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多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四千块钱。
“这是啥啊？”张二婶惊疑道：“钱老板你给的钱还没买完呢，买草垫够了。”
“不是买货的钱，是工钱。”钱多多叹道：“我也是忙忘了，打临时工的都有钱，你和二叔这正式工人还没发资呢。”
实际上，钱多多是准备月结。
可今天孙桂芳的话提醒他，这么做不合适。
张二婶默不作声地接过，陷入沉默。
钱多多也不急着开口，喝消食茶。
这茶是以新开的金银花泡的，消热褪火，喝完唇齿留香，神清气爽。
感觉一上午受的气，全都被茶水浇熄了。
一杯茶慢慢品完，张二婶才缓缓开口。
“钱老板，这事俺儿媳做得不对。”
“确实有些过。”钱多多也不客气。
张二婶赔笑道：“这样，俺晚上和她说说，让她给你道个歉。”
“道歉就不必了，”钱多多不赞同道：“免得她觉得难堪。”
张二婶脸上烧烫，更觉得是自己没管好儿媳那张嘴。
公事私事聊完，张二婶没多久坐，品了杯钱多多泡的花茶，惊呼好喝，一连喝了几杯。
钱多多给她装了一袋走。
直到张二婶不见人影，李桔梗才从房间出来。
“这二婶人不错，”李桔梗评价道：“至少知道认错。”
钱多多看得开，“我和孙桂芳没打过交道，认错道歉也没意思，难道我一个大男人还和碎嘴的女人计较？”
李桔梗见他果然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又问他怎么去县城的事。
“我喊了辆镇上的面包车，”钱多多掏出手机，再次拨通司机的电话，“还有五分钟就到。”
两人上了面包车，直奔县城劳动执法大队。
办公地点在一幢五层新楼里，独幢独院。
“劳动监察大队”六个闪亮的蓝底红字招牌，正气恢宏。
到了门口，门岗上前问示。
听说是来咨询处理纠纷的，门岗登记了身份信息，放两人进去。
“态度不错，”李桔梗笑。
钱多多也觉得服务态度确实挺好。
可是，当两人到达冷冷清清的大厅时，就笑不出来了。
整个大厅，连个接待人员都没有，静悄悄的。
“这人……都哪儿去了？”
钱多多听到楼道传来厚重的脚步声。
听声音，至少二三十号人。
难怪大厅没人，原来都在爬楼梯。
领头的冲下楼，气势汹汹地对后面命令着。
“去桃花村先把姓钱的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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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执法大队出动
说完，转脸对上钱多多，愣住。
钱多多指着自己的鼻尖，“你找我？”
桃花村姓钱的，只有他钱多多。
“你就是钱多多？”领头的队长掏出照片比对。
钱多多不等他比对完，掏出身份证，“我就是钱多多。”
“好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队长大喝一声，“抓住他！”
左右立即出来七八个壮汉。
女队员后撤，壮汉上前。
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拿下钱多多，没想到钱多多束手就擒，没有反抗。
两个壮汉将钱多多双手反压，以免他出手。
有赵二柱做宣传，钱多多力大无穷的事迹，在阜县圈子里，人人都有所耳闻。
“不问青红皂白就扣人，这就是执法大队的作风？”李桔梗冷着脸发话。
队长目光在李桔梗脸上转悠一圈后，理气直壮地答道：“我们专治黑心老板。”
“黑不黑心，不能单凭谣言来定论。”钱多多急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请执法大队，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雇佣童工！”
队长怔了怔。
片刻后仰天大笑，对着钱多多哼道：“好！我成全你！放开他，让他带路，咱们今天就去考察实情！”
钱多多没想到这队长如此豪迈，颇有侠义风范。
而队长的手下也十分配合，几乎是话一放出，就松了手。
钱多多揉着被捏出青痕的手腕，问队长：“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队长指指标牌，“石磊！”
钱多多仔细打量着石磊。
三十四五，虎背熊腰，脱下衣服绝对能露出八块腹肌。
古铜肤色，闪着油光，眉毛倒竖，一看就是暴脾气。
“石队长，现在就走？”钱多多对童工这件事的影响也烦了，巴不得石磊马上去调查。
石磊直接一挥手，“带上两车，走！”
