粒丹药吞进。
他走出门，看到少恭与鸿玉正与襄凌说笑。“阿翔，你留在此处。”洞前百里屠苏如此吩咐那只肥鸟，方兰生看了翻了个白眼。那不就是只会飞的肥鸡，怎么还能听懂人话。
洛云平走过来，道：“如果准备好了，那就请随云平来。”
☆、【节七】藤仙
众人陆续进了洞，洞内很潮湿，地面更是生了一层苔藓，走在上面滑滑的。洛云平在一个洞口处停下，回过身对众人说：“那碎片就在最里面，我的身体受不住里面的潮气。我见你们都是能人异士，就进去取吧，请恕云平不能陪同了。”欧阳少恭拱手行礼道：“哪里，洛兄客气。本来就是我派之物，我们自己取回就好。多谢洛兄相助。”
洛云平点头，道：“应当的，麻烦各位。”
众人辞别洛云平，刚往前走了十几步，倏而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待众人回过神，却发现入口处已被人扣下石板，牢牢实实，显然是故意而为。
“喂！”方兰生奋力捶着石头，对那边喊道：“洛云平，洛云平？！”
对侧只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小兰莫要再叫，看来此人是故意引我们来此……是我们大意了。”欧阳少恭眯起眼睛。百里屠苏抿紧双唇，双眸清亮如水，炯炯有神，鸿玉道：“早看出来那村长是妖，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下手。”方兰生一听回头，“哈？妖精？”百里屠苏点头道：“不错，身上妖气浓重，若不是成日与妖厮混，那就本身便是妖。”襄凌难过，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要一直困在这里？”方兰生挠挠头，道：“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我看那边似乎有路，不妨从那边走走看？”
“目前只有如此，总不能坐以待毙。”欧阳少恭道。
方兰生自带寒毒，这里又潮寒相交，身体就更加受不住，开始还走在前面，但慢慢地就变成了全队最后。又走了一些时候，除了洞内的一些妖物，方兰生累得坐在石头上直喘。襄凌站在他眼前，怨道：“呆瓜真没用，这点路就累了！”鸿玉看出他似乎身体不适，就要上前去喊欧阳少恭。“没事，不要什么都麻烦少恭。”方兰生从背包中掏出一瓶，倒出好几粒丹药，一口气全都吞了，顿时苦得脸皱成一朵菊花。他喘了几口气，摸着胸脯，道：“行啦，走吧。”
“猴儿……不然我们休息片刻？”鸿玉实在放不下心。“小凌儿你去前边找欧阳先生来。”襄凌不满地偏过头去，“什么嘛，明明是呆瓜自己没用。”鸿玉温柔的声音凌厉起来，“那你就在这等着，我去找。”襄凌扭头看着直喘不已的方兰生，更加不悦，等鸿玉走后对他道：“呆瓜你自己呆着，别乱走，我去找屠苏哥哥。”
方兰生垂首苦笑。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正在看岔路口，想着接下来的打算。鸿玉走过来，“欧阳先生，我瞧那猴儿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欧阳少恭道：“小兰呢？”鸿玉道：“我叫小凌儿与他在一起，就在后边不远处。”欧阳少恭低头想着，“此处暗藏杀机，我们还是去看一下，百里少侠也一同去罢。”
三人走了一小会儿，就看到寻过来的襄凌。“小凌儿，不是让你看着猴儿吗？”襄凌道：“他就在后边，还能出什么事……”说着就凑到百里屠苏身边。鸿玉叹息，幸好洞中没有他人。欧阳少恭看一眼襄凌，不语，忽然向前寻去。
