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低沉的呢喃，带着一些小心翼翼，还有一丝莫名的心悸，从他唇里只溢出了一个字。
他一愣，俊秀的脸颊上僵硬片刻又立马恢复，匆匆收起银行卡。
他脑补，霸王龙晚上送他和儿子回家，那种大车光烧油也够这午饭钱了，这卡就当他先存放在自己这里吧！反正他那么霸道，要给他还回去又指不定乱喷火。
以后等……游戏结……束了……再还给他……
秋小满胸口突然有点抽闷，他皱眉拍拍脑门，自言自语地说道，“笨蛋，胡思乱想什么呢？！像那种有钱有势的男人，你既惹不起也躲不起，等他对这种无聊透顶的游戏厌倦了，你就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嗯！就是这样！”
他点点头，轻呼出一口气，抬眼去看办公室里的挂表，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拢了拢兜帽外套，不困呐，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吧！
幼儿园门口的警卫坐得笔挺，看他过来笑着起身打招呼，“哎，秋老师，没午休呢？”
他温润地笑道，“嗯，中午吃得有点多，我出去走走。”
正午的秋阳把碎光洒在他栗色软发上，让人觉得他好像是从太阳余韵里印染出来的人，暖洋洋的，特别好看。
“哎，好咧！”年轻警卫笑得阳光灿烂，按下按钮，大门自动打开一条缝。
他冲警卫点点头，双手揣进兜帽外套口袋里，慢腾腾地挪动着脚步，围着外墙漫无目的地散起步来。
此刻，星辰幼儿园对面一家高档西餐厅内，正是顾客饱和时期，R市有钱人太多，这种烧钱一般的消费娱遣更是普遍现象。
左毅抖了抖胳膊，眯眼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女人。
呵！化着吓死人的浓妆，脸上估计扑上了至少四层粉，带美瞳了吧？还是紫的！双峰那叫一个挺，啧啧啧，圆滚滚地都快要从领口蹦出来了！
他翘起二郎腿，脑袋上换了款白色棉头巾，这个二货老大是有多爱带头巾啊！！
略长的黑发从中间自然分开垂落在额头两侧，一身灰色阿迪运动套装，脚上穿了红色阿迪运动鞋，窗外阳光往里一洒，仿佛给他镀了一层金沙，实在是很帅气，很俊朗。
他一手扶着高挺鼻梁，一手轻轻敲击餐桌，随意扫了一眼摊在面前的照片，将对面女人和照片上的信息对比完毕，勾起薄唇吊儿郎当地笑道，“嗨~周小姐，您是今天坐在我对面这个位置的第九位小姐，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重复说话的。”
浓妆艳抹的妖媚女人捂着火红的精致小嘴，吃吃低笑，“哎呀，左先生，有什么话，咱们可以去宾馆说嘛！人家都已经订好房间了哦~”
左毅闭了闭眼，做了几个大力深呼吸，上身突然前倾过去，盯着女人冷冽得勾起唇角，用从喉咙里直接蹦出来的嗓音重复他说了八遍的话，“滚！”
妖媚女人脸色倏地骤变，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踩着十公分的红色高跟鞋，扭起浑圆屁股，摔门而出。
这一幕，正好被秋小满给看了个清清楚楚，他愕然地眨眨眼睛，确定坐在马路对面西餐厅里的的确就是昨晚的小混混后，立马低头，转身就往回走。
可他迈出去的脚步还没落下，身后就隔空传来了高分贝的大嗓门，“哎！糖块，这里这里！过来！”
咬了咬唇瓣，他本想拉上大兜帽装作没听见，哪想他背后立刻传来了更沉更大的嗓门，“糖块！要跟我比赛跑吗？！”
身着燕尾服的优雅侍者端着高档的饭后甜点，面带微笑将精致的餐盘一一摆好。
左毅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搁在餐桌上，一脸笑眯眯地盯着对面的某人看。
“你，你看什么？”秋小满皱眉，非常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他眯起眼睛，左右端详了一阵，把右手伸过去，快速弯了弯四指，呲着牙笑，“拿来。”
“什么？！”秋小满一脸不知所以然。
他又弯了弯四指，一本正经地说道，“糖块。”
“…………”
秋小满无语凝噎，抿了半天唇，然后伸手去摸口袋，又一个半天后，嗫嚅，“没带，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吃糖？”
左毅上半身往后一仰，从眼尾处斜看他，吊儿郎当地抖腿，“跟你一样大，昨晚我说了如果以后再见到，你要装糖块。”
秋小满，“……我哪会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到你？”居然碰到你相亲……
左毅继续抖腿，“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明天还能碰到我，后天也能碰到我，大后天也能碰到我，所以，你得时刻装着糖块啊！你还欠我人情呢！”
