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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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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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阵,忽听得梅超风全身发出格格之声,初时甚为缓慢,后来越来越密,犹如大锅之中用沙炒豆,豆子熟时纷纷爆裂一般。听声音是发自人身关节,但她身子纹丝不动,全身关节竟能自行作响,郭靖虽不知这是上乘奇门内功,但也觉得此人功夫实在非同小可。
  这声音繁音促节的响了良久,渐渐又由急而慢,终于停息,只见她缓缓站起,左手在腰里一拉一抖,月光下突然飞出烂银也似的一条长蛇。郭靖吃了一惊,凝神看时,原来是条极长的银色软鞭。他三师父韩宝驹的金龙鞭长不过六尺,梅超风这条鞭子却长得多了,眼见是三丈有余。
  只见她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在她脸上,郭靖见她容颜仍颇秀丽,只是闭住了双目,长发垂肩,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之气。
  一片寂静之中,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师哥,你在阴世,可也天天念着我吗?”只见她双手执在长鞭中腰,两边各有丈余,一声低笑,舞了起来。
  这鞭法却也甚奇,舞动并不迅捷,并无丝毫破空之声,东边一卷,西边一翻,招招全然出人意料之外,突然挥鞭击向岩石,登时石屑纷飞,足见落鞭的力道沉重之极。她东击西打,四周坚岩上尽是一条条深深鞭痕。料想那长鞭多半是纯钢所铸,外镀白铜或白银,否则不能如此沉猛。蓦地里她右手横溜,执住鞭头,三丈多长的鞭子伸将出去,搭住一块石头,卷了起来,这一下灵便确实,有如用手一般。郭靖正在惊奇,那鞭梢甩去了石头,忽然向他头上卷来,月光下看得分明,鞭梢装着十多只明晃晃的尖利倒钩。
  郭靖早已执刀在手,眼见鞭到,更不思索,顺手挥刀往鞭梢上撩去,突然手臂一麻,背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掀倒在地,眼前银光闪动,长鞭的另一端已从头顶缓缓掠过。郭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如不是道士伯伯相救,这一刀只要撩上了鞭子,我已被长鞭打得脑浆迸裂了。”幸喜那道人适才手法敏捷,没发出半点声响,梅超风并未察觉。她练了一阵,收鞭回腰,伸臂抬腿,做了几个姿势,又托腮沉思,这般闹了许久,才从悬崖背后翻了下去。
  郭靖长长喘了口气,站起身来。那道人低声道:“咱们跟着她,瞧她还闹甚么鬼。” 抓住郭靖的腰带,轻轻从崖后溜将下去。
  两人下崖着地时,梅超风的人影已在北面远处。那道人左手托在郭靖腋下,郭靖登时觉得行走时身子轻了大半。两人步履如飞,远远跟踪,在大漠上不知走了多少路,天色微明时,见前面影影绰绰竖立着数十个大营帐。梅超风身形晃动,隐没在营帐之中。
  两人加快脚步,避过巡逻的哨兵,抢到中间一座黄色的大帐之外,伏在地下,揭开帐幕一角往里张望,只见帐里一人拔出腰刀,用力劈落,将一名大汉砍死在地。
  那大汉倒将下来,正跌在郭靖与道人眼前。郭靖识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亲兵,不觉一惊: “怎么他在这里给人杀死?”轻轻把帐幕底边又掀高了些,持刀行凶的那人正好转身,见到侧面,是王罕的儿子桑昆。只见他把长刀在靴底下擦去血迹,说道:“现下你再没疑心了罢?”另一人道: “铁木真义兄智勇双全,就怕这事不易成功。”郭靖认得这人是铁木真的义弟札木合。桑昆冷笑道: “你爱你义兄,那就去给他报信罢。”札木合道:“你也是我的义弟,你父亲待我这般亲厚,我当然不会负你。再说,铁木真一心想并吞我的部众,我又不是不知,只不过瞧在结义的份上,才没跟他翻脸而已。”