余下三人见欧阳少恭忽然神色如此紧张，相视一觑即可跟上。忽然欧阳少恭站定在前面，百里屠苏道：“先生……”鸿玉低喝一声，看着欧阳少恭从地上捡起衣物。
“这是……”百里屠苏眸子睁大，瞳孔收缩。襄凌仰起头，好奇道：“什么东西？”等他看清少恭手中之物，脸色一变。鸿玉拂袖道：“小凌儿，不是让你看着猴儿吗，那他到哪里去了！”语气虽还算温和，但话语之间怒气已见。襄凌焦急，跺脚道：“我、我不知道，谁想到他浑身颤抖，冷得直哆嗦还能乱走……”
“冷得直哆嗦？”欧阳少恭愠怒，“小兰除了这些，还有什么症状？”襄凌垂下头去，低低道：“呆瓜脸色是很白，他浑身缩成一团，好像很冷的样子……我、我不知道他有病……对不起……”
鸿玉见欧阳少恭神色发青，劝道：“小凌儿也是不知者不罪，现在寻找猴儿要紧。我看那边有路，说不定猴儿一个人过去了。”襄凌立刻点头道：“对！呆瓜一定是跑过去了！”
“去哪里能将背包留下？”欧阳少恭抬眼看了前方的另一条岔路：“这包中有驱寒药物，小兰不可能让其离身。”襄凌从未受过这样委屈，见一向温和的少恭哥哥也变得如此，不禁躲到鸿玉身后。“罢了，我们快些往前走，这洞中奇异，不知道会有什么鬼怪。”
百里屠苏不语，却是剑眉紧锁，目光如炬。
方兰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根树枝上睡着，而自己的背包和发带都不见了。
“嗯？”刚想起身，树枝却自己动了，似乎不费力地就将他举起来。“这是哪里，我……”还没等说出下一个字，方兰生就翻身摔了下去。
这一摔，他才看清了自己适才一直躺在上面的东西。自己刚才一直躺在一根粗糙的绿色树枝上，那树枝很大，翻裂着，能看见里面红糊糊的东西，好像是血肉。腥臭味扑面而来，方兰生顿时一阵反胃，去年的年夜饭都差点吐出。
树枝似乎感到人醒了，不知从那里又分出一根，扯住他的衣物。
方兰生刚想捏咒，却想起佛珠放在包中。树枝表面很硬，他的击打根本不起作用。此时，又从地下伸出的一只扯住了他的手臂，另一只揽住了他的腰，又将他悬空栓了起来，然后往前面的洞口拉去。
粗糙的感觉拉得他生疼，上好的丝绸衣物很快就被树枝上的倒刺划了开来。方兰生平日里也算是养尊处优的身体也被划出了几个口子，见了血。树枝感到了鲜血的温热，更加欢腾了起来，方兰生极力抗拒，双手紧紧扳着腰间的那只，然他越掰这妖物就缠得愈紧，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树枝将他拉到了一处洞中，方兰生定睛一看，汗毛倒立。他的面前是一株高大的植物，也称不上是植物，因为他看到这植物有嘴，嘴中间有一颗类似心脏的东西，还在扑通扑通直跳。他刚想张口喊救命，另一只细长的树枝不知从何处伸来，直直戳入了他的口中。
方兰生感到那东西摩擦过咽喉，快要抵到了胃。四肢被其他树枝拉起，身体悬空张开，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他甚至觉得那东西开始在自己体内摩挲，似乎在寻找什么。
强烈忍住呕吐感，他看到那妖藤下颚出又伸出一根，伸到他的腰间，寻摸了片刻，竟然摸索着探了进去。方兰生看到这一幕差点晕过去，津液沿着下颚的曲线淌了下去。
另外那只此时此时则向上一翻，扯掉了方兰生的衣物。方兰生下意识反抗，可奈何被绑着，于是只得拼命挣扎，在空中扭动着身躯，好像一只在砧板上不肯下锅的鱼。
身后的枝条分成了两股，各自勾上了他的脚踝，沿着脚踝往上走。方兰生忽然产生了在虞山那夜的恐惧感，忽然他感到自己食管中那枝条慢慢退出自己身体，随即便是一阵干呕。
“救……”方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