秋小满默了半天就要站起来，“……我去买给你吧！”
左毅继续抖腿，“行！我吃点东西和你一起去。”
他随手交换刀叉汤匙，品尝着一桌正宗法国菜，咽下一块美味鹅肝，抬头看了一眼嘟嘟哝哝地问道，“你不吃吗？”
“吃饱了。”秋小满淡淡地扫了一眼窗外，又扭头四处搜寻。
左毅换了小号汤匙，饶有兴致地盯着他问道，“找什么？”
秋小满皱眉嘟哝了一声，又看着他问道，“你戴表吗？几点了？我下午还有课。”
某人这下来兴致了，吃惊地叫道，“哎——你有课？糖块你真有职业啊？！”
秋小满很不乐意地动了动肩膀，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什么夸张表情？我有职业就这么让他吃惊？
他挺起胸膛，抬手指着窗外的马路对面，一脸认真地说道，“那当然！我是星辰幼儿园的老师！”
左毅顺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玩味地扫看他手腕，一脸调侃地笑道，“哎，糖块，你既然当老师，都不戴表吗？”
秋小满慢慢红了脸，尴尬地握了下手，眸子里却是不卑不亢的坦然，淡淡地说道，“我是穷人，要省钱过日子。”
左毅拿着汤匙的手顿了一下，低头继续喝汤，很自然地说道，“糖块，你人不错，交个朋友吧！我叫左毅。”
“我，我叫秋小满。”他有些讶异，这个小混混没有看不起他呐！
他温润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皱了一下眉毛，小声嗫嚅，“左毅？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
某二货老大招来侍者，甩出一张信用卡，也没在意他刚刚在嘟囔什么，站起身，手揣进裤子口袋，脑袋一偏，玩世不恭的模样顿时帅得掉渣渣，“糖块，走了！去给我买糖，还要那个口味的，一点一刻了。”
☆、24 宝贝
秋小满牵着儿子，看着黑夜里张扬奔远的越野车在拐角处变成一个小银点，转瞬即逝，只余下几盏路灯闪着光晕，明明暗暗。
“爸爸，我们回家吧！”
秋润希拽拽他胳膊，又捧起他两只大手，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呼呼。
秋天的时候，爸爸的手总是会凉凉的，也很白，稍稍一按，就能看到红印子，秋润希就最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样他就可以给爸爸呼呼，让爸爸暖暖的，看爸爸笑眯眯地摸自己脑袋。
秋小满回过神来，笑着摸摸儿子脑袋，细长的丹凤眼里水水的特别亮，“好，回家喽~”
他领着儿子，转身进楼道口的时候，恍惚一瞬，突然感觉到背上落了一双狠厉的眼睛，盯得他浑身都有些冰冷和僵直，是谁？
不自觉地握紧儿子小手，他用另一只手罩住儿子后脑勺按进怀里，慌张地扭头朝外看去，眼睛不安地四处扫视，什么都没有……
小区里一遍遍地回响着秋风吹过的簌簌声，地面上晃动着摇摆的零星枝桠，萧条而寂寞。
难道……是错觉？
秋小满摇了摇头，脑海中飞速闪过李琰轩的面容，心里一惊，就连胸膛里的心跳都清楚地快了起来，狠狠敲打着他的感觉神经。
他哑然地张了张嘴，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摸脸颊，他曾经喜欢过的那个阳光帅气的班长在八年前给了他一巴掌，踹了他一脚，在八年后又给了他一巴掌。
多么可笑的感情，就像毒瘤一样在他身体里长大，拔掉却又留下深疤，随便碰一下还是那么疼。
“爸爸，爸爸？”秋润希皱起粗黑的稚嫩眉毛，踮着脚尖去拍他捂住脸颊的手肘，“爸爸，我们回家了。”
“啊！”他有些呆愣地看着儿子，半晌才失措地点头，自嘲地摇头果然是太敏感了啊？
他笑道，“嗯，回家。”
父子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口的拐角处，李琰轩就从垃圾箱后面走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双拳紧握，发丝凌乱不堪，眸子里带着万般的挣扎和愤怒，甚至是羞辱和扭曲，就连声音都低沉地像刀尖一般扎人，“小满啊！我找了你八年，如今你就这么想把我忘了吗？还是说，你已经变了？爱上了金钱和权势？”
他抬手狠狠捶向身旁冰冷的路灯杆，骨头击打在水泥上的清脆声，像一捆细针同时扎进心窝子里的刺痛撕裂，让人颤抖和恐惧。
“宝贝，你的唇瓣真性感！”
“宝贝，你脸红了，不会是没被人这么称赞过吧？”
“宝贝，你害羞的样子简直比女人还要勾人呐！”
“宝贝，晚安，拜~”
李琰轩昂头，看着二楼的一间窗户里瞬间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虽然比不过其他窗户里透出来的锃橙明亮，却显得更加温馨。
“呵呵呵……怎么可能？！小满你可一直都是个单纯干净的人，怎么会和那种人搞在一起？你一定被他胁迫了吧？”李琰轩喃喃低声。