说完，对钱多多喝道：“你和你同伴一起跟我们车走。”
钱多多正愁没处找车，免费的车，不坐白不坐。
哪怕一路上，石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
执法大队的两辆面包车开进桃园，一路上引来不少村民围观。
执法大队拍摄了桃园附近的照片，与网上流传的照片相对比，确认拍摄地点是钱家桃园。
钱多多自从回到家，就没出过门。
随行的，还有两个执法队员。
美其名曰陪他聊天喝茶，实际上，则是监视。
钱多多不管，自顾自地品茶，顺便向两位队员推销自己的花茶。
两位队员打死不喝茶，说是怕喝下去从脊梁骨流下去。
“爱喝不喝，”钱多多悠闲惬意地享受下午茶时光。
反正执法大队请来，他就剩下等最终的结果。
钱多多在品茶，石磊忙着找线索。
根据热心村民提供的信息，他找上王莲。
王莲直到石磊找上门，才知道自己儿子的照片被传到网上。
石磊将网上的资料说完，王莲气得说不出话来。
石磊见她义愤填膺，连忙追问她：“这事是真的？你还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说。”
“委屈个屁！”王莲破口大骂，“俺村里五六岁的孩子都能下地干活，比抖粉的活累得多了，也没见谁告过孩子父母啊。
再说，这桃园是俺入股的，俺孩子给自家干活，俺同意的，俺孩子也没干多少，就是玩玩。这到你嘴里，咋就成了雇童工了？真雇童工的不查，跑到这里来放屁……滚！别进俺家门！”
说完，王莲“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石磊鼻子贴着门，碰一鼻子灰。
“队……队长？”后面跟着队员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承认怎么办？”
“不承认就没法立案，”石磊抹掉鼻子上的灰，沉吟道：“听说王莲就在桃园工作，说不定是怕砸了饭碗。她不承认没关系，还有那个女孩儿。”
说着，石磊往学校方向走。
有王莲的事在前，他决定换个方法。
大人会说谎，孩子总不会说谎的。
今天周二，学生在上课。
当石磊走到学校门口时，村长也赶了过来。
“张村长，”石磊主动打招呼。
村长抹着汗，没想到去市里接女儿的功夫，村里出了大事。
焦急地问：“石队长，你是来调查童工的事的？”
“对，”石磊讥笑道：“张村长，在你地盘上出了这档子事，你做为村长居然不知情，上面怪罪下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有暗指村长包庇的嫌疑。
可眼下村长顾不上解释，只对着石磊说：“石队长办事光明磊落，我放心。我刚听说这件事，正想请你来调查。”
石磊发了会儿呆。
因为村长的话，和钱多多说的话差不多。
好像他石磊不出动人手来调查，他们也会去请自己来。
“现在的违法犯罪分子，都这么张狂？”石磊狐疑道：“难道说，钱多多没错？”
想到这个可能，石磊放慢脚步。
万一网上的真是讹传，他冲进学校，哪怕是私立学校，有方方面面上也站不住脚。
能坐在执法队长这个位置上的，心里都装着一杆秤。
学校正在上课。
由于是村学，也没有安保门岗之类的人。
不上课的老师，就负责接待，维持校园环境和秩序的工作。
石磊走进校园，还看到几个三岁左右的娃娃，正在荡秋千。
带孩子的老人坐在旁边唠嗑。
有个穿着套装制服的老师，十分有耐心地帮助娃娃们玩耍，保证他们安全。
石磊感叹道：“要是唐韵有她十分之一的爱心，也做不出让自己学生当童工的事。”
转头，对着办公室的老师问：“唐韵唐老师呢？叫她过来，有话问她！”
“唐老师！”办公室的老师从窗户探出头，对着人群喊道：“有人找你！”
“马上就来。”唐韵扶着娃娃下了秋千，与老人说明情况，朝办公室走来。
石磊傻眼。
不是被唐韵的美貌震惊了。
而是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
“她……她她她，她就是唐，唐韵？！”
“你不认识唐老师？”办公室里的男老师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唐韵长得太漂亮，经常有人来打听，男老师司空见惯，随时准备大棒伺候。
没办法，学校缺少警备人员，男老师兼职保安。
“不不，我认识她！”石磊回过神来，却依旧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找她是讨债的！不不，我找她，是来问话……是来谈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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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童工柳燕子