  郭靖寻思:“难道他们阴谋对付铁木真汗?这怎么会?”又听帐中另一人说道: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给他先动了手,你们可就大大糟了。事成之后,铁木真的牲口、妇女、财宝全归桑昆:他的部众全归札木合,我大金再封札木合为镇北招讨使。” 郭靖只见到这人的背影,悄悄爬过数尺,瞧他侧面,这人好生面熟,身穿镶貂的黄色锦袍,服饰华贵,琢磨他的语气,这才想起:“嗯,他是大金国的六王爷。”
  札木合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心动,道:“只要是义父王罕下令,我当然奉命行事。” 桑昆大喜,道:“事已如此,爹爹如不下令,便是得罪了大金国。回头我去请令,他不会不给六王爷面子的。”完颜洪烈道:“我大金国就要兴兵南下灭宋,那时你们每人统兵二万前去助战,大功告成之后,另有封赏。”
  桑昆喜道:“向来听说南朝是花花世界,满地黄金,女人个个花朵儿一般。六王爷能带我们兄弟去游玩一番,真是再好不过。
  完颜洪烈微微一笑,道:“那还不容易?就只怕南朝的美女太多,你要不了这么多。”说着二人都笑了起来。完颜洪烈道:“如何对付铁木真,请两位说说。”顿了一顿,又道:“我先已和铁木真商议过,要他派兵相助攻宋,这家伙只是不允。他为人精明,莫要就此有了提防,怕我图谋于他。这件事可须加倍谨慎才是。”
  这时那道人在郭靖衣襟上一扯,郭靖回过头来,只见梅超风在远处抓住了一个人,似乎在问他甚么。郭靖心想:“不管她在这里捣甚么鬼,恩师们总是暂且不妨。我且听了他们计算大汗的法子,再作道理。”于是又伏下地来。
  只听桑昆道:“他已把女儿许给了我儿子,刚才他派人来跟我商量成亲的日子。” 说着向那被他砍死的大汉一指,又道:“我马上派人去,请他明天亲自来跟我爹爹面谈。他听了必定会来,也决不会多带人手。我沿路埋伏军马,铁木真就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我手掌心了。”说着哈哈大笑。札木合道:“好,干掉铁木真后,咱们两路兵马立即冲他大营,杀他个干干净净。”
  郭靖又气又急,万料不到人心竟会如此险诈,对结义兄弟也能图谋暗算,正待再听下去,那道人往他腰里一托,郭靖身子略侧,耳旁衣襟带风,梅超风的身子从身旁擦了过去,只见她脚步好快,转眼已走出好远,手里却仍抓着一人。
  那道人牵着郭靖的手,奔出数十步,远离营帐,低声道:“她在询问你师父们的住处。咱们须得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啦。”
  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全力奔跑,回到六怪的蒙古包外时,已近午时。那道人道: “我本来不愿显露行藏,因此要你不可跟六位师父说知。眼下事急,再也顾不得小节。你进去通报,说全真教马钰求见江南六侠。”
  郭靖两年来跟他夜夜相处,这时才知他的名字。他也不知全真教马钰是多大的来头,点头答应,奔到蒙古包前,揭开帐门,叫声:“大师父!”跨了进去。
  突然左右双手的手腕同时一紧,已被人抓住,跟着膝后剧疼,被人踢倒在地,呼的一声,铁杖当头砸落。郭靖侧身倒地,见持杖打来的正是大师父柯镇恶,只吓得魂飞天外,再也想不到抵挡挣扎,只有闭目待死,却听得当的一声,兵刃相交,一人扑在自己身上。
  他睁眼看时,只见七师父韩小莹护住了自己,叫道:“大哥,且慢!”她手中长剑却已被柯镇恶铁杖砸飞。柯镇恶出声长叹,铁杖重重一顿,说道:“七妹总是心软。”郭靖这时才看清楚抓住自己双手的是二师父和六师父,胆战心惊之下,全然胡涂了。
  柯镇恶森然道:“教你内功的那个人呢?”
  郭靖结结巴巴的道:“他他……他……在外面,求见六位师父。”
  六怪听说梅超风胆敢白日上门寻仇,都大出意料之外,一齐手执兵刃,抢出帐外,日影下只见一个苍髻道人拱手而立,却哪里有梅超风的影子?
  朱聪仍抓着郭靖右腕脉门不放,喝道:“梅超风那妖妇呢?”郭靖道:“弟子昨晚见到她啦,只怕待会就来。”六怪望着马钰,惊疑不定。
  马钰抢步上前,拱手说道:“久慕江南六侠威名,今日识荆,幸何如之。”朱聪仍紧紧抓住郭靖的手腕不放,只点头为礼,说道:“不敢,请教道长法号。”
  郭靖想起自己还未代他通报,忙抢着道:“他是全真教马钰。”
  六怪吃了一惊,他们知道马钰道号丹阳子,是全真教教祖王重阳的首徒,王重阳逝世后,他便是全真教的掌教,长春子丘处机还是他的师弟。他闭观静修,极少涉足江湖,因此在武林中名气不及丘处机,至于武功修为,却谁也没见过,无人知道深浅。
  柯镇恶道:“原来是全真教掌教到了,我们多有失敬。不知道长光降漠北,有何见教?可是与令师弟嘉兴比武之约有关吗?”