他语气异常坚决果断，让人听了却汗毛倒竖，“小满啊，我知道，我才是你喜欢的人，不！不对！我是你爱的人！是你从高中开始就爱着的人呐！你一定还在为了当年那件事生气吧？小满，你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绝对不会！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你！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永远都是我李琰轩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最后的声音里几乎带满了咬牙切齿的怒火和对秋小满无尽的占有欲，低吼出来的爱恋誓言，就像畸形的罂粟，是□裸的毒药。
冰冷的灯杆上还留着两三个鲜红的点痕，看上去异常刺眼揪心。
秋小满给儿子盖好棉被，印下晚安吻，掖了掖被角，关灯合上门，转身回自己卧室。
他坐在床沿上，发了会儿呆，伸手无意识地摸唇瓣，清秀的脸颊上带着可疑的红晕，就连形状漂亮的耳朵都隐隐约约地烧了起来。
秋小满已经二十五岁了，可他的感情生活几乎还是一片空白，除了高中那场还未来得及吐芽的青春情窦，除了记忆里伴随着爱情而来的拳打脚踢和唾骂不堪，他就再也没有过恋爱的认知。
他不知道司青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叫自己“宝贝”，他也不管司青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他的确不想否认，在听见那两个字的时候，心里莫名地就会很暖，就好像……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啊，原来真得会有人愿意叫他“宝贝”，愿意把他当做生命里的宝贝。
秋小满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走到墙角蹲下来，从那整齐的一摞书里熟练翻出一本破旧的小字典，那是院长叔叔给他买的。
他把小字典抱在怀里，脱掉棉鞋爬上。床，枕头竖起来靠在背后倚着，扯过棉被盖好下半身，然后把字典摊在左手里，借着小台灯翻看起来。
右手细长食指慢慢下落，滑过每一个熟悉的字，片刻停顿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睛，“哗啦”，把字典按照索引标示翻到15页——
【宝贝】1，珍贵的东西。2，…儿，对小孩儿的爱称。
秋小满的眼睛里闪烁着漂亮柔光，他盯着那几句简单的释语，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才拿过日记本。
他握着用过很久的钢笔，一笔一划地把字典上的的那个词语解释抄进日记里。
每写一个字，他都要歪着脑袋想一下，所以那十五六个字却在日记本上写了很久。
他喜欢这两个字，听起来温暖，也会恍惚记起年少时美好的憧憬。
他并不知道，在现代汉语词典里，那本很大很厚重，许多学生都不愿意看见的大字典里，他喜欢的这个词语其实还有第三个解释——无能或奇怪荒唐的人，这是一种讽刺意味的称呼。
所以秋小满一直都不知道他记在日记里的“宝贝”，并不是一个完整体。
而且，在很多年以后，当某只霸王龙偷偷摸摸看完他所有的日记后，就变得很反常。
他从来都不准秋小满去碰秋润希那本厚重的大字典。
只要他胆敢碰一下，哪怕是开句玩笑，霸王龙也一定会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把他扔到大床上狠狠惩罚一番，直到他受不了身体上一次又一次的磨人啃咬，又哭又笑得求饶。
所以，秋小满这辈子啊，其实真的挺幸福，院长叔叔看了那么多孩子的手相，至少给他看对了。
他到老都只知道“宝贝”是个如此可爱又好听的温暖词语。
有段时候，他就一直跟儿子说，你叔叔总喜欢喊我“宝贝”，比幼儿园最能闹的小孩子还要吵，一遍一遍地喊，虽然我觉得他这样很幼稚，但我很喜欢听的，听着听着也习惯了，如果有一天听不到，心里就发怵，好像少了什么似的不舒坦。
秋小满真得很喜欢那头霸王龙跟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围着他，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宝贝”，腻着他，守着他，给他这个世界上最深最深的爱，用那么幸福的疼宠去弥补他二十多年的空灵和孤单。
他翻看了几页最近的日记，好看的眉梢越皱越紧，“司青”二字出现的频率似乎多了一些，那个张扬霸道的男人，总是喜欢命令人，总是喜欢单方面去做些决定，有时沉着脸的样子比幼儿园里最爱撒娇的小孩子都要任性……
这样一头霸王龙，果真会给自己的精神上造成某些影响啊！
秋小满想了想，又握着钢笔在上面写写停停。
也许，有一天，我也可以对某个人喊出那两个字吧？
那个时候，我一定是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