石磊话音未落，唐韵已经快步来到窗前。
石磊瞳孔猛地一缩。
挺颈、挺胸、挺腿、收小腹。
目视前方，齐步前行，肩膀高低起伏——军姿步法！
哪怕退伍十年，石磊也认得出。
因为他就是这种走法。
三年普兵，三年侦察，尽管无缘特兵，但这种军姿深入骨髓，无法更改。
而唐韵走姿比他更标准，也更低调，气势收敛自由，除了站得笔直，完全看不出异样。
这唐老师何方神圣？！
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还长得美若天仙……
石磊想调资料，结果悲催的发现：
网上关于钱多多的底细，倒是查得清楚。
关于唐韵这个主要人物，只有个别人提了一两嘴。
除了知道她叫唐韵，是村学支教老师，其他一概不知。
“这位先生，你找我？”唐韵笑着问，同时也在审视石磊。
当过兵的，放在人堆里，气质就不同。
尤其是石磊，本身是条汉子，没有刻意收敛气势，唐韵一眼就看个底穿。
是个军中好手！
基于这一点，唐韵对他态度稍好。
“你真是唐韵？”石磊再次确认。
“我是，”唐韵在他胸口的标识上盯了眼，好奇地问：“劳动监察找我干什么？我是老师。”
“咳，是这样……”石磊将童工的事情说了一遍。
唐韵听完，脸色发沉。
“王姐怎么说？”她声音发寒，气势如剑。
石磊打了个哆嗦。
跟在后面的队员，也感觉气氛有些凝重。
“怎么说！”唐韵陡然加大音量。
批改作业的老师不敢置信地问：“唐老师，他们惹你生气了？”
唐韵马上意识到这是学校，露出微笑，“没事没事，你继续忙。”
说着，径直往偏僻的体育小广场走。
石磊等人老实地跟在后面。
石磊想不明白，为啥一见面，主动权就被唐韵掌握住了。
可要让他和唐韵对撞，别说动手，一个眼神，石磊都觉得无法与唐韵相抗。
石磊后悔自己轻信谣言。
如果他用更温和的方式，请唐韵去钱宅喝茶聊天谈这件事的话，唐韵一定不会生气。
“说吧，”唐韵一屁股坐到乒乓球台上，“你来干什么？”
“我……我想问当事人柳燕子，对这件事怎么说。”石磊坦白道。
“还知道先通过我这个老师，倒给我面子。”唐韵随手指着一个队员，“去六年级二班，请柳燕子过来，石队长既然想谈，那就开诚公布地谈。”
队员走后，唐韵四十五度角望天。
她有种淡淡的忧伤。
童工的事，她竟然不知道！
自己和学生的照片都被传上网了，她竟然不知道！
通讯不发达是一回事，爷爷不关注她，是另一回事。
唐韵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转念一想，爷爷不管她，就等于放她自由，那她以后的事，就都自己做主了。
想到这里，唐韵又释然了。
童工这种谣言她都破不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
石磊看着唐韵脸上时晴时阴，心情也时起时落。
唐韵太年轻，绝对不是精兵。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红大院出身。
而且地位不低，不然不会从小就练军姿。
他石磊这次是踢铁板上了。
“冲动是魔鬼啊！”石磊不后悔管这件事，他职责所在。
他现在是后悔自己强硬的态度，和问话的方式。
再想想和王莲的对话，要不是当着别人，他都想自抽嘴巴。
让你犯贱！
当石磊忏悔完自己的过错，柳燕子也被队员带了过来。
跟在后面，是上课的老师。
看到唐韵在场，老师颔首点头后，转身回班上。
石磊再次对这所村学的老师肃然起敬。
负责任，有爱心，这样的学校能出祸害学生的老师？
扯犊子！
“小燕子，”唐韵拉过柳燕子，指着石磊，“这位伯伯有问题问你，一会儿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紧张，别害怕。”
柳燕子仰起头，灿烂地笑：“唐老师，这位伯伯长得不可怕。”
“谢谢夸奖，”石磊脸色一板，开始提问。
柳燕子将那天的情况如实说出来。
“你说你自愿帮忙，为什么？”石磊困惑道。
“俺家穷，俺父母想让俺辍学……”
柳燕子又将自己的家境，和唐韵为她垫钱上学，以及钱多多高价请她父母打工的事说清楚。
石磊听完，久久地沉默。
柳燕子歪头看向唐韵，“唐老师，俺……俺是不是惹伯伯生气了？”
“没有，”唐韵揉揉她的头发，“没你的事了，快去上课吧。”
“噢……”柳燕子好奇伯伯为什么脸拉得比驴还长，可比起学业来，驴脸就是浮云。
石磊看着柳燕子，一蹦一跳地回教室，暗叹一声：“多可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