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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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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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绒并不害怕,给他请了蹲安,然后大大方方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家了,请您收留我吧!”
  金富仙又说:“你要知道,我们这里是戏班,不是收容所,你还是去广仁堂吧。”广仁堂是芝福城在清光绪十八年成立的一座救济机构,专门收容无家可归、贫病交加的老人、孩子、妓/女等。
  秀绒摇摇头说,我不要去那里,去那里我还不如去死。
  金富仙没办法了,直起腰板背起手,故意狠下心肠说:“你看看,我们这里学戏的都是男孩儿,哪有女孩子学戏的,你在我们这儿不合适!”
  秀绒没话了,垂下了眼皮。是啊,那个时候只要唱戏的都是男子,哪有女子抛头露面学戏的?戏曲史上纵然有孟小冬、雪艳琴、章遏云等坤角女伶人的出现,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在秀绒小时候,这些人都还不知道正在哪儿猫着呢!
  金富仙自觉把秀绒的志气给灭下去了,有些得意地接着说:“诺诺,刚才你在院里头站着也看见了,我们学戏的可苦了啊,七年科班等于十年大狱啊,就你那小身板,啧啧……”
  金富仙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言语里处处透着瞧不起。
  秀绒打小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瞧不起。如果说之前她还有所犹豫,金富仙最后的这段话可就深深地刺激到她了。她狠狠瞪了金富山一眼,跑到墙边上,双腿蹬墙,双手支地,脖颈一抬,耗上顶了。她虽说是初学,但模仿能力极强,一上腿,就有模有样。
  “呦呵,还卯①上了!成,真成,戏班就怕你不卯上,耗着吧!”秀绒的这一举动,也彻底激怒了金富仙,最起码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他气呼呼地进屋了。
  满场上的孩子们,都停止了练功,他们没看过这热闹。最后还是老刘头厉害,把戒方拍得啪啪直响:“看什么看!练功!”
  大家不敢怠慢,又都开始哼哈练起来了。
  莲昇趁着空挡,跑到秀绒面前,劝她道:“您快下来吧,哪能置这个气,您这是在玩命呢!”
  秀绒咬着牙说,“我连命都不想要了,我还怕玩儿嘛!是你提议让我进戏班的,之前你并没告诉我师父不收我,我要是知道师父不收,我早就跳海了,是你把我骗到这里的,你得负责任!”
  莲昇看着眼前如此之倔的小丫头,不禁也觉得可爱,料想着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于是便说:“来,我跟您一起耗!”说完把自己的腿也搁墙上去了,俩人一起耗了起来。
  老刘头见状就说:“嘿,都卯上了!行,你俩就耗着吧!”一边说,一边朝着秀绒的胳膊肘就是一戒尺,她雪白的腕子上,登时一道红印:“用力,别抖!”秀绒疼得直嘶哈,可就一声不吭。
  老刘头看着她憋得通红的小脸蛋,心里有些意外。
  风吹落香顶上的一撮灰,十分钟过去了,秀绒感觉像是过了仨月似的。秋风萧瑟的天气里,她豆大的汗滴,落在面前的泥土里。
  莲昇悄声跟她说,下来吧,您初耗,吃不住的。
  秀绒摇头。
  半截香烧完了,秀绒觉得头昏眼花,眼冒金星,她用脚尖使劲抵着墙,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
  正当她拼命跟墙较劲儿的时候,小腿肚上又猛地挨了一下:“伸直,别打弯儿!”她一哆嗦,仿佛从梦中惊醒。
  莲昇心里不落忍,悄声对她说:“跟师父讨个饶,我陪您去!”
  秀绒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一炷香烧完了,没把秀绒耗倒,倒是把金富山耗出来了。莲昇一见金富山出来了,赶紧下了顶,跑到金富山跪下,求他道:“好师父,您就收了秀绒吧,求您了!”
  老刘头走到金富山面前,悄悄伸了个大拇指。
  金富山说,你下来吧。
  秀绒不语,鼻血留了出来,落在泥土里,清新又鲜艳。
  金富山说,我收留你了,下来吧!
  秀绒听闻,心里一震,想要下来,可身子已经僵直在墙上,不听她使唤了。
  莲昇赶忙了喊了一声:“别动,我们来帮你!”
  话音刚落,三四个学戏的孩子,把着她的腰,慢慢将她从墙上“搬下来”,并纷纷提醒她说,慢慢直腰,慢慢直。
  秀绒已经直不起腰来了,她觉得弓着最舒服。
  后来莲昇就常开她玩笑,说她是“天生腰软”,练把子②吃亏!
  秀绒就问他,那怎么办。
  莲昇说:往死里练!