  马钰道:“敝师弟是修道练性之人,却爱与人赌强争胜,大违清静无为之理,不是出家人份所当为,贫道曾重重数说过他几次。他与六侠赌赛之事,贫道不愿过问,更与贫道没半点干系。好在这是救护忠良之后,也是善举。两年之前,贫道偶然和郭靖这孩子相遇,见他心地纯良,擅自授了他一点儿强身养性、以保天年的法门,事先未得六侠允可,务请勿予怪贵。只是贫道没传他一招半式武功,更无师徒名份,说来只是贫道结交了个小朋友,倒也没坏了武林中的规矩。”说着温颜微笑。
  六怪均感诧异,却又不由得不信。朱聪和全金发当即放脱了郭靖的手腕。
  韩小莹喜道:“孩子,是这位道长教你本事的吗?你干么不早说?我们都错怪你啦。” 说着伸手抚摸他肩头,心中十分怜惜。郭靖道:“他……他叫我不要说的。”韩小莹斥道:“甚么他不他的?没点规矩。傻孩子,该叫‘道长’。”虽是斥责,脸上却尽是喜容。郭靖道:“是,是道长。”这两年来,他与马钰向来“你”、“我”相称,心中只说他是“道士伯伯”,从来不知该叫“道长”,马钰也不以为意。
  马钰道:“贫道云游无定,不喜为人所知,是以与六侠虽近在咫尺,却未前来拜见,伏乞恕罪。”说着又行了一礼。
  原来马钰得知江南六怪的行事之后,心中好生相敬,又从尹志平口中查知郭靖并无内功根基。他是全真教掌教,深明道家抑己从人的至理,雅不欲师弟丘处机在这件事上压倒了江南六怪。但数次劝告丘处机认输,他却说甚么也不答允,于是远来大漠,苦心设法暗中成全郭靖,要令六侠得胜。否则哪有这么巧法,他刚好会在大漠草原之中遇到郭靖?又这般毫没来由的为他花费两年时光?若不是梅超风突然出现,他一待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便即飘然南归,不论江南六怪还是丘处机,都不会知道此中原委的了。
  六怪见他气度谦冲,真是一位有道高人,与他师弟慷慨飞扬的豪态截然不同,当下一齐还礼。正要相询梅超风之事,忽听得马蹄声响,数骑马飞驰而来,奔向铁木真所居的大帐。郭靖知道是桑昆派来诱杀铁木真的使者,心中大急,对柯镇恶道:“大师父,我过去一会就回来。” 柯镇恶适才险些伤了他性命,心下甚是歉疚,对这徒儿更增怜爱,只怕他走开之后,竟遇上了梅超风而受到伤害,忙道:“不,你留在我们身边,千万不可走开。”
  郭靖待要说明原委,却听柯镇恶已在与马钰谈论当年荒山夜斗双煞的情景。他焦急异常,大师父性子素来严峻,动不动便大发脾气,实不敢打断他的话头,只待他们说话稍停,即行禀告,忽见一骑马急奔而来,马背上一人身穿黑狐皮短裘,乃是华筝,离开他们十多步远就停住了,不住招手。郭靖怕师父责怪,不敢过去,招手要她走近。
  华筝双目红肿,似乎刚才大哭过一场,走近身来,抽抽噎噎的道:“爹爹要我,要我就去嫁给那个都史……”一言方毕,眼泪又流了下来。
  郭靖道:“你快去禀告大汗,说桑昆与札木合安排了诡计,要骗了大汗去害死他。” 华筝大吃一惊,道:“当真?”郭靖道:“千真万确,是我昨晚亲耳听见的,你快去对大汗说。” 华筝道:“好!”登时喜气洋洋,转身上马,急奔而去。
  郭靖心想:“人家安排了阴谋要害大汗,你怎么反而高兴?”转念一想:“啊,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去嫁给都史了。”他与华筝情若兄妹,一直对她十分关切爱护,想到她可以脱却厄运,不禁代她欢喜,笑容满脸的转过身来。
  只听马钰说道:“不是贫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梅超风显然已得东海桃花岛岛主的真传,九阴白骨爪固然已练到出神入化,而三丈银鞭的招数更是奥妙无方,也不知是不是百余年前武林中盛传的‘白蟒鞭’。咱们合八人之力,当然未必便输给了她,但要除她,只怕自己也有损伤。”
  韩小莹道:“这女子的武功的确十分厉害,但我们江南七怪跟她仇深似海。”
  马钰道:“听说张五侠与飞天神龙柯大侠都是为铜尸陈玄风所害。但各位既已诛了陈玄风,大仇可说已经报了。自古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梅超风一个孤身女子,又有残疾,处境其实也很可怜。”
  六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宝驹道:“她练这阴毒功夫,每年不知害死多少无辜,道长侠义为怀,总不能任由她如此为非作歹。”朱聪道:“现下是她找上门来,不是我们去找她。”全金发道:“就算这次我们躲过了,只要她存心报仇,今后总是防不胜防。”马钰道: “贫道已筹划了一个法子,不过要请六侠宽大为怀,念她孤苦,给她一条自新之路。”朱聪等不再接口,静候柯镇恶决断。
  柯镇恶道:“我们江南七怪生性粗鲁,向来只知蛮拚硬斗。道长指点明路,我们感激不尽,就请示下。”他听了马钰的语气,知道梅超风在这十年之中武功大进,马钰口中说求他们饶她一命,其实是顾全六怪面子,真意是在指点他们如何避开她的毒手。韩宝驹等却道大哥忽然起了善念,都感诧异。
  马钰道:“柯大侠仁心善怀,必获天佑。黑风双煞虽是桃花岛的叛徒,但黄岛主脾气怪诞,咱们今日诛了铁尸,要是黄岛主见怪,这后患可着实不小……”
  柯镇恶和朱聪都曾听人说过黄岛主的武功,总是夸大到了荒诞离奇的地步,未必可信,但全真教是天下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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