  秀绒跪在那里想要拜师,金富山摆手说,如今梨园行里还没有女子入科班一说,具体怎么弄,他还要去请示梨园公会。你就先在戏班帮忙吧。
  听了这话,秀绒抹了一把鼻血,鲜血在她手背上泛起了一朵花,小秀绒笑了。
  虽然还没有拜师的资格,但是能留在戏班,就已经算成功了。只要能留下,不愁学不成戏。
  莲昇在一旁纠正说:“是有屁/股不愁挨打!”
  秀绒一瞪眼:“都一样!”
  莲昇立马低眉垂目地附和道:“都一样,一样!”
  作为师父金富仙来说,他能收留秀绒,远远不是因为见她可怜所产生的那一点儿同情。照着老刘头的话说,但凡家里头能有口饭吃的,哪怕有个窝头呢,也不把孩子送戏班来啊。我们可怜,我们可怜的过来么!他愿意收下秀绒,实则是心里另有盘算。鸣春社里原有老生两名,小生一名,武生一名,花脸一名,丑一名,按照基本行当的划分,生旦净丑,独独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旦角。金富仙见秀绒长相俊美、身材匀称,虽然还没有听过秀绒的嗓子,可据他多年教学的经验估计,秀绒将来即便不是青衣的料子,也十有八/九是个花旦胚子。那时的坤伶班刚刚兴起,也暂且看不出有多大的前景,可是金富仙隐隐就觉得,秀绒一定能练出来,戏班的将来得只着这个角儿。
  女人对男人会产生一种天生的吸引力,科学上叫荷尔蒙,社会学上叫异性相吸,性/学上则叫Sex。
  莲昇告诉秀绒,自古梨园行跟师父学戏的徒弟分三类,一类是手把徒弟,二类是科班徒弟,三类是私寓徒弟。科班徒弟就像是公办学堂,吃大锅饭的,大伙儿一锅炖,我会的玩意儿你也会,显不出你来;而私寓呢,又太不正经,真就把你当“戏子”了,那是相公堂子,不上讲,我们都瞧不起他们;最值钱得可就是这“手把徒弟”,明着看你是在伺候师父,做饭洗衣、洒扫庭院、端屎尿盆子,跟学戏沾不上边儿。其实呢,就你离着师父最近,师父平日里调弦吊嗓子,对镜练身段,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只要稍加留心,学着的可都是绝活儿!
  莲昇说秀绒,你就是这手把徒弟,你呀赚大发了!
  从这以后,稀里糊涂变成“手把徒弟”秀绒就留在了鸣春社,开始了“跑江湖”的日子。
  鸣春社在芝福城的演出结束了,戏班即将启程回北京。师兄弟们正里外忙着把行头收箱,将衣箱抬上马车。秀绒也夹杂其中帮着搬搬抬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带给她净是悲苦的家乡了,她的内心很愉悦,似乎没有一丝的不舍。
  要说唯一让她放不下的,就是还在狱中的父亲,她几次想请莲昇陪她去看看父亲,跟怹老人家告个别。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让她给咽回去了。她不想让戏班的人知道自己太多的家事,倒不是有什么丢人,只是太惨痛了,既然别人几句安慰的话,并不能抹去自己刻骨铭心的伤痛,那还是别提的好。
  可这人生的事情,却是福祸难料。可能真应了那句戏词儿:“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就在秀绒他们将要离开的当天早晨,给秀绒大大家看门的老张,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面前说:“四爷从牢里来信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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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卯上:全力以赴
  ②把子:是演员的基本功之一。主要是为演员在武戏中表现打斗场面而学习和训练的技巧和套路。把子,是指刀、枪、剑、戟、棍、棒、锤、斧、鞭、锏、槊、叉等各种兵器。而空手对打,属于徒手把子,也在把子功内。不同的把子有不同的程式套路。只有学好这些程式套路,才能在舞台上进行默契的对打
作者有话要说:  

  ☆、打戏(1)

  
  这个消息,如同响雷一般,在秀绒的耳边炸开了!本来以为已经没有指望,再也不用去想的事情,竟然出现了转机,这大概就叫人生有希望吧。
  戏班即将启程,她转身跟班主金富仙告假,请求能不能宽限半天,没料到金富仙倒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临走的时候,戏班的其他孩子,有几个起哄道:“哦,哦,大小姐金贵咯,不行咯,临阵脱逃咯!”秀绒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把目光投给莲昇,竟从莲昇的眼神里读不出一丝的不舍与挽留,秀绒便特意走到他跟前儿说:“我会回来的!”莲昇由衷地说:“您最好别回来!”秀绒说:“不,我就回来!”
  秀绒跟着老张匆匆回到大大家,一路上原来像避瘟神似的对她敬而远之的邻里街坊,如今都纷纷与她打招呼问好,亲热的好像是一家人似的。秀绒心里还疑惑呢,回到家她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消息在等着她,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大先告诉她的是坏消息:你父亲死在大牢里了。
  望着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大大一家,秀绒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她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其余的部位不动一丝声色。她只问了三个字:为什么?
  大大抹了一把鼻涕跟她说:“你父亲原是去官老爷家唱堂会了,本来么,票友下海的水平,没人苛求他们,就当是听着玩儿罢了,再者,你父亲也是临时组的班子,原本都没什么。可是那天,官老爷喝醉了,唱完戏非要戏班里的孩子们留下来陪客,你父亲当然不答应,解释说这个班子不是自己的,委屈了孩子,他回去没法儿跟人家班主交代。就说了这一句,谁承想惹恼了官老爷,官老爷一气之下就把他关进大牢里去了。本来只是想关他几日,给他一个教训,吃吃苦头。可千不该万不该,我这个弟弟人少福薄,坐大牢勾起了他的旧病,再加上疏于医治,就这么去了……”
  大大哭得很投入,说一句话醒一下鼻涕,不经意地还给甩出去了,他的毛皮衣袖上已经被他搞得极不清爽。
  父亲的身体原本就虚弱,这样连关带吓的难免精神失常,再加上牢里的环境,结果可想而知。
  “那我爸的遗体呢?”秀绒问道。
  大妈(大大的妻子)说:“已经被官兵拉到乱葬岗给埋了,我们可以去把它收殓起来,放回到祖坟里。”
  秀绒咬着嘴唇,楞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说:“不用了,爷爷说过,戴罪之身不能进入祖坟……”
  大家听了秀绒如此平静的话语,心里都不免诧异,生生死死之事,被一个七岁的女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没有别的事,我走了……”秀绒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
  “你,你上哪儿去?”大大颤声问她。“你回家吧,我们可以照顾你!”大妈近一步说道。
  秀绒头一扬,无不骄傲地说:“不麻烦你们了,我已经搭上了个戏班,就要离开这里,我能自食其力。”
  听得秀绒如此说,大家仿佛都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秀绒窥出了他们神情有些异样,料想着他们一定有别的事情在瞒着自己,她把目光落在了琴生的身上,琴生正极力规避她的目光。秀绒盯了他良久,他却始终不敢回望于她。
  秀绒收回了目光,决定不再计较了,不管你们心里还在盘算着什么,我都可以舍掉任何虚荣的玩意儿,我不要这些,我要靠双手,挣出自己的荣华富贵。
  她给大大一家郑重请了个双安。
  等她站立起来的时候,琴生终于忍不住了,对她说:“秀儿,这是咱爸留下的遗嘱……”
  当琴生把遗嘱递到秀绒手中的时候,秀绒听见大大“哎呀”了一声,他大概是在埋怨他这个沉不住气的亲儿子。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好消息了。
  父亲的遗嘱写得很清楚,他们家“鸿泰粮栈”的经营权归女儿筱秀绒拥有,而所城里的筱氏大宅,并入大大家的宅院,归筱琴生所有。
  这真是一份令人垂涎欲滴的遗嘱。
  秀绒在看遗嘱的时候,邻里街坊好多人也在伸长脖子看她。“鸿泰粮栈”掐着整座小城的经济命脉呢,多么诱人的遗嘱啊!很多人都断定,秀绒不会走了。
  可令众人谁也没想到的是,秀绒看完遗嘱之后,当庭宣布自己愿意放弃遗嘱的继承权,将“鸿泰粮栈”的继承权全部归筱琴生所有。
  众人闻之,一片哗然,纷纷问她为何这样做,她说,我一个姑娘家,并没有什么经营头脑,与其让粮栈败在自己的手上,还不如尽早易主,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去操持。一番很有自知之明的话,说得在场无数听众无不诚服,对眼前的这位有远见的小丫头不觉刮目相看。
  大大一家又哭了,是为某种精神感动,是为了继承权失而复得惊喜,是为自己的小伎俩得意,还是为了心术不正自责?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琴生对这个妹妹是有感情的,毕竟两人一起长大。他诚恳地对秀绒说:“留下来吧,我可以教你唱戏,也可以给你拉一辈子《夜深沉》。”
  秀绒说:“如果说去年这时候,你说你要为我拉一辈子琴,我说不定会开心到哭,而现在……晚了,已经晚了。”
  秀绒回到鸣春社的时候,正好赶上大伙儿在院儿里的台阶上吃中午饭,一个搪瓷大碗里盛着白菜汤,泡着窝窝头。莲昇一见她进了院子,立马放下饭碗迎了上来。小伙伴们也都纷纷停住了,愣愣地看着她。
  莲昇得意地对其他孩子说:“我没说错吧,秀绒就是会回来的!”
  孩子们都感到挺意外的,都自觉有些下不来台。郝莲瑞率先起哄道:“嘿,专赶饭点儿回来呦,真赶上好时候咯,看看我们今天吃什么,我们今天吃得是‘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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